???端阳水真的涨了起来。
半夜里,麦庆富披戴着蓑衣斗笠,冒雨去溪边看水。一看,四面沟渠里的水都哗啦啦咆哮着往溪里涌,溪里的水逐渐漫上来,水真的要涨了。
第二天一早,雨还在下,寨子里的人早早就来到溪边,看见满溪河的水,都惊喜地说,水涨了!涨大水了!可以放排了!
晾在溪岸边的两张木排已被大水浮了起来,幸好都被竹缆绳牢牢栓在溪边的大树上,要不然不需要他们放,木排早就飘走了。
五月初六,盖草、卢阿婆都掐算好了,是个出行的好日子。一早,领头的麦庆富把准备好的炖熟了的猪头‘肉’用脸盆装着,摆在了排头的垒木上。在他的带领下,上排的人无一例外焚香化纸跪在木排上。庆富点燃了一大柱香,双手将香火举过头顶,向着木排去的方向上下挥动,口中念念有词,祈祷神灵保佑木排顺利安全。上完香,庆富、百顺、盖草几个人扯开喉咙吼唱道:“开排了——呃,解绳了——呃,顺风顺水——呃,上天保佑——呃,爹妈保佑——呃,哟嗬嗬——呃呃呃!”岸边的人也哟嗬嗬-呃呃呃附和着。吼唱声中,庆富将拜祭的酒水洒到河里,说声起棹,便挥斧砍断了栓排的缆绳。木排缓缓地驶进溪河中央,很快就顺着水流飘了出去。百顺、盖草跨着马步,双手紧紧地攥着排头的排棹,往下压着,眼睛盯着前面的水路,时不时将棹头扳动一下,调整着木排前行的方向。
待他们的排走出了百米远,沙鳖三人才挥动竹篙,将排撑了出去。因为水流太急,排不能跟得太紧,只能保持一定距离,远远跟在他们后面。
程似锦第一次坐木排,看见木排在‘激’流中冲撞飘摇,难免心悸。盖草宽慰他说,在溪谷里就这样,等进了大河,排就平稳了。
溪谷真的是险峻得不行。麦庆富要走过去帮着掌棹,十来步脚的路程,就趔趄得闪了好几步,最后差点扑倒在木棹上。
程似锦穿着长筒雨鞋,一动不动地坐在木堆上。木堆上铺有塑料布,几个人的衣物、手电都用塑料袋装了,捆绑在一起。还有镣钩、钩刀什么的都放在一起,程似锦的任务就是守着这些东西,不能让水‘浪’卷走。溪谷里的水奔流湍急,木排在水里就像一匹刚上路的野马,不时在甩着脖子,撂着跷子;时不时要蹦到高坡上去,又时不时要跳进悬崖下去,让人很难适应,很难掌控。木排狂野不羁的样子,有时还让人真想撂了缰绳任由它将自己摔翻,直到摔得粉身碎骨。那些‘波’涛和水‘浪’也像砸锤子一样,向排两边猛击,甚至从圆木的缝隙处偷袭进来,溅起的水‘花’高过人头,与雨点汇合在一起落下来,击打得斗笠啪啪着响。
有庆富和百顺掌棹,盖草退了下来。他一屁股挨着似锦坐下,喘了口气说,好久没做这样的体力活了,还真吃不消。就在盖草要舒口气,跟似锦聊点什么的时候,麦庆富叫了盖草一声,叫他快拿橛子,要过蜂腰口了。
盖草腾地一下跳了起来,随手在木排上拿起一根一米多长的杂木橛子。他对似锦说,坐稳!过蜂腰口了,用手扣住缆绳!
说话的光景,只见前面的峡谷陡然间更窄了,光线猛然就暗了许多。再看的时候,两道刀劈一样的石壁赫然立在眼前。麦庆富大叫一声,注意了!说时迟,那时快,他和百顺把棹头猛压下去,扣在木排上的铁钩环上,将排棹高高扬了起来。他俩随手抄起旁边的橛子,一左一右往排两边一站,就在木排挤向石壁的时候,两人的橛子顶住了石壁。他俩矮下身子,死死地用肚子压住橛子,将木排撬离了石壁。盖草如法炮制,用橛子把排尾摆正,木排只是轻轻擦了一些石壁,很快穿越了这道被称为蜂腰口的峡谷。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一片开阔。
好悬啦!程似锦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双手死死地扣着缆绳,一动不动地伏在木排上。
盖草走过来,对他说,没事了。他告诉似锦,香草溪这段水路,最凶险的就两个地方,一个是刚才过的蜂腰口,再就是前面的落米岩。过了落米岩,离河口就不远了。
盖草说,最舒服的就是白羊滩这一段,河道宽,水流平缓,两边没有礁石,风景也好看。
的确是这样。程似锦坐在木排上,明显感觉木排温驯了很多,人也舒服了很多。尽管排底下河水涌动的声‘浪’还有,但声音明显的弱了。水在木头缝里款款地撞击,轻柔得就像小孩子在玩着击掌的游戏。两岸青山虽然还在江边,但感觉明显的远了。一路都是绿树,树木都很古老,也很苍劲,粗大的枝干一直伸到江面上来,将河水染得一片碧绿。有的树离江面很近,就像喜欢玩水的老人站在那里,任由流水冲刷自己的脚杆。
木排就这样一路流过去。
麦庆富、百顺也都累了。他俩把屁股靠在排棹上,很惬意地吃纸烟,烟草的香味很勾人地飘过来。
盖草说,来一支。
百顺把烟抛过来,盖草接了,问似锦要不要。
似锦摇头说,戒了。
盖草说,你原来也吃烟啊。他说他不吃烟,一直不吃。不过在排上,第一次闻到香烟的味道还真的不错。
百顺说,你那是老鼠学喝醋,糟蹋了好东西。
盖草上去借了火,用脚拐子踹了百顺一下,骂他小气鬼。
庆富也说,盖草,等会没烟‘抽’了,你给我们买。
盖草说,你还说呢,你是当村长的,我们这次是给你打工,吃喝拉撒都由你管。莫说一包烟,到了瑶河镇,你还得给我们每人安排一个漂亮妹子。
庆富说,要得,听说河边街新来了几个乖妹子,一身白亮亮的,清一‘色’的皮衣,都是双排扣的。
盖草喷出一口烟,哈哈笑着说,庆富,那是给你要的。那些老母猪,最适合你。
百顺对庆富说,盖草这次回来,真的痨了很久了,该安排他一次;实在不行,就从他工钱里扣就是。
庆富说,你们两个我懂得很,在哪里都有相好,还要我安排?
盖草对百顺说,你莫开庆富的玩笑了。到时候真的走了野火,看庆富家的胖嫂子怎么收拾你!
庆富说,你们晓得就好。
百顺撇撇嘴说,哼,就知道你小气!
庆富说,好好好,卖了木材,请你喝酒,醉死你!
百顺说,谁醉死还不晓得。
程似锦‘迷’醉在两岸的风景中,只后悔没有带照相机——他原本要带相机的,盖草他们都说木排上带不得,不是雨就是水的,损坏了,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