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杨震山和沈长安带领游击大队离开杨家桥之后,一直转战在淮南和蚌埠一带,杨家桥根据地只留下少量的民兵和妇救会的同志们,因此,兰子就成了这里最高的领导人了。部队临行前,沈政委把兰子叫到大队部,语重心长的说:“部队暂时要离开根据地一段时间,我们走后你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不仅要带领他们学习、生产,还要时刻保持高度警惕,随时应对鬼子汉奸的偷袭和扫荡,你是党员又是领导,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怎么做,总之,我希望我们回来能看到你和根据地的人民群众一切安好!这也是我和杨震山大队长共同担心的焦点,一切都交给你了!”

沈长安政委跟兰子长谈过后杨龙又找兰子细谈了一次,他把该说的话该交代的事情再三叮嘱了一番,言语间,除了担心就是心疼。

兰子统统都是拍着胸口说:“你们放心的去打鬼子吧,家里有我呢!”兰子满口承诺之后,心里随即掠过一丝隐隐的酸痛,她知道,她的男人又要出发了。

杨龙走后,兰子便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白天领着妇女们纳鞋底、做针线活,给部队做军鞋军衣,晚上则带着妇女们学点文化,因为她小的时候跟当小学教员的父亲认识不少字,现在尽可能的全交给这些没有一点文化底子的姐妹们。因此,兰子时常要忙到半夜才能拖着疲惫的身影回到空寂的杨家大院,每当这时,兰子就特别留恋这个院落曾经的喧闹,就有种莫名的孤独感,她不止一次的想过,要是有个孩子陪在身边,肯定就没有这么清冷了,于是,兰子就想到了村南头那棵古老的神树,想着应该去求拜一回了。

现在,兰子当着桂芬的面拜完神树,并且领着桂芬一路说笑回到了杨家大院。推开院门,桂芬即刻被眼前这座气派的深山老宅惊到了,她还从没见过如此讲究的青一色的青石院落和居室,立于此,就像走进了一座辉煌神秘的青石宫殿,让人着迷,让人留恋。

当晚,两个认识不久的女人共同钻进了一个被筒。躺下不久,兰子就凑到桂芬耳边小声问:”桂芬妹子,姐问你个话,你结婚几年都没怀上是啥原因呀?是不是陈三那个狗汉奸对男女之事不行呀?”

“姐……”桂芬实在羞于提及这种难以启齿的话题,可兰子从见面到现在总是不断提及这些事情,好像桂芬跟她的关系已经熟到无话不谈的地步,而在桂芬心里她俩并没有熟到那步,所以桂芬羞得脸泛红晕,不情愿回答。

“呦,害啥羞呀,这会不是我们姐妹俩在被窝里说点悄悄话嘛?再说了,都是过来人,男女之间不就是那么点事吗?”兰子有意轻轻抚弄桂芬的发丝和脸蛋,坦率的说:“不瞒你说,我们家杨龙在这方面就厉害得很,可是我们两个人聚少离多,偶尔回来一回也难赶上巧时,唉!”

桂芬侧过身子,面对兰子,她扑闪着双眼静静聆听兰子滔滔不绝的倾诉。说实话,虽然自己不愿说这些事情,但她还是比较爱听兰子吐露那些经验之谈,毕竟那些都是她没经历和体验过的新鲜事情。听着兰子姐这些无设防的心里话,桂芬觉得她们两颗心一下子就贴近了许多,渐渐的也放松了戒备。桂芬羞涩的微笑着问:”姐,你爱姐夫吗?”

兰子回:“啥爱不爱的,咱们山里女人就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没有你们城里人那么多花花肠子,说句难听话,从我嫁过来那天起,我这心里就只装了杨龙一个男人,别的男人再好也挤不进心里来。”

从兰子那溢满幸福的脸上,桂芬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纯朴而又炽烈的爱,假如国梁还活在人世,同样也没有哪个男人能挤进她的内心。

”想啥呢?”兰子见桂芬听着听着发起愣来,就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她脑袋说:”有啥好想的,你人长得俊,又有文化,还怕以后找不到般配的?”

桂芬朝兰子的胳膊上轻轻拧了一下,说:“姐,你又胡说了,人家是来找队伍的,我也要扛枪打鬼子。”

被桂芬这么一捏,兰子有些护痒,便咯咯笑出了声。两个女人在被窝里玩皮了一阵,兰子又板正了说:“哎,对了,你书读得多,以后就来我们妇救会教我们读书写字吧。”

“好呀,反正我现在也没事可做。”桂芬心想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总算派上了用场。

桂芬头一回当老师,心里难免有些纷乱和她不紧张,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装扮出现在那些平凡而又可敬的姐妹面前,她差不多想了小半夜也没拿定主意,早上起床她又站到衣柜的镜子前来回的试了几件,试来试去总是不满意,六神无主的桂芬就去征求兰子建议,兰子却咯咯的笑着说:”又不是去相亲,你打扮那么讲究给谁看呀?是不是故意耀我们这些土老娘们的眼呢?”

桂芬一赌气扭脸就走,干脆自己做主,随便拿了一件白底蓝花的丝绸旗袍往身上一穿,又把平日挽着的长发索性松开披在肩上,她感觉这样出现在她们面前就略显素雅、成熟和得体一些。桂芬收拾好之后,便随兰子一起走进宽敞明亮的妇救会工作和学习的房间。

房间里早就男男女女济济一堂,他们听说从城里来了个俊俏的女教师,所以不论男女都挤进来了,他们说是来听课学文化的,其实主要还是想来看看城里这个女人到底是怎样的俊美,满满的饱个眼福。

在群人期盼之中,兰子拨开人群,连拉带拽把桂芬领到讲台上,她亮开嗓子高声喊:“大家不要这样闹哄哄的,好不好?都找个地方坐下,王老师马上就要给大家上课了。”接着,她又略带夸张的把桂芬做了一番介绍,说得桂芬不好意思的往她身后退,兰子见状,再次把她推到了前台。

这时候,叽叽喳喳的台下陡然鸦雀无声,大家同时昂起头,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兰子身旁的桂芬。而桂芬此刻也感觉到那些夹杂着好奇与期盼的目光,犹如一束束缄默的激光,从四面八方穿刺她的体魄,似乎要把她的身体点燃,以至于将她大脑烧得一片空白,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但桂芬转念一想,兰子姐刚才不是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吗,这会儿就没必要再啰嗦什么了。于是,桂芬给台下众人一个甜甜的微笑,算是跟大家打了招呼,然后转过身去面向小黑板,用白色的粉笔工工整整的写下四个大字:祖国,母亲!

就在桂芬转过身写字那会儿,台下有人小声嘀咕起来:

“瞧这闺女长的多心疼人呀,到底是城里人,细皮嫩肉的。”

”可是,听说她的命苦着呢,妈是个赌鬼烟鬼,输得把自己女儿卖给了陈家老三那个狗汉奸,结果她自己也被小鬼子当街糟蹋死了。”

”活该!报应!谁让她那么狠心把自己骨肉往火坑里推呢?”

“唉!可惜这姑娘了,这么年轻就做了寡妇。”

桂芬本想围绕着这四个字,从古至今深刻的给这些人讲述一下她所了解的中国历史,以及在历史潮流中发生的许许多多惊天动地的爱国故事。但当她听到身后是是非非的小声议论,她迟疑了,纠结了,像个风干的标本定格在黑板上久久没有转过脸来。

后来还是兰子缓解了那个凝固的场面,没有让尴尬的气氛继续蔓延下去,她制止道:“安静!安静!把你们的屁话都憋回肚子里,听完王老师的课再出去放,别污染课堂!”

第一天的第一堂课就遇到如此难堪的场面,桂芬哪还有好心情把余下的课上下去,更谈不上讲得如何生动了,因此,那天晚上的文化课很快就草草结束了。

第二天晚上,桂芬出乎意料的发觉课堂秩序一下子好了很多,除了在桂芬上讲台那会儿热烈的鼓一阵掌,之后自始至终全场都在静默中认真的听桂芬讲课,跟桂芬学认字和写字。她们越是学的认真,桂芬就越有信心和兴趣传教,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桂芬每天都能以愉快的心情将她肚子里所装的知识竹筒倒豆子似的全抖落给妇救会的姐妹们。慢慢的,桂芬与她们之间的关系就熟络成亲密无间的好姐妹,之前那点生分与不融入荡然无存,大家每天都是说说笑笑,皮皮打打,犹如生活在同一个和谐大家庭里的亲姐妹。在杨家桥这段时间,应该说是桂芬人生中最充实最快乐的时光,每天跟兰子她们那帮朴实的姐妹们共同生活共同学习共同成长,不知不觉中她就蜕变成一个崭新自我。当然,在这个蜕变过程中,她首先要感谢的人应该是石魁,没有他的提醒和指引,也许她现在仍捆居在陈家那个罪恶的魔窝,过着不见天日的麻木生活。其次要感谢的就是兰子,遇到这样一个热心女人,真是今生的缘分,因为她的存在,正真切的感染和改变着桂芬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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