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大结局(下)
曹风脸上的血水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放在膝上的双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扯着嘴角有些艰难道:“前几日之前,的确是这么认为。”
“呵呵,曹安大人养的儿子果真是真性情,敢爱敢恨,当真不错。”百里云鹫轻淡的语气令人听不出他有任何赞美之意,然他却是发自内心地欣赏曹家男儿,“本王这人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唯一的爱好或许就是惜才,曹家男儿自来出人才,想来曹公子应该也是令曹家骄傲的存在,既是人才,就应珍惜。”
“曹某受不起‘人才’这一词,若真要,或许是蠢材比较贴切。”曹风自嘲,想到这几年他一直在为真正的仇人卖命,胸中的愤怒与耻辱便不断翻滚。
“曹公子如此评价自己,倒是贬低自己了,谁人年轻时不到歧途里走一遭?对于已然过去之事,曹公子又何须耿耿介怀?”百里云鹫轻呷了一口滚烫香酽的茶汁,语气像极一个似乎已经历经了沧桑的老者,“不过听曹公子语气,想来是见到令尊了可对?”
提及曹安,曹风紧握的双拳握得更紧了,忽的自藤椅上站起身,对着百里云鹫单膝跪下,神情真切道:“多谢云王爷让曹某此生再得见家父!云王爷大恩大德,曹某无以为报!但凡云王爷用得到曹某之处,曹某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事到如今,曹风才知,当日在莽荒之林,百里云鹫想要杀已经中毒的他不过轻而易举之事,但是他却放了他一命,可笑他曾经怎么会认为自己有本事能与他抗衡甚至能取他性命?
他的力量,的确太过强大,太过可怕,只要他动用手中的力量,的确足以令泽国变天,难怪那个人总是想方设法地想要除掉他,不惜……不惜毁了一整个曹家!
“呵呵……本王等的就是曹公子这句话。”百里云鹫轻笑出声,那样的笑声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不过本王倒是不需要曹公子为本王赴汤蹈火,本王只需曹公子好好活着,今冬这一场大风雪过后,本王还有事情要劳得到曹公子。”
大风雪……曹风的脸色慢慢变得冷沉,随即慢慢站起身,冷冷地盯着百里云鹫,字字森冷道:“云王爷若是让泽国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纵使王爷是我曹家的救命恩人,纵使曹某不是王爷的对手,曹某也会向王爷拔刀!”
百里云鹫不笑了,曹风不知面具之后的他正以怎样的眼神看他,但他却没丝毫畏惧退却,依旧直视着百里云鹫。
半晌,才听百里云鹫浅笑道:“好,好,好,不愧是本王选中的人。”
百里云鹫的一连三个“好”字让曹风有些错愕,还不待他反应,便只听百里云鹫已然接着道:“曹公子,茶水要凉了,喝,喝完去和令尊好好坐坐,今日之后,或许很长一段时间内你们父子不能坐下畅谈。”
“谢王爷。”曹风重新坐下,捧起了茶盏,一言不发地将杯中茶汁一饮而尽,再抬眸时只见百里云鹫只是晃着手中杯盏,似乎没有喝的打算,“曹公子若是不想在此坐着,便去,半月会将你带去见令尊。”
“谢王爷关照,那么曹某先行离开了。”至始至终,曹风的态度都不显卑微,即便是跪下的时候,直至离开,他都不猜不透百里云鹫将他请到这儿来的目的,而他来云王府的目的,不过是想见父亲一面,却不想在昨夜见到父亲一面后,父亲竟是叫他不论如何都要来拜见百里云鹫一回。
倒也不曾想,那个他曾经恨之入骨的男人,竟然与他从前所得到的消息的人完全不一样。
曹风在踏下木梯的时候,百里云鹫唤了他一声,“曹公子。”
“云王爷可还有事?”
“曹公子记得今日自己所的话。”百里云鹫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凉淡。
“曹某过的话曹某自当记得,但凡云王爷用得到曹某之处,曹某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曹风站在木梯上冲百里云鹫抱拳。
百里云鹫却是捧着茶杯看向天际,“不,倘若有一天我让泽国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曹公子别忘了向我拔刀。”
曹风再次震惊,张张嘴似想什么,脑子里忽然跳出父亲的一句话,不再话,扶着扶手艰难地下了楼,楼下,一脸冰冷的半月已在等待。
百里云鹫一直望着灰蒙蒙的天际,直至他手中杯盏中的茶水已完全冷掉,他都没有收回目光。
只是,他这安静未能持续多长时间,便不断有暗卫来到他面前。
风雨,已来袭。
白琉璃自听风命人将白府药阁里的一只只沉重的大箱子搬到她面前之后便没有离开过屋子,只坐在窗前一本本地翻着手中书册,时而往她自制的本子上写着什么,时而叫沙木拿过这本书,时而又叫沙木抖开另一卷书简,沙木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白琉璃一心投在满屋子的书册书简上,以致连天色渐暗都没有察觉,让沙木不得不提醒她道:“大小姐,天色暗了,奴婢还是先为您点上灯?”
一整天沙木都安静的没有出声打扰白琉璃,这甫一出声即刻打破了屋中的安静,白琉璃这才抬头看向窗外,的确是天黑了,不由点了点头。
沙木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去点灯,但由于一直保持一个姿势站得太久腿有些发麻,以致脚步有些不稳险些摔了,白琉璃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她已让沙木双手都拿着书册,手臂上还挂着书简,便是连下巴下都夹着一本打开的书,令她不由扯过沙木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旁的椅子上,有些抱歉道:“这整日都辛苦你了,坐一会儿,我去点灯就好。”
白琉璃完,拍拍沙木的肩,站起了身,却还未站起身就被沙木拦住了,紧张道:“使不得!大小姐万万使不得!怎能让大小姐去点灯呢,这是奴婢该做的事情。”
“让你坐你就坐。”白琉璃按着沙木的肩头不让她动,故作生冷道,“不过几根蜡烛而已,谁去点不一样。”
白琉璃的态度让沙木不敢再什么,只是有些如坐针毡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白琉璃点燃了蜡烛将烛台全部拿到她书写着东西的桌子上,坐下来后又重新捧起了书卷,沙木这才又急道:“大小姐,您在这儿坐了大半天了,午膳没用,茶水您也没有喝过一口,您还是先用了晚膳,歇歇!”
白琉璃微微一怔,她这大半天滴水未进么?呵,倒是许久未有这么专心执着于一件事了。
“既是如此,沙木去帮我把晚膳端到这儿来,正好你也可以歇歇。”白琉璃冲沙木微微一笑,继续低头翻阅手上的书卷。
“可是大小姐——”沙木明显着急的模样。
白琉璃却是头也未抬地摆摆手,“去。”
沙木踟蹰了片刻,还是乖乖地应声退下了,退下之前不忘多点上两只蜡烛,将烛台搬到白琉璃面前,让她面前的光线足够亮,这才重重叹了口气退下。
只是,当沙木提着两只大食盒回到屋中,将食盒中的饭菜在桌上摆开后唤了白琉璃几声她都没有听到,沙木也不敢再唤她,只轻手轻脚地沏了一杯茶,再轻手轻脚地递到白琉璃面前,这次白琉璃倒是很顺手地接过,呷了几口之后又顺手地递给了沙木,沙木这才稍稍吐了一口气,大小姐不吃东西,好歹也喝了水。
沙木怕饭菜凉得快,又将它们放回了食盒中,而后往燎炉里添进一些木炭,屋子渐渐又暖和了不少。
天色不知不觉间完全暗了下去,白琉璃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此刻她的眼中脑中心中,只有眼前这些书,只有一件事,以致她已然忘了什么是时辰。
在她手边的书沙木已帮她换了一沓又一沓,当沙木为她重新换上一沓书册,白琉璃眸也未抬,只习惯性地抬手拿下最上面一本书皮发黄得厉害然书角却依旧平平整整不像其他均有些破损的书册翻了开来,翻着翻着,一张叠得整齐的却已有年月泛黄印子的纸张从中掉了出来,飘落在她的脚边。
白琉璃弯腰将那掉落出的纸张拾起,因为专心于书上的内容而看也未看那纸张一眼便将它放到了一旁,然不过片刻,白琉璃却有点鬼使神差地将手中书卷放下,拿起了那张她本打算稍后再看的纸张,打了开来。
只当她看到泛黄纸张上那一行行整齐漂亮的蝇头小楷时,惊得她险些将手边的烛台碰翻。
竟是……如此,原来,竟是如此!
她本是隐隐猜到,只是没想到事情的真像要远远超出她的想象而已,换做是她,她也会恨。
“琉璃。”正当白琉璃看着手中的纸张怔怔失神时,百里云鹫凉淡的声音在屋外响起,白琉璃连忙将纸张塞回书中,扭头看向屋门的方向。
只见百里云鹫已经进了屋,肩上枕着些薄薄的雪,进屋遇着温暖,旋即在他的肩头化开了。
“姑……奴婢见过姑爷!”一见着百里云鹫,沙木整个人都不安了起来,大小姐今儿可是两顿饭都没吃,姑爷指该要怪罪她了。
只见百里云鹫微微点头以示自己听到了,白琉璃感觉得出沙木在害怕,不由轻轻她的背示意她先行退下,沙木即刻像如逢大赦般退到了屋外,不忘替屋中的两人带上门。
“外边又下雪了?”白琉璃没有站起身,只是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百里云鹫微微笑着。
“嗯,才下不久,小雪。”百里云鹫在白琉璃身旁坐下,看着她含笑的小脸,道,“若不是听风你在这儿,我倒不知你在这儿看了一整天的书,这些书,从白府搬来的?”
“嗯,左右是无事,让听风着人去白府帮我把这些书给搬了来,怎么了,突然到这儿来找我,可是有事?”她不能告诉他她搬来这些书的真正原因。
百里云鹫的目光在屋子正中圆桌上的食盒上扫过,抬手抚抚白琉璃鬓边的头发,语气很是温和,“可是午膳和晚膳都没有用?”
白琉璃笑:“这你都看出来了?”
她现在的心揪得很紧,紧得她根本没有用膳的心情。
“看你面前这一沓又一沓的书,猜的。”百里云鹫似乎轻叹了一口气,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白琉璃的脸颊,“看书就看书,又不急在这一时一天,还是按时用膳为好,今日没有空暇陪琉璃用膳是我的不是,日后我定会注意。”
“那你用过午膳和晚膳了?”百里云鹫的话音刚落,白琉璃便挑眉问道。
百里云鹫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怔了怔,刚要回答时白琉璃却堵了他的话,“五十步笑百步,彼此彼此了,稍后一起用膳如何?”
“自然是好,只是稍后怕是要把晚膳捱成夜宵了,琉璃还是现在先用了晚膳为好。”百里云鹫的语气虽然凉淡,却温柔。
“萧大夫人过来了?”白琉璃替百里云鹫将他胸前那被风雪弄乱的发丝顺了顺,平静问道。
“嗯,今晨过与琉璃一同招待萧大夫人的,是以到会客前厅去之前来找琉璃一道,却不知琉璃大半日不曾吃过东西。”百里云鹫亦回答的平静,好像今晨吃了闭门羹的萧大夫人再次到访是一件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事情一般。
谁知白琉璃却微微摇了摇头,“我正有些紧要的方子要记,怕是待会儿便忘了,便不和你一同去招待萧大夫人了,等着你一道用夜宵就好。”
百里云鹫默了默,在轻轻抚摸了白琉璃的脸颊后才道:“也好,我顺道让听风交代了厨子把夜宵做着,琉璃想吃什么?”
白琉璃想了想后笑道:“莲子羹。”
“只吃这个怎饱得了。”百里云鹫似也笑了笑,伸出指头在她的鼻尖轻轻一刮后站起了身,“稍后我来接琉璃回屋。”
“好,我等着你。”白琉璃握了握百里云鹫的手,在他回过头再看她一眼时才松开他的手让他离开。
百里云鹫离开后,白琉璃才又将那张泛黄的纸张拿出来,将夹着这张纸的书册也一并拿在手上。
这本书,书皮和纸张像其余的书一样都泛黄得厉害,然它的书页和书角都是平平整整的,看得出这本书并未像其他书一样经常被人翻阅,可见这本书被它的主人早早地收了起来不再翻阅不再取下,就像要将这书中夹着的纸张永远藏起不让任何人知道,甚至连她自己都不要想起一般。
白琉璃捏着那泛黄的纸张,将它移到了烛火上方,却终是没有让烛火把它舔舐干净,而是将它重新塞回了书中,将书轻轻移到了一旁,继续拿过其他书册来翻阅。
现在不是想这个事情的时候,她要做的是更重要更重要的事情。
会客前厅,百里云鹫遣退了听风,偌大前厅,只有他与萧大夫人两人。
风灯在厅前廊下摇晃不止,夜风渐大,卷着白雪,不断地扑打在紧闭的窗户上,更显前厅的寒凉。
前厅中并没有点上炭火,甚至没有人来给萧大夫人上一杯茶水,就像这府中人不知待客之道一般。
只是,百里云鹫不会介意旁人如何看他,而此时的萧大夫人,更不会介意云王府是否有那待客之道。
不过短短几日,萧大夫人苍老得很是厉害,眼角攀着深深的皱纹,两鬓的白发急剧增多,可见丧子一事给她多大的打击。
只是此刻萧大夫人的眼中却不见丝毫伤心之感,反倒有丝丝缕缕的激动,还未坐下便已有些急切地向百里云鹫问道:“萧家送来的贺礼,云王爷可还满意?”
“萧府送给本王的贺礼皆是曜月罕见的宝贝,然本王不过一个身份卑微的小王,萧大夫人将那些罕见的宝贝送给本王,不觉本王会是暴殄天物而为它们觉得可惜么?”萧大夫人手中无茶盏,百里云鹫倒是心安理得地手捧一只白瓷杯盏,轻轻摇动着手腕,话虽着他配不上那些宝贝,然语气却像那些宝贝配不上他一般。
“萧府还有各种奇珍,云王爷若是喜欢,萧家随时可将它们呈上给云王爷。”不过两天时间,萧大夫人对百里云鹫的态度以及看法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只因那夜在养心殿,他与她擦肩而过时低声的一句话。
谁萧安心死了?
那一刻,若她不震愕也是假的,因为她最疼最爱的安儿就躺在棺材里,就躺在她的眼前!她是多么地想她的安儿能再睁开眼,再唤她一声“娘”,只要安儿能够再睁开眼,她宁愿拿她的命来换!
身为萧家的大夫人,已亲眼看到了安儿的尸体,就算她不能接受安儿已死的事实,只是那就已经是事实,无可更改,为何百里云鹫会那么肯定地反问她谁安儿死了!?
当夜她急急忙忙赶回萧府,屏退了守在灵堂左右的所有下人,再一次检查着安儿那具她已经检验过的尸体,当她看到尸体那光洁干净的耳背时,数十年了,就是连得知安儿不在了那一刻她都没有流下一滴眼泪,那一刻她却如何也控制她的眼泪。
她的安儿,左耳耳背上是有一颗红痣的,那颗红痣,只怕连安儿自己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像,太像了,眼前的那具尸体简直就是和她安儿一模一样,以致连她都蒙骗了过去,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只怕不是朝夕间找到的,那么只能明一件事,她的安儿,早就知道了她一直深埋在心底的事情,早就准备着终有一天要离开萧家。
她的安儿没有死,她的安儿还活着,可是,她的安儿又在哪儿!?
君眉!君眉一定知道安儿在哪儿!只是,她命人找遍了整个萧府甚至搜遍了整个溯城,都没有找到君眉,如此她就更加地确定她的安儿没有死,若是死了,那个眼里只有安儿的君眉绝不会不守在灵堂左右!
如今,她要知道的就是她的安儿究竟在何处,那是她的安儿啊……怎么能不要她这个娘就不要了……
“纵使本王想将萧大夫人口中所的奇珍全都从萧府搬到云王府,纵使萧大夫人舍得割爱,只是眼下的溯城,不适宜本王去搬宝贝。”百里云鹫一直轻晃着杯中茶水,没有打开杯盖,似乎没有要喝的打算。
“云王爷需要萧家做什么?”此时的帝都已是风起云涌风雨即将满城,萧家早已听王命做着该做的准备,准备助王上铲除乱臣贼子云王爷!
接到这个密令时,萧大夫人心中的震惊久久不能平复,世人皆知如今的云王爷不过一个一无是处的闲散王爷,纵然有一双令世人不安的眼睛,却完全不可能值得王上连严将军都召回来对付云王爷,这就只能明,他的身份,不可能只是一个云王爷,他的存在,必然已经威胁了皇权。
越是这样,她就越相信他会知道她的安儿如今身在何处,尽管他已然是泽国所不容的乱臣贼子,尽管她今夜秘密来到云王府随时都可能给萧府招来灾祸!
“呵呵,萧大夫人,您的爱子心切本王明白,可是您知您此刻再什么么?”百里云鹫轻轻一笑,完全没有风雨满城前的不安与慌乱,反是稳若泰山般的镇定淡然,“您此刻出现在云王府就已经能让王上给萧府定罪,您还打算帮本王,您这是要将整个萧府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么?”
“一个身体里一滴萧家血都没有流着的外人,值得萧大夫人这么做么?”百里云鹫停下了摇晃茶盏的动作,将目光定格在萧大夫人身上。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面具下的眼眸深处,正以一种纯粹的眼神凝视着眼前这个为了儿子甚至愿意万劫不复的母亲。
百里云鹫的话让萧大夫人已然消瘦不少的身子猛地晃了晃,震惊之下竟是猛地站起了身,眸中的震惊只是一扫而过,随即被慈爱的坚定取而代之,语气坚冷如磐石,“王爷什么老妇不知,安儿是老妇十月怀胎所生,身体里又怎会没有流着萧家的骨血。”
“呵……十月怀胎所生……么?”百里云鹫不放过萧大夫人面上神情的星点变化,有些嘲讽地笑了,“萧大夫人能骗得了枕边人,却还打算自欺欺人么?”
“您十月怀胎所生的儿子,在刚刚足月的时候便已经夭折了。”百里云鹫仿佛没有看到萧大夫人面上骤然的煞白一般,声音低低冷冷,“你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不过是您抱来养的儿子而已。”
“当时正值与今夜一般的寒冬,你将那同样刚刚足月的孩子抱在怀里,看着他冻得通红的小脸,听着他嘤嘤如蚊蝇般的细小哭声,感受着他滚烫的体温,你便已知他或许很难养大,可你还是将他抱回了萧府,当做亲生儿子般养着。”百里云鹫握着杯盏的手有些紧,“并且还给他取名萧安心,安心安心,平平安安,开开心心,萧大夫人,你可真是一个好母亲。”
百里云鹫的声音不大,却是让萧大夫人如遭巨石砸顶般身体晃颤不止,面色煞白悲伤,无力地重重跌回了椅子上,仿佛陷入了悲哀却又开心的回忆中,失了神。
百里云鹫站起身,慢慢走到了萧大夫人面前,将听风为他备着却被他放在手边小几上的小手炉放到萧大夫人的手里,问:“萧大夫人,我想问你,当年你坚持将一个连大夫都活不过足岁的孩子养在身边,是因为爱他,还是为了你在萧家的地位?”
这个问题无关紧要,然百里云鹫的心里就是想要知道答案,他想知道,同样身为母亲,会有何不一样。
“那时的安儿那么小那小,就是连哭声都那么弱,捧在手里我真的怕把他摔了,没有人知道,当大夫他活不过足岁时我抱着小小的他哭了一整夜,就在那一夜,他竟伸出小手摸了摸我的脸……”萧大夫人陷入了回忆之中,晦暗的眼眸里有悲伤与苦涩,但更多的是慈爱是幸福,“那一刻我就决定,我一定要把他养大,就算访遍天下名医我也要将他养大成人,就算我知道他双腿这一生都不可能行走……”
“呵,曾经有人笑我蠢,再生一个不就行了?”萧大夫人兀自着,笑了笑,“我也曾想过再生一个,只是我若再生一个,必会将我放在安儿身上的爱分了去,那我的安儿谁来更疼他一些?”
“可正因为我没有再生一个,安儿一直被兄弟视作眼中钉欲除之,我倒不知我究竟是不是害了他。”
“我的确是想他这一生平平安安,开开心心,所以给他取名安心。”只见萧大夫人垂眸笑着,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沁出,“云王爷你,我这么些年,到底是因为爱他,还是为了我自己在萧家的地位?”
百里云鹫默了默,而后看向屋外廊下摇晃的风灯,声音淡淡而悠远,“或许是爱。”
是只有母亲身上才会有的爱,令人觉得温暖,也令人羡慕。
原来,这才是母亲。
“是吗?”萧大夫人再抬头时眸中已经没有了动荡的情感,已然恢复了平静,“那么云王爷又是如何知晓安儿非我亲生?”
这个秘密,她守了二十几年,连老爷都不知,他是如何知道?
“因为当年将孩子交到你手里的,是我娘。”他的母亲,当年那么做,只是为了等如今的这一天。
萧大夫人再次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百里云鹫,“云鸢……是你娘!?”
“看来我娘没有告诉萧大夫人萧少公子的真实身份。”百里云鹫没有回答萧大夫人的问题,亦没有看她不解的神情,而是慢慢走回主位,“萧少公子,是苍国帝王曾经最宠爱的妃子所生的皇子,萧大夫人若是不相信,他身上的暖玉箫就是最好的证明。”
“假死,不过是为了让泽国再无一个名为萧安心的人。”百里云鹫背对着萧大夫人站在主位前,“如今的苍国帝王正绵于病榻,想来过不了多久,苍国便会有一个名为柳靖平的皇子加入夺嫡之争。”
“只是在这之前,还要看他那羸弱的身子撑不撑得住。”百里云鹫的话才完,只听身后有椅子翻倒的声音响起,他这才慢慢转过身,“你觉得呢,萧大夫人?”
然,厅中哪还有萧大夫人的身影,唯见她方才坐过的椅子翻倒在地,而那只小手炉则骨碌碌地滚在地上。
屋外廊下的风灯摇晃得更加厉害了,雪和着寒风不断灌进厅中。
百里云鹫慢慢往屋外走去,站在廊下,看着萧大夫人离开的方向。
以萧大夫人的爱子心切,必然万事都是萧安心当先,为了萧安心能够在苍国安然无恙,她必然会分去萧家半数以上的财富与力量,这样一来,萧家还有何惧?
百里云鹫在游廊尽头转了个弯,身影在风雪中消失了。
当沙木因为困意而不断点着脑袋的时候,百里云鹫来到了白琉璃面前,外边的雪已经愈下愈厚,使得百里云鹫的肩上枕了厚厚的一层白雪,白琉璃见着,连忙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迎上去替他拍掉肩头和头顶上积的雪,问道:“萧大夫人走了?”
“嗯,亥时就已经走了,只是我处理了些事一时抽不开身,是以过来晚了。”百里云鹫将白琉璃的手握在手里,瞬间便有一股暖流透过他的手心传到身体里,使得他语气不禁放柔,“可该饿坏我的琉璃了,来,回屋去。”
“一直看着书,倒也不觉得饿。”百里云鹫掌心的凉意让白琉璃将他的手掌用双手包住,轻轻搓着,“等等我,我收拾几本书。”
沙木连忙帮忙,还找出了一只藤编的小箱子替白琉璃将书装好,这才捧着箱子跟在白琉璃身后,谁知白琉璃却从她手中接过箱子,自然而然地交到百里云鹫手里,是的沙木立刻紧张得绷紧了身子,白琉璃却是拍拍她的肩让她去歇着,不必到旁伺候了。
沙木这才在心中吁了一口气,也不敢再跟上前,只站在屋外目送着白琉璃与百里云鹫离开。
百里云鹫手里捧着白琉璃的书箱子,白琉璃一手拿着那只竹蜻蜓,一手挽着百里云鹫的胳膊,与他一道迎着雪往银玉湖走去。
雪落到脸上冰冷冰冷,坐上乌篷小船后,白琉璃以手接了些雪,尔后将冰凉的手从后捂上百里云鹫的脖子,感受到百里云鹫的身子轻轻一颤,她便轻笑出声,趴到了他背上,将下巴枕在他的肩上,却是不话。
百里云鹫也是沉默着,静寂的夜唯闻船桨摇动发出的咿咿呀呀声,站在船尾摇桨的听风也是静默着,似乎都在静静享受这已然难得安静。
许真是大半日没有吃过东西的缘故,这一顿夜宵白琉璃吃得可谓满足,而百里云鹫更多时候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饭罢,只听白琉璃问道:“嗯?呆子,我的莲子羹呢?”
“没忘,稍后便端上来,琉璃先去泡个澡暖暖身子,稍后莲子羹便来了。”百里云鹫替白琉璃将她耳边碎散的发丝别到耳后,温和道。
“也行。”白琉璃也不知自己为何非要吃莲子羹不可,看着百里云鹫的眉眼只觉心暖,不由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呆子,要不要一起洗?”
百里云鹫一听白琉璃这话险些就要将她推开站起身,还未待他话,白琉璃已经笑着转身,“逗你呢呆子。”
一起洗,她还没有好意思到这种程度,只是白琉璃在去往摆放着浴桶的隔间时不忘打开书箱拿了一本书册。
白琉璃这在浴桶里一泡便是大半个时辰,只因她看手里的书看得忘了时辰。
百里云鹫却不知她在里边看书看得正出神忘时,在外唤了她几声都未见她应声,心下难免急了,这一急就冲了进去。
只是这才一进去,百里云鹫便僵在了门边,耳根即刻烧红起来。
如藕白的纤瘦香肩上黏着乌黑的头发,微抬的手臂上缀着滚圆的小水珠,正随着她翻动书页的动作而往下滑,滴落到只飘着淡淡水气的水面上,即便白琉璃是背对着百里云鹫而坐,然因为百里云鹫是站着的缘故,依旧能清楚地看到那微晃水面下的景色,玲珑曼妙,引人遐想。
百里云鹫只觉喉间一热,喉结突地跳了跳,强忍住那要上前将那水中的美景饱览个够的冲动,只沙哑着声音再唤了她一声,“琉璃,若再泡下去会凉着的。”
许是声音近了的缘故,白琉璃这才回了回神,却未将深思从书中拔出来,下意识地竟是认为是沙木来伺候她擦身穿衣了,并未将手中的书放下,便这么赤条条地在浴桶中站起了身!
那白嫩的肌肤,与那乌黑的头发形成强烈的对比,那曼妙的背部曲线,以及那顺着那背部曲线滑落的水珠,无一不冲击着百里云鹫的感官,使得他只觉脑子充血心跳飞快,那样的刺激让他想要退出去却又不舍,竟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一旁的架子前,取下棉浴巾走到白琉璃背后,将棉浴巾从后裹上她身子的瞬间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
……让白琉璃拿着书的手一抖,那书册便啪的一声掉到了水中,只听她紧张又惋惜道:“我的书……”
只是她的话还未完,……竟是让她忘了她想要什么,这也才想起与她共处一个屋檐下的不是沙木而是她的男人。
“琉璃,现在不是关心你的书的时候。”百里云鹫……感受到他身前的人儿身子如他一般紧绷着,只觉呼吸更加急促……。
“百里云鹫,你——”……。
……
“疼!”白琉璃恼得用力扭着身子,为何她从来没发现这个呆子力气竟如此之大。
百里云鹫立刻松开手,……一下一下,轻缓温柔,让白琉璃……往后无力地倚在他怀里。
百里云鹫弯下腰……。
百里云鹫将白琉璃轻放在床榻上,将裹在她身上的棉浴巾……却是站起离开了床沿。
白琉璃下意识地想要拿过衣裳穿上,才坐起身才发现她的衣裳还全部挂在方才泡澡的里间,眼神一黯,立刻又躺了下来,用被褥将自己盖得严严的,心跳快如小鹿乱撞。
昨夜明明也是一丝不挂地和他过了一夜,现在不应该觉得有何羞人的才是,只是……或许这就是面对自己所爱之人才会有的情不自禁的娇羞。
百里云鹫这边往屋子里的两只燎炉里添了几把木炭,在燎炉前站立片刻后往里投进了几粒指头大小的东西,在看到那些东西在炭火中燃尽之后才重新走回了床榻边,看着背对他躺在里侧的人儿露出的一小截脖颈和那铺散在枕头上的乌发,迫不及待放下床帘,撩开被褥,……。
……
百里云鹫从后抱着白琉璃,……。
白琉璃只觉如火种一般,……。
失去被褥遮盖后忽来的寒凉让白琉璃不禁蹙了蹙眉,但旋即的是面红耳赤,整张脸一直由发际线红到脖子根,只因此刻,……使得她即刻伸出手去拉过被褥要盖上。
“我不会让琉璃凉着的,我这就给琉璃取暖。”
……
白琉璃……不禁微微睁开眼,如水般的眸子里仿佛氤氲着让人无法从中抽身的雾气,……
百里云鹫……松开了白琉璃的双手,……
……
“呆子,你……慢点……唔……”
莫她此刻的声音细碎如蚊蝇根本没法让已经欲火焚身的百里云鹫听到,就算听到,怕也只是会更助长他体内的兽性。
……
百里云鹫一怔,……不只是因为白琉璃这一吻,更是因为……。
百里云鹫的突然停下让白琉璃觉得……
白琉璃的反应让百里云鹫更加……含笑道:“琉璃喜欢我这样待你么?”
白琉璃紧抿住嘴唇,不话,别开头也不看百里云鹫满是欲望的深邃眼眸,她这样的反应不仅没有令百里云鹫介意,反是令他更兴奋,……才又道:“我喜欢琉璃的娇羞,和平日里冷静淡然的琉璃不一样。”
她这样的娇羞只为他而绽放,也只能为他一个人绽放!
……百里云鹫……翻下身将浑身瘫软的白琉璃轻搂进怀里,这才扯了被褥拢上他们的身子,不忘问道:“琉璃方才可觉得冷?”
百里云鹫的话一出口,只惹来白琉璃在他腿上踹了一脚,连忙按住了白琉璃那踢踹他的腿,温柔道:“琉璃别动,会弄疼你自己的。”
白琉璃不话,将脸埋在百里云鹫的颈窝里,百里云鹫看不见她的神情,以为自己方才那么久的动作弄伤了她,异常心疼惭愧:“怨我方才动作太大了,琉璃可是很疼?让我看看可好?”
白琉璃依旧不话,却是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百里云鹫自觉自己做错了事没敢吭声,只任白琉璃咬着他,半晌才听白琉璃轻声道:“呆子,不疼!”
她只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而已。
百里云鹫却还是不放心地坚持道:“让我看看可好?”
谁知却又是遭来白琉璃的一脚,只听白琉璃有些凶恶道:“我没事,不用你看!我要吃莲子羹!”
看什么看?他看了能有用?在这种事情上就真的是个呆子!
“那琉璃稍待,我这就去拿。”百里云鹫还是按住了白琉璃的腿,轻轻抚了抚她顺滑的头发,扯过外袍披在身上,下床拿过正在小炉上温着的青花瓷盅,走回了床边,却只是在床沿上坐着,将盅盖打开了放到床头的小几上,这才唤白琉璃道,“琉璃可以坐起来了。”
只当百里云鹫坐在床沿上搅动着莲子羹时,被褥里的白琉璃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裳,因为将脸都盖在被褥下以致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坐上来,别以为自己的身子不会着凉。”
“嗯,好。”百里云鹫坐到床上前想起白琉璃的衣裳都还在泡澡的里间,先便将莲子羹暂且盖上放到小几上,扯过一旁架子上的大氅这才坐到了床上,百里云鹫一入被褥,白琉璃的鼻尖立刻满满的全是他的味道,还带着方才欢爱过后的淫靡味道,让白琉璃立刻将头伸出被褥,心中有些愤愤,这个呆子为何不穿上裤子!
白琉璃才探出头便发现百里云鹫已经拿了他的里衣正看着她,见着探出头不由问道:“可需要我喂琉璃?”
“……我还没那么金贵。”白琉璃扯过百里云鹫手中的衣裳,在被褥下套上之后才坐起身,在她坐起身的那一刻,百里云鹫将大氅披到了她肩上,“对我来,琉璃是最金贵的。”
白琉璃觉得今夜的百里云鹫有些奇怪,至于哪儿奇怪,她一时却又不出来。
确定白琉璃不会凉着后,百里云鹫才将莲子羹捧给她。
味道很香,明明方才才吃了夜宵,这会儿却让白琉璃觉得又饿了,然她忽然又觉得这莲子羹的气味有些不对劲,只是再细闻之时却又闻不出丝毫异味,是她多想了么?
或许是,这是百里云鹫亲手拿给她的东西,又怎会有问题。
“呆子,你要不要吃?”白琉璃在舀起 第 142 章 更是不会有人来,可这里却有昨夜刚燃尽的柴灰与水囊,只能证明这儿昨夜有人歇过,而这个人……
白琉璃当下竟是想也未想地便冲到洞口,冲着茫茫大雪大喊了一声:“百里云鹫——!”
回答她的只有呜呜的风声,白琉璃怔在山洞口,摇了摇手中水囊,听着水囊里摇晃的水声,还有大半的水,想来是他临走时忘了带走,而他连水囊都会忘了带走,只能明他当时心不在焉。
还能有什么事情能令他心不在焉?白琉璃只觉心揪揪地疼,将水囊在手中握紧,歇也未歇便重新往风雪中跑去,脚步急切,甚至有些慌乱。
她似乎已然忘了这十几日来她几乎是马不停蹄一刻也不得歇地赶来,多少个日夜没有合眼她也忘了,此刻的她只知道她要马上找到他,马上!
随着天色渐暗,白琉璃的心愈来愈慌乱,风雪阻碍着她的速度,她本不是急躁之人,然一向持重的她却是在这茫茫雪地里一次又一次的栽倒,足见她的心是该有多乱。
夜幕拢上时,白琉璃终于看到了幽都的断壁残垣,即便在风雪掩盖中,依旧能看得出当年被付之一炬后的惨状,泱泱幽都,终是在一片大火中连最后的一座空城都没能留下。
白琉璃踩在雪地里的脚印早已变得深浅不一,只见她呼吸急促,心口剧烈地起伏着,最后身子一歪,竟是没能再稳住,整个人便这么直直栽进了厚厚的雪地中,体力已然透支到极最,倦意铺天盖地地袭来。
只是,当冰冷贴着肌肤刺到心底时,白琉璃仍是强撑着从雪地里爬起,慢慢站直身,冲着冰雪覆盖的断壁残垣嘶喊一声:“百里云鹫——”
正往祭坛方向走去的百里云鹫忽地顿住脚步,转身望向身后的茫茫大雪,他似乎……听到了琉璃的声音?
这么想着他却又是自嘲一笑,怎么可能,琉璃此刻应该在温暖的南边,在等着他回去接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寒冷的北地,就是黑羽那样的北地苍鹰都没有随他到这儿来,又怎么可能会有其他人来。
幻觉,想来是这儿太冷了,冷得他想念琉璃身上的温暖,才会臆想出她的声音。
百里云鹫拉了拉头上的风帽,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黯月之夜,马上就要降临了。
风雪掩盖了白琉璃的声音,白琉璃从雪地里爬起后,倍显吃力地走到一旁一间残破不堪的废物中坐下,取下系在腰侧的牛皮水囊,拔开囊塞,一股酒香即刻扑鼻。
是酒?正好!
白琉璃昂头,忍着喉间传来的辛辣,将半囊烈酒下肚,不过片刻,冰冷的身子慢慢暖和了起来。
试着动动腿脚,已然无力,使得她水眸浮上一层浓浓的灰暗,一拳用力捶上了自己的腿,该死,又在这种时候不听使唤。
白琉璃将水囊在腰间系好,从怀中取出包裹着银针的锦布小包,将银针一根根隔着裤子扎入自己的双腿。
夜幕已经完全拢上,然而今日的雪夜却不像入冬以来的所有夜晚黑暗得不见五指,而是透着微微亮光,还能隐约瞧见黑夜里的景象。
如此风雪夜,一轮圆月,竟慢慢地从天际攀上夜幕!
黯月之夜,已经开始了。
白琉璃迅速将腿上的银针拔出,飞快地收回锦布小包中,撑着身后的墙壁站起身,眼神急切,她要马上找到百里云鹫!
可是,偌大废墟,她如何寻他!?
“戾——”正当白琉璃一拳狠狠砸在残破不堪的墙上震得自己满身灰时,呼啸的风声中,忽的传来一声戾叫。
白琉璃一惊,眉目间瞬间窜上喜色,冲出屋子,昂头看着落雪的苍穹,惊喜地唤道:“黑羽!”
一团黑影即刻呼啸着风雪从空中向她俯冲而来,白琉璃不闪不躲,黑羽在自她头顶呼啸而过时收起了尖利的爪子,在她头顶旋着圈儿。
白琉璃此刻见着黑羽就像见到了能给她引路的灯塔,急急道:“好黑羽,你可知你的主人在何处?”
她相信黑羽是极有灵性的,上一次在莽荒之林,它能带她找到百里云鹫,她觉得这一次它能将她带到他身边。
只是这一次,黑羽却是一直在她头顶旋着圈儿,似乎并不打算为她引路。
似乎,不相信她。
许是与百里云鹫处得近了,白琉璃觉得自己似乎读懂了黑羽那翅膀扑扇间的意思,只见她神色一凛,竟是在雪地中朝黑羽跪下了身!
一个人,对一只连话都不会的鹰隼下跪,若是在从前,白琉璃会觉得这是奇耻大辱,可是如今,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黑羽,请将我带到你主人身边!”白琉璃昂头看着头顶的黑羽,字字坚冷,神色决绝。
“戾——”黑羽陡然猛烈振翅,仰天嘶叫一声,往废墟深处飞去了。
白琉璃见状,即刻站起身,用尽全身的气力往黑羽飞走的方向跑去。
百里云鹫你个王八蛋!等着老娘!
因为体力透支的缘故,尽管白琉璃已经在强力撑持着,但是脚下的雪太深太厚,她这一路看似跑实则却是走着,然而走却也走得并不顺利,在雪地里不知栽倒了多少回,飞在前边黑羽却似极有耐心,瞧着她没有跟上,竟是在原处停下扑扇着翅膀等她,待她跟上后才有继续往前。
曾经风华的幽都帝都占地很广,比而今的溯城还要广,在这样风大雪大的冬夜里,白琉璃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举目除了月光残冷中的断壁残垣,再不见其他,更是没有见到百里云鹫的身影。
忽然,顶头洒在而下的月光似乎被什么覆上了一般,月色开始变暗。
白琉璃抬头望向夜幕上的圆月,一片黑影正由东南方向慢慢地覆上圆月。
月食!?这才是所谓的……黯月之夜!
正当此时,这一路上都会在前方不远不近等待着白琉璃的黑羽忽然一声戾叫一个振翅,往前边东北方向不远处的一处微微倾斜了的高台急速飞去!
“黑羽!”白琉璃心下一惊,将目光从月食上收回,往前方不远处的高台急急跑去。
每往高台靠近一分,白琉璃的心跳就愈快一分,呼吸也愈急促一分,因为她知,黑羽方才忽然那样激动的反应只可能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它见到百里云鹫了!
白琉璃以手扶着石栏踩着已经崩坏得厉害的石阶往高台上急切跑去,脚步虚浮,身子摇晃,尽管每一步都显得缓慢,但每一步也都显出了她的紧张与不安。
顶层的平台渐渐在视线中完整,在那平台正中央,白琉璃见到了这些日子一直系在她心尖上让她寝食难安的人,而那人,不是笔挺地站在那儿温柔地笑望着她,而是躺在地上,身子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像个被全天下都抛弃了的孤独无助的小兽。
“百里云鹫!”白琉璃本是一腔怒火打算见着了百里云鹫就给他狠狠几拳,可是看到他这般模样,竟是什么怒火都散了,有的只有无法言的心疼与怜惜,跌跌撞撞地跑上前,跪坐在他面前将他搂进了怀里!
白雪在他身上落了厚厚一层,可见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蜷缩在这儿的时间已然不短,只是大风一扫,又将他身上的雪扫去了大半,只见他脸色惨白,眼睛紧闭眉心紧蹙,唇色暗紫,瑟瑟发抖,显然冻得不轻,而他的双手,则紧紧地扣在左脸的面具上,还能清楚地看到他双手手腕上划开的血口子与已经凝结的血水,红得触目惊心,口中似乎在喃喃着什么。
白琉璃掰开他紧扣在左脸上的双手,将他紧紧搂在怀里,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给他,因为近在咫尺,她听清了他口中喃喃的话,“我已经带你们回来了,为何还不肯放过我……?为什么……?”
“百里云鹫,醒醒,醒醒!”白琉璃心疼得紧,抱紧他正在挣扎乱动的双臂,不停地在他耳畔呼唤着他,试图将他从噩梦中唤醒,只是无论她怎么唤,百里云鹫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但她却看得清他的眼睑已经在努力地试图睁开,不过终是徒劳而已。
百里云鹫的身子寒冷如冰,让白琉璃心慌不已,连忙扯下系在腰间的水囊,拔开囊塞将水囊凑到他嘴边,往他微张的嘴里倾倒了一些,谁知他却不知咽下,任着那辛辣的酒水顺着下巴流到脖子上。
白琉璃看得心疼,替他将脖子上的湿意擦掉之后,自己昂头喝了一口酒,继而覆到了他的唇上,以嘴将酒哺进了他嘴里,而方才不知将酒水下咽的百里云鹫一碰到白琉璃的唇便下意识地吮吸起来,根本不待白琉璃将含在嘴里的酒喂给他,他便已经将她嘴里的酒吸干净了,如此这般,白琉璃将剩下的半囊酒全部喂给了他。
可即便半囊烈酒下肚,百里云鹫的身子却依旧冰凉得厉害,白琉璃才稍稍松开他他便又是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地上。
白琉璃眼神一凛,再次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与此同时开始解开她与他的衣带,最后贝齿一咬,将两人间最后隔膜一扯,……让白琉璃不由自主缩了缩身上,继而将百里云鹫紧紧搂住。
百里云鹫身下垫着衣袍与大氅,她身上亦是盖着衣服衣服与大氅,即便是幕天席地,却也不露骨,确定百里云鹫一时间不会变得更冷之后,白琉璃取下了左脸上的半边面具,看着那如血流涌动的符纹,俯下身,……
百里云鹫……。
感受到百里云鹫……双手紧抓着百里云鹫的肩,……
……
“嗯……”百里云鹫终是慢慢睁开了眼睛,然而一睁眼他便怔住了,只因白琉璃近在咫尺酡红不已的双颊,见着他睁眼,白琉璃也不诧异,只是松了他的唇有些妩媚地笑了,“醒了?可还觉得冷?”
百里云鹫看着巧笑倩兮的白琉璃,仍旧怔怔地回不过神,只当他感觉……他才有些讷讷地开口:“琉璃……?”
“是我。”白琉璃微微一笑,笑得温柔,不忘在他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百里云鹫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用力将白琉璃紧紧搂进怀里,蹭着她的鬓发喃喃唤着她的名字:“琉璃,琉璃,琉璃……”
“你为何会在这儿?你为何会在这儿……?”百里云鹫亲吻这白琉璃的脸颊,眉眼,鼻尖,唇瓣,细细密密,问着白琉璃,却又更像再问他自己。
“来找你。”白琉璃的答案很简短,却已足够。
百里云鹫将她搂得更紧,……
正当百里云鹫喘息不已时,白琉璃将手覆到了他左眼上,百里云鹫惊,欲将她的手拿开,却发现自己竟是移不动那只小小的柔荑,就像那上面倾注了她的所有的坚定一般,根本不能让他撼动。
“琉璃。”可是,他怕,怕她也嫌恶他,怕她也认为他不祥。
“呵呵……呵呵呵……风雪寒夜……幕天席地……少主却能在祭台上巫山云雨……叛徒……叛徒……!”
“该死……该死……!”
“该死的是你们,不,你们早就已经死了。”此刻的白琉璃,面上虽有欢爱后的潮红,眼神与声音却是异常冷冽,看也未看那狰狞的怨灵一眼,也未从百里云鹫身上离开,却见她将手摸向背上的衣服,动作迅速地从中摸出包着银针的锦布小包,打开,将一根根银针迅速地刺入百里云鹫左脸的符纹中!
“我过,有我在,谁也不能伤他分毫。”白琉璃声音冷冷而坚决,在百里云鹫震惊的目光中将一颗药丸扔进了他嘴里,按着他的嘴让他吞下。
“哈……哈哈……你以为你这样就救得了他吗……这是幽都最狠毒的言灵咒……他放过了泽国……已经背叛了幽都……这个黯月之夜……他的下场……只有死……!”
大氅下,百里云鹫双手紧握成拳,面上神色痛楚,闭了闭眼后蓦然睁开,眸光冷冷,“不,我不会死。”
“哈哈……这可由不得少主决定……云鸢在你身上下的毒咒有多厉害……少主自己知晓……哈……哈哈……也好……也好……一起来给幽都陪葬……!”
白琉璃在百里云鹫心脏周围的地方扎满银针,最后在他眉心与两侧太阳穴各落下一针,这才碰着百里云鹫的左眼睑拢起自己身上的衣服看向那飘渺不定的怨灵,“对,他不会死。”
她怎么可能让他死!关于他左脸上言灵毒咒她已经有了解除的办法,这天底下还没有她解不了的毒!
“哈……哈哈……大言不惭……!”怨灵狰狞笑着,笑声却戛然而止,转为震惊,“这……这怎么可能……!?”
百里云鹫有种正有人拿着匕首在一点点刮下他左脸上的肉的感觉,刺痛噬心,还能清楚地感觉到正有血从他左脸上的那些符纹下汩汩流出,灼热滚烫,白琉璃则是一手触着他的左眼睑,一手紧握着他的手。
百里云鹫看着眼前那纠缠了他整整二十四年的怨灵狰狞的神色有些皲裂,心中那个自他少时就在总在他心底斛旋的想法倏地浮上心头,在天地因月食而完全陷入黑暗时,百里云鹫眼神一冷,抬手拔下刺在眉心的银针,移到左眼上——
满天满地的黑暗不过片刻,当夜幕上的银月再次洒下清辉时,白琉璃的指尖仍放在百里云鹫的左眼睑上,然而眼前却再没有那飘渺的人影,耳畔也再没有那狰狞的笑声,世界似乎在一瞬间归于了平静,只闻寒风呼啸。
只是当白琉璃垂眸看向百里云鹫时,双手颤抖得厉害。
百里云鹫却只是看着她笑得温柔,左边瞳孔上扎着的那根银针泛着银白的光,晃得刺眼——
天明之时,风雪已停,百里云鹫背着白琉璃踩着厚厚的雪走出了幽都遗址。
只见他左脸上本是暗褐色的符纹颜色似乎淡了一些,而那只本是如祖母绿般漂亮的左眼,此刻好似总有一层灰蒙蒙的白雾覆在上面,没有光泽,没有焦点。
白琉璃趴在他的背上,手里拿着他的半边面具,看着天边冬日里难得见到的晨曦,浅笑道:“瞳中阴阳,魂中人鬼,以婚为契,以血为媒,黯月之夜,曜月幽都,主归国复,这瞳中阴阳的是你,魂中人鬼的是我,婚血为契为媒的是你我要共结连理,在黯月之夜的时候,幽都的王会回到幽都让幽都重新一统曜月,可是这个意思?”
“是。”百里云鹫微微点头,不置可否,正是因为这句谶言,他才会找到她,娶她,只是结果不一样而已。
“这谶言倒挺是准,居然预言得到我会出现,看来以后我也该相信相信神鬼之了。”白琉璃将下巴搭在百里云鹫肩上,依旧笑,“只是这前边六句都成真了,为何最后一句你没把它弄成真?”
“琉璃是在问我为何没有按照谶言所预示的颠覆整个曜月现有的格局,进而一统天下么?”百里云鹫着,还不待白琉璃接话,便已轻轻笑了,“琉璃真是太看得起我了,仅凭我一人之力又如何能让一座早已覆灭的国家再度复活再度一统整个曜月,若是真能以一人之力做到这个程度的,大概也是痴人梦的故事。”
“更何况,我想要的,从来不是权力更不是天下。”百里云鹫将背上的白琉璃王上颠了颠,望着天际的晨曦笑得温柔满足,“我想要的,只是一个知己一壶酒,一个妻子一个家,而已。”
白琉璃将头枕在百里云鹫的肩上,笑得幸福,“那些怨灵呢?”
“她们当初是跟着那个幸存的小公主离开的幽都,这长久的时间来想要回来却迷失了方向,如今我把她们带回来了,也算我为幽都做的一件事,至于她们会如何,怨气消散了自会去往轮回井。”
“这样也好。”白琉璃绕了百里云鹫的一丝头发在手中把玩着,“白府与云王府没有了,你臭名远扬,泽国我们不能回去了,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不晓,琉璃了算。”百里云鹫声音淡淡却带着不出的喜悦。
“这个倒是需要好好想想。”白琉璃靠在百里云鹫宽厚舒适的背上,倦意不知不觉袭上心头,眼睑张张合合,“也需要好好想想以后做些什么来养家糊口,没有了白捡的银子就要苦了自己的脑子了……”
百里云鹫听着她念叨,浅笑不语。
“或许开个医馆不错……”
“都好。”百里云鹫应声的时候白琉璃已听不到,因为她已困倦睡去。
百里云鹫却仍在自言自语,“只要有你,怎样都好。”
晨曦微暖。
——正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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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这几天为了这个大结局准备过劳死了,叔的要求不高,叔了现在潇湘的订阅是透明的,姑娘们看过哪一章花了多少钱作者是能看得一清二楚的,没有订阅或者只订了一两章的姑娘不用留言也不用加群,省得尴尬,福利是给全本订阅的姑娘们的,叔要休息两天,然后番外慢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