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画越王楼,开缄慰别愁。山光涵雪冷,水色带江秋。云岛孤征雁,烟帆一叶舟。
向风舒霁景,如伴谢公游。” ——《和于中丞登越王楼作》卢栯
夜重风寒,白露凝霜。
鹿衔推着公子,沿着江岸缓缓行着。江水东流,随着江流一路,耳边尽是江潮拍岸之声,二人无话。
觑见公子今夜面色不似往常,眼中也有了神韵,鹿衔心中不禁也有几分高兴。
将白鹭霜皇笛系在腰间,江风吹过,一阵呜咽之声空谷回荡,不时惊起两岸猿猴唤月,啼声不止。
鹿衔心中暗道,这便是“两岸猿声啼不住”吧。
公子面沉如水,只是静静望着江流,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与鹿衔自秦岭花谷出发,一路南行,沿途投栈,今日方才到了瞿塘峡,天色已晚,他却仿佛像是在等什么人一般。
“公子,那边有灯火。”鹿衔望向江畔,夜色里隐约有火光连绵,竟像是一座江城般。
“到了。”公子抬了抬手,遥遥眺向那片灯火,幽幽道:“那便是白帝城,十二连环坞。”
“十二连环坞?”鹿衔隐隐记得曾听门内前辈提起过,不禁问道:“我记得十二连环坞不过是一群水贼罢了,怎么能占据这偌大的白帝城?”
公子眼神渐冷,低声道:“你说的没错,原本的十二连环坞不过是这一片打家劫舍的几股水贼罢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武林各派这些年勾心斗角,明争暗斗,竟放任着十二连环坞渐渐成长起来,像是楔在这万里长江上的一根毒刺,如今想要拔除早已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鹿衔不做声,她素来心性纯良,于花谷中长大,只知万花素来行侠仗义,悬壶济世,不知江湖中的蝇营狗苟,此刻对公子所言也不甚了解。
“你将笛声吹起,我们便静坐此处看戏了。”公子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鹿衔闻言,虽然不解,还是听话将腰间的笛子抽出,轻轻横在唇边,吹奏起来。正是那曲《凛冬踏雪曲》。
公子转过身来,用左手撑着身子立了起来,将右手轻轻搭在鹿衔的胳膊上,鹿衔一惊,笛声也吹乱了几拍,却望见公子的眼神,又镇定下来,将笛声调整了回来。只觉如先前一般,公子的真气顺着她的手臂向笛中流去,却不似之前那边缓慢,却如江河决堤一般,汹涌着向白鹭霜皇笛中涌去,鹿衔的心跳不自觉又快了几分,不知公子意欲何为,只能强装镇定,忍着手臂的胀痛,轻和的吹着。
随着真气的涌入,白鹭霜皇笛倏的闪出荧光来,一只小小的冰鹭在空中凝结起来,愈来愈大,直到长成了丈余大小,冰鹭猛地抬起右脚,双翅一振,仰头长鸣起来,响彻云霄。顿时,一股磅礴的真气从冰鹭身周荡开,一股冰寒刺骨的感觉瞬间袭卷了十里长江流水,鹿衔惊讶的望着,那原本滔滔不绝的江水,竟在白鹭啸唳声中,寸寸凝结起来!
她有些不知所措,回头望着公子,公子嘴角竟勾起弧角来,作噤声状,一边望向了身后的高崖之上。
那边的白帝城中顿时乱作一团,几簇烟花杂乱的射向空中,传来一阵阵纷杂的吵闹,无数十二连环坞的水贼拥挤着攀上城墙,望着江上那只炫目耀眼的冰鹭,以及被那只冰鹭生生冻住截流的长江急流!
“射箭!射箭!”不知人群中谁叫嚷了一声,众水贼方才反应过来,连忙取下背后弓箭,朝着那冰鹭奋力射去,一时间,箭雨如林,一支支羽箭呼啸着奔着公子与鹿衔而来。鹿衔何时见过这等场面,小腿顿时一软,却被公子的右手死死抓住。
“继续吹奏。”公子做了个口型,仿佛对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箭雨漠不关心,真气仍旧汹涌咆哮着涌向鹿衔的小臂。
眼看那箭雨将至,突然身后的高崖之上,一股雄浑的真气猛地荡开,鹿衔不由得瞳孔收缩,以为那敌人从背后攻来,不觉又望向公子,却只看到了沉静,她也只能按下心绪来,继续吹奏着。
只见,随着那道真气荡起,一道百丈大小的蓝色刀影,从山崖上斜斜劈出,带着万钧之势狠狠的扑在箭雨之上,瞬间便将那万枝羽箭拦腰斩断。一支支断箭顿时便泄了力气,纷纷向下坠去。
鹿衔还是有些惊疑不定,但此时已然知晓,那刀光主人必然是自己人,便稍稍安心下来。
只见那山崖知道,一道雷光腾出,带着阵阵破空之声和击穿真气的焦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白帝城头奔去。那人落入白帝城头,便如虎入羊群,手提一把大刀,身周蓝色罡气爆震开来,如刈草一般,一刀刀横劈下,蓝色的刀光在城头闪烁不断。
随着周遭的水贼愈聚愈多,如过江之鲫,杀之不尽。那人身周的罡气再次荡开,横起大刀来,人随着刀劈的力道竟然在人群之中旋转起来!刀过之处,无不是水贼被拦腰斩断,血气冲天。
“小辈尔敢!”白帝城中发出一声暴喝来,须臾之间,一股黑色真气在空中凝聚起来,化作一只巨大的黑水手掌,重重向城头拍去。
提刀那人并不慌张,脚下真气爆出,顿时雷光闪烁,整个人腾空而起,向着那只黑水巨掌狠狠扑去,手中大刀横劈出数十丈长短的刀光,狠狠的斩在那黑水掌心之中。
只是,那仿佛无坚不摧的刀光遇上那只巨掌,却如同以卵击石般,被巨掌拍得粉碎!
那人也是深吸一口冷气,又是一跃而起,抬起大刀直冲巨掌狠狠劈下,一刀,两刀,三刀·····七刀!
当第七刀劈在巨掌之上时,只觉手中一轻,大刀在巨掌上劈开了一道口子,那人心中大喜,一鼓作气,狠狠的顺着那道口子斩下。只是这次,刀却如插进巨石之中一般,难动分毫,却见那只巨掌的伤口已经渐渐合拢,五指渐渐向内并拢,欲要将那人捏死在掌心。
江岸那边,公子的脸上也是难得的多了几分愁色,波澜不惊的眼神也有了几分不确定,卧在鹿衔臂上的手也不觉加重了几分,喃喃道:“这宫傲竟真将《尚水宝典》修成了,以后想要对付他,怕是更难了。”
鹿衔已经被此时的场景彻底震惊住了,她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瘦瘦弱弱的公子,竟然是在谋划这场屠杀的幕后黑手,她不曾见过什么坏人,也不知传闻中的十二连环坞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时有些无法接受,嘴角不由得颤抖起来,眼角两滴玉泪不自觉的滑落下来,只是笛声并未停止下来,她隐隐觉得,若是自己停下笛声,怕是那白帝城中人,连带着公子和自己,怕是都难逃一劫。
却看城中那人,眼见将要被那巨掌抓住,当机立断,双腿凭空一蹬,登时化作一道流影,从那指缝当中溜窜了出来,强行咽下喉头涌起的血浪,定了定身形。
只听那黑水巨掌后传来一阵讥笑之声:“上将军印?散流霞?我道是谁,原来是霸刀山庄的小辈也想来我白帝城闹事,若是柳五爷亲临,我还惧他三分,凭你也敢来撩我虎须?”
话音未落,那黑水巨掌又向着那人狠狠砸下,此时那人正立在白帝城头,周遭尽是用来的水贼,那黑水巨掌却半点不在乎水贼的性命,只求一击将那霸刀小辈毙命。
只在这时,只见一道肉眼难辨的银光倏的刺进巨掌之中,巨掌后人传来一身惨叫,随着叫声,只见那巨掌竟登时分崩离析,消散开来!
“剑飞惊天!谢云流!堂堂刀宗之主,竟偷袭与我,无耻之尤!”咒骂声顿时响彻天际,而那黑色巨掌也化作一团团黑烟,消散于天际。
霸刀那人见状,也是松了一口气,脚下雷霆暴起,向着江岸头也不回的奔走,只留下一串笑声:“堂堂白帝城主宫傲,竟连一个小辈也留不下,不过尔尔!”
这时黑烟散尽,露出背后那人来,此人五短身材,面容丑陋,正是十二连环坞之主宫傲!宫傲轻抚着右掌掌,掌心有一道血口,似是被针扎了一般,他此时虽怒不可遏,却又心存惊疑,传说中的刀宗宗主谢云流若是真的在场,连他也得退避三舍,但既然谢云流并未趁机杀来,想必也只是途径出手罢了,若是自己不知好歹,惹恼了他便不好了。
他缓缓踱步来到方才与霸刀那人战斗之处,突然目光一凝,只见地上横着一刀一剑,那刀虽是大刀,却并不是霸刀制式,此刻,虽明知那人是霸刀弟子,却连半点证据都没有。而目光转到那柄剑上之时,他顿时怒火冲霄,那剑上明晃晃的刻着两个大字“纯阳”!哪里是什么谢云流,明明只是与那霸刀小贼一起的纯阳小辈,谢云流与纯阳素来不对付,怎么可能使纯阳的剑!
他厚重的吐着粗气,眼里杀机浓郁,一世威名,竟然有朝一日被两个小辈耍了!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杀气,望着眼前的尸山血海,大声咆叫着:“杀!杀!给我把那几个小贼找出来!我要亲自杀了他们!”
突然一声震响轰天裂地般传来,只见那原本冰封塞的滔滔江水,在这一刻,竟奔腾起来,直奔着白帝城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