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鬼鬼祟祟的黑影,落在了墙根儿下。
其中一个身形矮胖的妇人,低声说道:“等下我快点回去,你把二门一关,咱们各自回屋,好好生生睡一大觉就没事了。”
另一人问,“那剩下的五十两银子,什么时候给我?”
“还能赖了你?”矮胖妇人有些恼火,又有几分伤心,愤愤道:“只要能替我那丫头报了仇,我是不会短了你的银子的!”
“你意思是,要是这事儿闹不起来就不给吗?”
“吵什么?!”矮胖妇人又气又急,“你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吧?”催促道:“咱们快快点离了这儿,再找个安身地方说话。”
突然间,对面的屋子居然有灯光亮了。
对面的人分作两拨,一拨冲上去捆了那两个婆子,一拨拿了钥匙开门,急急忙忙将红玉放了下来。
蝉丫上前给红玉一个耳光,“你少装死!醒一醒!”
李妈妈拼命地掐人中,喊道:“红玉,红玉!”依照自己的愤怒,恨不得一把掐死对方算了,可是主母有交待,还要留下她问话。
一阵又掐又打,还赏了几个耳光,一碗冷水。
红玉到底睁开了眼,半睁着,死亡的气息在她身上萦绕,只吐了这么两个字,“姐姐……”接下来很快就瞳孔放大,头一歪,撒手而去。
李妈妈又折腾了一阵,累得不行,最红摸着渐渐发凉的尸身,只能无奈放弃,“不行了,已经死透了。”
蝉丫上前踢了一脚,啐道:“便宜了她!”
她们母女常年在外面颠沛流离,见多了逃荒饿死的、病死的灾民,硬得起心肠,旁边有些胆小的,不免露出畏缩害怕。
李妈妈叉腰站起身来,喘气道:“去回二爷吧。”
到了厢房门口,看着夜半天色不免有点迟疑。
叶东海却一直没有安睡,听得外面动静,轻手轻脚下了床,看着一眼沉沉安睡的妻子,披了衣服走出门,问道:“……怎么了?”
李妈妈回了小柴房的事情,又道:“那两个婆子已经捆了。”
叶东海略作沉吟,“我过去一趟。”回头看了一眼,“莲娘正睡着,半夜闹得鬼哭狼嚎的,反倒吵了她。”叮嘱道:“万一她醒了,就说高管事叫我去了书房。”
“哎。”李妈妈应下,叫了蝉丫跟着一起去。
其实叶东海是白担心了。
顾莲之前好一段日子没有睡好,如今少了外无干扰,瞌睡便都涌上来,一觉沉沉睡到天亮,醒来见丈夫坐在床边,还道:“二爷起的好早。”
“嗯。”叶东海拿了衣服过来,替她披上。
顾莲搭着他的手,慢吞吞的下了床,随口问道:“红玉昨夜没有闹吧?”在妆台镜子面前坐下,看着里面的丈夫,“……怎么了?”
“红玉已经死了。”
顾莲睁大了眼睛,回头道:“红玉……”回忆起她平日里的性子,“我瞧着,她不像是想不开的……”
那样急切的等着做姨娘的人,怎么会寻了短见?
而且红玉只是放了一些香料,害得自己情绪不稳,并非下毒,——即便自己和李妈妈恨她恨得要死,只怕她一求情,丈夫念着多年服侍的情分,未必不会绕她一命。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丈夫对红玉是有些念旧的。
好像之前那一次,佟春儿过来送鞋子,红玉张牙舞爪的那般急迫,丈夫的第一反应不是打一顿,而是想把红玉配个人撵出去——
似乎有一点手下留情。
这也难怪,即便只是主仆的情分,那也是好些年了。
叶东海沉吟了许久,方才说道:“红玉是被人逼着投缳的。”又道:“你有身孕,不听这些不干净的事最好,交给我来处理吧。”
顾莲打量着他,……为何一脸愁眉不展?难道是红玉死了,不舍得?可是平日里瞧着,又不像是对红玉有多在意的样子。
等人走了,叫了李妈妈进来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人是抓住了。”李妈妈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叹了口气,“一个是碧桃的娘,一个是咱们院里二门上的婆子……”——
细细说了起来。
碧桃上次在背后造谣,打了一顿,然后被卖了出去。
不知道是她命不好,还是做了坏事遭了报应,卖去的那家大妇十分毒辣,每天不光大骂不休,还不给好菜好饭吃,又一直逼着碧桃不停的干粗活。
碧桃在叶家过惯了富贵日子,哪里受得了?
没到十天,就听说她含恨跳了井。
只不过到底是碧桃自己跳的,还是被大妇推下去的,且是两说。
顾莲听到此处,问道:“所以……,碧桃娘觉得自家女儿是枉死的,听说红玉被抓了错儿,就想趁机报复?”
“哎……,她是这么说的。”李妈妈回道:“另外一个婆子收了银子,跟着一起帮忙搭个手,帮着翻窗户、开二门,听说碧桃娘许了她八十两银子。”
顾莲有些怔忪。
当时是钏儿和小棋两个嚼舌根,红玉故意捅到自己面前,——要是碧桃娘如此恨红玉,那岂不是一样的恨钏儿、小棋?难不成还要再花一百六十两,了结了她们俩?
对于那些粗使的仆妇来说,八十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三条人命的二百四十两银子,只怕碧桃娘拿不出来。
倾家荡产都没法为亲生女儿报仇,到底图个什么?顾莲静静琢磨了一阵,忽地悟了过来,轻笑道:“若是你们没有抓住碧桃娘,红玉死了……,别人都会以为是我这个毒妇逼死的吧?这倒是值了八十两银子。”
心下还有疑惑,——说起来自己和碧桃无冤无仇的,她就嘴碎到如此地步?会不会是背后另有其人?碧桃娘是不知道呢?还是被人挑唆的恨上了自己?还是那人……,许了她什么好处?
顾莲问道:“碧桃家还有兄弟姐妹吗?”
李妈妈迟疑道:“听说洗衣房里有个媳妇,是她嫂子,……别的不太清楚。”
这就更奇怪了。
古代的女儿本来就不矜贵,更不用说是穷人家的姑娘,——碧桃娘伤心是难免的,但是为了一个女儿,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杀人,是不是有些过了?
顾莲心里疑惑很多,……比如当时叶东海为什么不继续问下去,而是直接把碧桃卖了,是真的没有问过?还是问出什么瞒了下来?毕竟碧桃是大太太屋里的人,或许有什么让他忌讳的地方。
心里真是一团乱麻。
红玉死得蹊跷,碧桃娘的杀人动机也蹊跷。
思量了一阵,又问:“你们赶过去的时候,红玉就已经死了?”
“没有。”李妈妈回道:“昨儿二爷没让告诉奶奶,怕你睡不好。”替她拿了一个枕头,垫住腰身,“我们一直在对面屋子守着,碧桃娘和那婆子是从后面翻窗进去的,结果等我们这边反应过来,就迟了一步。”
顾莲看向她,“你接着说。”
“我们打开门,红玉已经断气有一会儿了。”李妈妈一想起当时的情景,仍然有些懊恼,“折腾了半天,人倒是醒了一下子,结果只说了一句话,就彻底死了。”
“什么话?”
“只得两个字,就喊了一声‘姐姐’。”李妈妈嗐声叹气的,气得跺脚,“好歹说一个名字啊?没头没脑的,谁知道是哪个黑心的姐姐?”
姐姐?什么姐姐?
顾莲想了想,一时间也琢磨不出什么东西。
外头传来脚步声,叶东海回来了。
“二爷。”李妈妈见他有话要说的样子,福了福,退了出去。
“昨儿的事,妈妈都与我说了。”顾莲挪了挪身子,问道:“怎么样?碧桃娘可还有什么说的?有没有提到旁人?”
“没有。”叶东海摇了摇头,皱眉道:“人都快打烂了,还是问不出别的,一口咬定自己是为女儿报仇的。”——
这么说,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顾莲微有沉默,又问,“另外那个守门帮忙的婆子呢?”
“一问三不知。”叶东海有一点阴沉,“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帮开门的,连红玉都没有碰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