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要坐交泰殿的,自然也要坐御书房,坐皇位。
夏苏苏摇头:“臣女不能说。”
皇帝奇道:“你都敢把朕逼得连圣旨都下了,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夏苏苏还是摇头:“皇上,圣旨是您逼着臣女说话的工具。您若不下圣旨,臣女就可不说,臣女不说,自然也会安然。如今您下了圣旨,臣女就不得不说了,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明明是一派胡言,偏偏还让人觉得有道理,皇帝顿时觉得他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无处撤力,结果将自己反倒弄了内伤,心里憋屈的很。
皇帝决定耍赖:“不行不行,你非得给朕说说不可,不然朕就打你三十大板。”
夏苏苏无奈却还是坚定的摇头:“皇上您打吧,苏苏不哼哼,打完了您可以记得瞒着点人,还要给我送点药膏,不然二皇子见了定要和你口角。”
“他是朕的儿子,他敢忤逆朕?”皇帝不高兴了,拿他的儿子来威胁他,这丫头傻了不是?
“他自然不敢,他只会对我心生愧疚,觉得他的父皇欺负了我,将来会对我更好,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夏苏苏瞅他一眼,这个男人少说也得四十好几了吧,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皇帝无言了,她说的没错儿,可他就是不爽。凭什么啊,好好的养了个孩子,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是替她养了似的。
“苏苏感激皇上。”夏苏苏正了正神色,恭敬的道。
“感激我?为什么?”皇帝又楞了。看了这丫头十八年。以为自己懂她不争。懂她平凡。此刻却发觉自己似乎并没有把她给彻彻底底地看透。
这丫头太滑溜。抓不住也捏不牢。偏偏还不舍得往死里扣住。只能看着她懊恼。
“苏苏感激皇上能让苏苏给二皇子当伴读。感激皇上给了二皇子自由。感激皇上疼爱他也疼爱苏苏。”夏苏苏真诚地道:“苏苏感激地。是二皇子地父亲大人。并不是当朝天子。”
皇帝沉默了。
他沉默。是因为夏苏苏说。她感激地。是二皇子地父亲。不是高高在上地帝王。
她在指责他。在说。他对别地皇子。不像是对二皇子那样。是个父亲地身份。
“夏苏苏……”皇帝苦笑的盯着她,似乎想从她那双眼睛里看出点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能看出来,只好叹息一声:“你还真是个不怕死的。”
夏苏苏又摇头,现在小黄公公一看到她摇头。就开始心惊肉跳,可他还是得默默听着她和皇上的对话,而且还不能说出去,说出去了,他地老命也就没了。
“皇上错了。”夏苏苏摇头叹息。
小黄公公已经不瞪眼睛了,瞪的再大也没用,该说的她还是会说,不想说的打死她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已经麻木了,就这么杵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吧。
“你倒是说说,朕哪里错了?”皇帝来了兴趣,坐到了龙椅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刚才苏苏就说了,我怕死,而且很怕,因为这个世上有我的亲人,有我想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面带微笑,毫不掩饰的道:“苏苏知道。如果苏苏死了,那我的爹娘会伤心,我地兄姐弟妹会难过,因为他们如我爱他们一般爱我。苏苏也知道,就算苏苏死了,他们也只是会伤心难过,却不会有什么事儿。但如果苏苏死了,苏苏想要陪的那个人没了伴,他会抑郁。会忧伤。但绝不会流泪。他会慢慢的消磨他剩余地生命,他依然会活着。但那个人却已经不是他了……”
“你是在咒朕的皇儿?”皇帝瞠大眼睛,不敢置信。
“皇上,您知道的,苏苏不会。”她清亮的眸子望着他,没有一点儿的心虚,没有一点儿的自得。
皇帝再次默了。
这么些年,已经很少有人能让他说不出话来。他站在这个国家顶端的位置,鄙昵着一切。因为他是最尊贵的那个人,没有人能与他相提。
所有人都尊敬他,所有人的畏惧他。人们看着他地目光犹如仰望着高山,也带着点好奇。有些人一辈子都没见过他,却知道他是皇帝,也敬畏他。
他不怕孤独,也不怕寂寞,因为他有天下,为了这天下他能做出最对的判断,他以为自己早已舍弃了个人的喜好,只看着这天下。
他是英明的帝王,却并不是一个好父亲。
“齐家治国平天下,皇上,或许这话儿应该由先帝告诉您。臣女估摸着先帝兴许曾说过什么,只是皇上当时年轻气盛,未必听的进去。臣女也是大着胆儿说这一次,以后便再也不说了。”
夏苏苏轻轻的又跪了下去。
皇帝扬扬手,似乎有些烦地道:“你还知道自己大胆!行了行了别跪了,朕可没那么多圣旨能给你,起来说话!”
“谢皇上。”苏苏也不推辞,利索的站了起来,其实她的膝盖还没沾地,所以跪的快起地也挺快,叫楼庭瀚看了一阵好笑,这丫头,装模作样呢吧?“圣人说,齐家治国平天下,一个英明的帝王,先得是一个好儿子,好父亲,好丈夫,然后才能是一个好皇上,好。这后宫是您的家,太子皇子公主都是您的女儿,您了解他们的喜好么?太后奶奶是您的母亲,您了解她的寂寞么?皇后娘娘丽妃她们都是您的妻子,您知道您妻子期待什么么?臣女不是教训您,更不敢告诉您怎么去当好儿子父亲丈夫。苏苏想其实皇上也明白,皇上除了是皇上以外,还是别人的儿子、父亲和丈夫。”
皇帝抖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夏苏苏,很有想要将她拍死地势头。
半晌,终于无奈的放下,又说了一句:“你这丫头,已经不是大胆了。而是胆大包天。”
“这个……臣女荣禀,臣女地心里塞不下天,只愿他们安好。”夏苏苏轻声道。
他们,指家人,也包括楼轻鸿。
“那,在你的心里。朕是什么?”皇帝的眼里冒出一缕精光,看着夏苏苏。
“皇上,您是二皇子的爹,以后,自然也是苏苏地家人。”
“好!好个家人!夏苏苏,朕承你的情!你可愿唤朕一声父皇?”皇帝大笑着,看着夏苏苏,柔和的说。
普天之下,恐怕再没有一个女子能听见这天下之尊。问一句:你可愿唤朕一声父皇了。
“父皇。”夏苏苏从善如流,母后她都叫了,父皇也是迟早的事。只是如今他提前这样说了。也就是婉转的告诉夏苏苏,从今之后,在二皇子身边,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叫他父皇。
夏苏苏淡淡的,不见欣喜,安之若素,仿佛理当如此。
“父皇问你,你觉得太子如何?”皇帝不再问她“将来要坐皇帝地那人”如何,而问她太子如何。却是真心的想听她的想法了。
“太子为人,自然是极好的。但在苏苏看来,即便贵为太子,其实不过也是一个凡人。凡人有喜怒,有好恶,是极自然的事情。人无完人,太完美,也是一种负累。”苏苏想了想,又接着道:“太子能不以自己的利益出发。而选择自己所爱之人牵手,在这一点上,苏苏钦佩。他胸怀雄心壮志,其才华,并不输二皇子,只是毕竟年轻,还需历练提点。”
“那轻儿呢?若如你所言,轻儿也不输太子,得朕喜爱。又是嫡子。岂不是更顺理成章?”皇帝听她说完,鹰眸微眯。瞧着面前少女,低声问出。
夏苏苏却是不避,莞尔一笑:“二皇子志不在此,皇上既然喜爱二皇子,必定是懂他的。”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皮球踢回给皇帝。
小黄公公震了震,很快的止住,低垂着脑袋,看着自己地脚尖。
讶然的望了面前的少女一眼,皇帝终于满意:“你去吧,轻儿在她母后宫里,你们很久没见了吧?”
“谢皇上,苏苏告退。”夏苏苏福了身,告退。
“皇上……”夏苏苏走了之后,小黄公公上前,将一件披风披在皇帝地肩头,恭顺的问道:“可是要去太后殿中?”
“黄顺啊,你果然懂我心意。”颇有深意的看了小黄公公一眼,楼庭瀚扯出了一个微笑:“家人吗?也许是朕错了,齐家治国平天下,这皇宫,才是朕的家,朕的天下。”
小黄公公不语,退到皇帝身后两步出,谦卑的站着。
“走吧,去看看母后。朕国事繁忙,倒是被那丫头说中,好些日子没能陪母后说说话了。”
小黄公公应了,去到交泰殿门口喊了“起架”,皇帝坐上御,乘风而去。
夏苏苏由宫女引着到了凤仪阁,一路上仔细的想着刚刚说的那些话可有错处。明黄的圣旨已收了起来,遣宫人默送回家,自是秘而不宣地。
皇帝有心要废太子,却苦无名目。太子无错,只是不为帝喜,又不如楼轻鸿出挑,夏苏苏可以理解皇帝的心思,却还是不喜欢。
“夏三小姐到……”太监的声音尖细,听的夏苏苏皱了皱眉,这一趟进宫,还怎不是普通的累。
显示哄了老太太,又应付了皇帝,这会又要见皇后。
她不自觉的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向来沉寂的心底有些躁动。
楼轻鸿,如果你不是皇子,会不会更好一些?
“苏苏,你来了。”皇后舒雪纤对她的态度一直是淡淡的,这个女子温柔婉约,又很有风度。夏苏苏还是婴孩地时候就不自觉的喜欢她,觉得亲近。这无关身份地位,只是处在本能的靠近,虽然她一向淡漠,态度也是不冷不热,却更让夏苏苏佩服。
“苏苏见过母后。”夏苏苏俯身拜了,被皇后亲自扶起,拉到身旁。
楼轻鸿坐在皇后的下首,之前正听她说着什么,看到夏苏苏,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轻轻的唤了声:“苏苏。”
皇后有些吃味,故意板起脸来,哀怨道:“苏苏啊,你看看,本宫自从生了他,却从未听他如此温柔的唤过本宫一声,真真是不孝子。”
夏苏苏闻言淡笑,她做不来那掩面而笑的小儿女模样,但也学会了笑不露齿。紧抿着唇,轻轻的替皇后捶捶肩膀:“母后是母亲,二皇子应该恭敬些。”
“还是苏苏贴心。”拉住她地手,不让她捶了,笑道:“别捶了,等下轻儿该说母后累着你了,来母后身边坐下。”
“苏苏不累,伺候母亲是儿女地本分。”虽是如此说着,毕竟还是停下了,宫女为她搬了锦凳,挨着楼轻鸿坐下。
四目相接,便有相思从眉眼溢出,只一个眼神,便知道,她想他了。
楼轻鸿轻轻的抓住夏苏苏地手,十指交握。
他瘦了。夏苏苏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他,有些微微的心疼。她知道这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认定,不过就是几天的时间,他又是自幼习武的,哪里就真的瘦到看的出来。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依消得人憔悴。
他的脸色还算好,穿一袭青色的衣衫,看上去有些瘦弱的过分。下颚尖尖的,剑眉星目,朗朗有神。夏苏苏一向就知道他长得好看,此时不知道为何却看的有点出神。
想到他过了年便要离京出征,心中泛着酸酸的不舍。
只是这几日,便无比期待的想要看见他,这一出征,少则半年,多则三载,要她如何承受。
夏苏苏知道,自己并不是那种感情执著的女子,朝朝暮暮的感情虽然美好,却不是她想要的。她的身体里潜藏着向往自由的灵魂,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她希望自己可以一直向前不曾后退,可是她也知道,不管是高飞的鸟儿,还是飞跃的游鱼,总是要回到自己的所在的。
她想要的爱情,是心有灵犀,即便人不在一起,心也要牵挂着。
楼轻鸿明白他,从不多言,却给了她依靠。
有些人,从出生开始就知道自己要什么,有些人,知道什么人对自己来说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