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近来,一直没有什么大新闻发生,报社的工作就相当闲睱。这晚,不到十一点,俞慕槐的工作就已经结束了。靠在椅子中,他燃起一支烟,望着办公厅里的同事。那些同事们埋头写作的在埋头写作,高谈阔论的在高谈阔论。他深吸一口烟,心底那股寥落的感觉又悄悄地浮了上来,“发病”的时候又到了,他知道。自从那霏霏不断的雨季一开始,他就感到“病症”已越来越明显,他寥落,他不安,他暴躁而易怒。

“小俞,忙完了?”一个声音对他说,有个人影遮在他面前,他抬起头,是王建章。

“是的,没我的事了。”他吐了一口烟雾。

“准备干什么?”王建章问。

“现在吗?”他看看表,“想早些回家去睡觉。”

“这么早睡觉吗?”王建章喊着,“跟我去玩玩吧,去华侨,好不好?你不是还挺喜欢那个叫丽苹的舞女吗?要不然,我们去五月花喝两杯,怎样?”

俞慕槐沉默了一下,那还是半年前,当杨羽裳刚结婚的时候,他确实沉沦了一阵子,跟着王建章他们,花天酒地,几乎涉足了任何风月场所,他纵情声色,他呼酒买醉,他把他那份无法排遣的寥落与失意,都抖落在那灯红酒绿中。幸好,这沉沦的时期很短,没多久,他就看出自己只是病态的逃避,而在那灯红酒绿之后,他有着更深重的失意与寥落,再加一份自卑与自责。于是,他退了出来,挺直了背脊,他又回到了工作里。

但是,今晚,他有些无法抗拒王建章话中的诱惑力,他实在害怕回到他那间孤独的屋子里,去数尽长更,去听尽夜雨!他应该到什么±也方去,到什么可以麻醉他的地方去。他再一次看看手表。

“现在去不是太晚了吗?”他还在犹豫。

“去舞厅和酒家,是决不会嫌晚的!”王建章说。

“好吧!”他站起身来,拿起椅背上的皮外衣,“我们去酒家,喝他个不醉无归好了!”

他们走出了报社,王建章说:

“把你的车子留在报社,叫计程车去吧,这么冷的天,我可没兴趣和你骑摩托车吹风淋雨。”

“随你便。”俞慕槐无所谓地说,招手叫了一辆计程车。他们钻进了车子,直向酒家开去。

这可能是台北最有名的一家酒家,灯光幽暗,而布置豪华,厚厚的地毯,丝绒的窗帘,一盏盏深红色的小灯,一个个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有大厅,有小间,有酒香,有丽影……这是社会的另一角,许多人在这儿买得快乐,许多人在这儿换得伤心,也有许多人在这儿办成交易,更有许多人在这儿倾家荡产!

俞慕槐他们坐了下来,王建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俞慕槐是醉翁之意偏在酒,一个和酒女打情骂俏,浪言诚语,一个却闷着头左饮一杯,右饮一杯,根本置身边的女孩于不顾。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俞慕槐已经有些儿薄醉。王建章却拉着那酒女,两人在商量吃“消夜”的事,现在已经是深更半夜了,不知道他们还要吃什么“消夜”!真是莫名其妙!俞慕槐醉醺醺地想着,这本就是个莫名其妙的世界,不是吗?他身边那个酒女不住为他执壶,不住为他斟酒,似乎也看出他对酒女根本没兴趣,她并不撒娇撒痴地打搅他。他喝多了,那酒女才轻声地说了句:

“俞先生,你还是少喝一点吧,喝醉了并不好受呢!”

他侧过头去,第一次打量这酒女,年纪轻轻的,生得倒也白白净净,不惹人讨厌。他问:

“你叫什么名字?”

“秋萍。”她说,“秋天的秋,浮萍的萍。”

“秋天的浮萍,嗯?”他醉眼乜斜地望着她,“你是一片秋天的浮萍吗?”

“我们都是,”她低声说,“酒家的女孩子都是秋天的浮萍,残破,飘荡,今天和这个相遇,明天又和那个相遇,这就是我们。”

这是个酒女所说的话吗?他正眼看她,谁说酒女中没有人才?谁说酒女中没有高水准的人物?

“你念过书?”他问。

“念过高中。”

“为什么干这一行?”

“赚钱,还能为什么呢?”她可怜地笑着,“我们每个人都有个故事,你是记者,却采访不完这里面的悲剧。”她再笑笑,用手按住酒杯。“你别喝了吧,俞先生。”

“别的酒女劝人喝酒,你怎么劝人不喝呢?”他问。

“别人喝酒是快乐,你是在借酒涕愁,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

“我看的人太多了!”她说,“你看对面房间里那桌人,才是真的在找快乐呢!”

他看过去,在对面,有间豪华的房间,房门开着,酒女及侍者穿出穿进地跑着。那桌人正高声谈笑,呼酒买醉,一群酒女陪着,莺莺燕燕,娇声谑浪,觥筹交错,衣影缤纷,他们笑着,闹着,和酒女疯着。很多人离席乱闹,酒女宾客,乱成一团。

“这就是你们这儿典型的客人吗?”他问。

“是的,他们来这儿谈生意,喝得差不多了,就选定一个酒女,带去‘吃消夜’了。”

他再对那桌人望去。忽然间,他惊跳了起来,一杯酒全泼在衣服上。秋萍慌忙拿毛巾帮他擦着,一面说:

“怎的?怎么弄的?我说你喝醉了吧?”

“那儿有个人,”俞慕槐用手指着,呐呐地,口齿不清地说,“你看到吗?那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哎呀,他在吻那个酒女,简直混蛋!”他跳了起来。

“你怎么了?俞先生!”秋萍慌忙按着他,“你喝醉了!你要干什么?”

王建章也奇怪地转过头来:

“小俞,你在闹些什么?”

“我要去揍他!”俞慕槐愤愤地说,卷着袖子。

“他是你的仇人么?”秋萍诧异地问,“那是欧经理呀,建成贸易公司的经理,今晚他是主人呢!他常常在这儿请客的,是我们的老主顾了!他怎会得罪你呢?他为人最随和最有趣了,出手又大方,大家都喜欢他呢!”

“可是,他……他……”俞慕槐气得直喘气,直挥拳头,“他在吻那个酒女呢!哎呀,他又在吻另一个了!”

王建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以为这儿的小姐都是圣女吗?你问问秋萍,她们即使有心维持尊严,又有几个能做到昵?”

“我不管酒女的尊严问题!”俞慕槐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拍得那些碗碟都跳了起来,“我管的是那个欧世澈,他没有资格吻那些女孩子,他不可以那样做!”

“为什么昵?”王建章问。

“因为他家里有太太!”俞慕槐直着眼睛说。

王建章哈哈大笑了起来,秋萍和另一个酒女也忍不住笑了。秋萍一面笑,一面

说:

“俞先生,你真的是喝多了!你难道不知道,到我们这儿来的男人,十个有八个是有太太的吗?”

“但是他不可以!”俞慕槐猛烈地摇着头,醉得眉眼都直了。“他就是不可以!他有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太太,他却在这儿寻欢作乐!”他想站起身来,“我要去揍他,我要去教训他!”

“别发神经吧,小俞!吹皱一池春水,于卿底事?人家太太都不管,要你来管什么闲事?”王建章压住他的肩膀,“而且,你想在酒家里打架吗?你终日采访新闻,也想自己成为新闻人物吗?别胡闹了!多喝了几杯酒,你就神智不清了。秋萍,你去弄个冷手巾来,给他擦一把,醒醒酒吧!”

俞慕槐倒进椅子里,用手支着头。

“我没有醉,”他喃喃地说,“我只是生气,有个好太太在家里,为什么还要出来找女人?他该在家里陪他太太!”

“你这就不通了,小俞。”王建章笑着说,“太太再好,整天守着个太太也不行呀!拿吃东西来比喻吧,太太最好,太太是鸡鸭鱼肉,别的女人不好,只是青菜萝卜,但是,你天天吃鸡鸭鱼肉,总有吃腻的一天,也要换换味口,吃一点青菜萝卜呀!”

俞慕槐瞪视着王建章:

“你们这些男人都是没心肝的东西!”

“怎么连我也骂起来了?”王建章淀异地说,“别忘了,你也玩过,你也沉溺过,你也不是圣人!你在新加坡,还和一个歌女……”

“别提那歌女!”俞慕槐的眼睛涨得血红,跳起身子,指着王建章的鼻子说,“你再提一个字,我就揍人!”

王建章愕然地看着他。

“好好,我不提,不提!”他说着,也站起身来,“我送你回家去。”

俞慕槐摔开了他的手。

“我不要你送!”他嚷着,“我也没有醉,我自己可以回家。你尽管在这儿吃青菜萝卜吧!”

王建章啼笑皆非。

“你今天是怎么了?”他陪笑地看着俞慕槐,“你确信能一个人回去吗?”

“当然可以!”他从口袋里掏出皮夹,要付账,王建章阻止了他,“今天我请客!你去吧,叫侍者给你叫辆车。”

“不要!”他甩甩手,“我要散步!”回过头,他望着秋萍,“你本名叫什么?”

“丽珠。”她轻声说,“很俗气的名字。”

“还是做颗美丽的珍珠吧,别做秋天的浮萍了。”他说着,转过头去,脚步微带踉跑地冲出了酒家的大门。

一阵冷风迎面欢来,冷得剌骨,雨雾迅速地吞噬了他。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在那冷风的吹拂和雨滴的打击下,他的酒意醒了一大半。几辆计程车迎了过来,他挥挥手,挥走了他们,然后,踏着那深宵的雨雾,迎着那街头的寒风,他慢吞吞地,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他走了很久很久,头发上滴着水,一直滴到衣领里去。皮衣湿漉漉的也滴着水,把裤管都淋湿了。他没有扣皮外衣的扣子,雨直打进去,湿透了里面的衬衫和毛衣。他走着,走着,走着……走过了那冷清的大街,走过了那寂寥的小巷。然后,他蓦然间发现,他已经来到忠孝东路羽裳的家门口。

早在羽裳婚前,他就知道这幢二层楼的花园洋房是羽裳的新居。在羽裳婚后,他也曾好几次故意骑着车从这门口掠过。或者,在他潜意识中,他希望能再看到她一眼,希望能造成一个“无意相逢”的局面。但他从没有遇到过她,却好几次看到欧世澈驾着那深红色的野马,从这巷子中出出入入。

现在,他停在这门口了,远远地站在街对面,靠在一根电杆木上,他望着这房子。整幢房子都是黑的,没有一个窗口有灯光,羽裳——她应该已经睡了。他望望屋边的车库,车库门开着,空的,那吃“青菜萝卜”的丈夫还没有回来。他把头靠在电杆木上,沉思着,不知那深夜不归的丈夫会不会是个“素食主义”者?

他在那儿站了很久很久,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雨滴不住地从他身上滑落,他全身都湿透了。他模糊地想起一年前那个雨夜,在渡轮上初次见到羽裳。淋雨!她也是个爱淋雨的小傻瓜呵!

他的眼眶发热了,湿润了。然后,他轻轻地吹起口哨来,吹了很久,他才发现他吹的是羽裳那支歌:

夜幕低张,

海鸥飞翔,

去去去向何方?

他吹着,反复地吹着。然后,他看到那二楼的一个窗口亮起了灯光。他凝视着那窗子,继续吹着口哨。于是,一个女人的身影映在那窗子上,接着,窗子开了,那女人移过一盏灯来,对窗外凝视着。

他动也不动地靠在那柱子上,没有停止他的口哨,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女人,心中在无声地、反复地呼唤:

“下来吧,羽裳!出来吧,羽裳!如果你能听到我的呼唤,就请出来吧!”

那窗子又阖上了,人影也消失了。他继续站立着,继续淋着雨,继续吹着口哨。

然后,那大门轻轻地打开了,他的心脏狂跳着,他的头脑昏乱着,站直了身子,他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口哨,紧紧地盯着那扇门。羽裳站在那儿!穿了一件单薄的风衣,披散着头发,她像尊石像般,呆呆地站在那儿,对他这边痴痴地凝望着。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张开了手臂。

她飞奔过来,一下子投进了他的怀里。她浑身颤抖,满面泪痕。他抱紧了她,他的头俯下来,吻住了她的唇。他狠命地吻着她,她的唇,她的面颊,她的颈项,她的眉毛,她的眼睛……他一直吻着,不停地吻着,天地万物皆已消失,宇宙时间皆已停顿,他拥着这颤栗着的身子,他身上的雨水弄湿了她,他的泪混合了她的。

“呵,”她低呼着,喘息而颤抖,“我是不是在做梦呢?是不是呢?”

“不,你不是。”他说,继续吻她。他紧紧地抱着她,那样用力,他想要揉碎她。“羽裳!”他低唤着,“羽裳,啊,羽裳!”他揽着她的头,“你的头发又长长了。”他说。“真的,又长长了。像我第一次在渡轮上看到的你一样!”

她伸手抚摸他的面颊。

“你湿了,”她喃喃地说,“你浑身都滴着水。”她把手指压在他的眼睛上。“而且,你哭了。”她说,抽了一口气,泪水涌出了她的眼眶,她呜咽着说,“你也像那晚一样,从雨雾里就这样出来了。”她轻轻抽噎。“抱紧我,别再放开我!请抱紧我吧。”

他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她颤抖得十分厉害。

“你冷了。”他说,“你需要进屋里去。”

“不,不,不。”她急急地说,猛烈地摇着头,像溺水的人般攀附着他,“别放开我,请你!我宁愿明天就死去,只要有这样的一刻,我明天就可以死去了。”

“你不要死去,”他说,喉中哽塞着,“我们才刚刚开始,你怎能死去?”

她仰着头,眼睛明亮地闪着光,她的脸被雨和泪洗得那样亮,在那苍白的、路灯的照射下,她整个脸庞有种超凡的、怪异的美。她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呼吸急促而神色亢奋。

“嗨,慕槐,”她忽然说,怀疑而不信任地,“真的是你吗?我没有弄错吗?你的名字是叫俞慕槐吗?”

“是的,小妖怪,”他的声音喑哑,“你的名字是叫杨羽裳吗?”

“不,”她摇头,“我叫海鸥。”

“那么,我叫海天!”

“海天?”

“你忘了?你歌里说的:‘海鸥没有固定的家……片刻休息,长久飞行,直向那海天深处!’”

“呵,你居然记得!”她哭了,又笑了。

“记得每一个字,记得每一件事,记得每一刹那间的你!记得太清楚了!”

她再伸手抚摸他的脸:

“你怎么来的?你怎么敢来?谁带你来的?啊,我知道了,你喝醉了!你浑身带着酒味,那么,是酒把你带来的了,是酒给了你勇气了!”

“是的,我喝了酒。”他说。“当你的丈夫在吻那些青菜萝卜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应该来吻你。”

“你说些什么?”

“不要管我说些什么,也别听懂我说些什么!”他说,把头埋进了她耳边的浓发里,他的嘴唇凑着她的耳朵,“所有的胡言乱语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一句话,一句几百年前就该对你说的话,明知现在已经太晚,我还是必须告诉你,羽裳……”他颤栗地说,“我爱你。”

她在他怀里一震。

“再说一遍。”她轻声祈求。

“我爱你。”

她不再说话,好半天,她沉默着。然后,他听到她在低低啜泣。他抬起头来,用手捧着她的脸,用唇辗过她的面颊,辗过她的泪痕。

“不要哭吧!”他低低请求。

“我不哭,我笑。”她说,真的笑了,“有你这句话,我还流什么泪呢?我真傻!你该骂我!”

“我想骂,”他说,“不为你哭,为你许多许多的事情,但我舍不得骂你,我只能骂我自己。”他又拥住了她,把她的头紧压在自己的胸前,“啊,羽裳,听着,我不能一直停留在这儿,给我一个时间,请你,我必须要见你!给我一个时间吧!”

“我……我想……”

“别想!只要给我一个时间!”他急迫地说。

“你是喝醉了,明天,你就不想见我了。”她忧伤地、凄凉地说。

“胡说!这是我一生最清醒的时候!”他叫,“我从没这么清醒过,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她软弱地吐出一个字来,眼前立刻晃过欧世澈那张脸,和那令人寒栗的微笑。她发抖,瑟缩在他怀里。“我……我……打电话给你,好吗?”

“不要打电话!”他更迫切地。“我无法整天坐在电话机旁边等电话,那样我会发疯!你现在就要告诉我,什么时候你能见我?或者……”他怀疑地说,“你并不想见我?是吗?你不愿再见到我吗?那么,你也说一句,亲口告诉我,我就不再来打扰你了!我答应……”

她一把蒙住了他的嘴,她的眼睛热烈地盯着他,那对眼睛那样亮,那样燃烧着火焰,她整个的灵魂与意志都从这对眼睛中表露无遗了。

“我不愿见你吗?”她喘着气低喊,“我梦过几百次,我祈求过几百次,我在心里呼号过几百次啊,慕槐!你不会知道的!你不知道!”泪重新涌出她的眼眶,沿颊滚落。她抽噎着,泣不成声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哭吧,求你别哭!”他急急地喊,再用唇去堵住那张抽噎的嘴。

“我不哭了,我真的不再哭了!”她说,“你瞧,我不是笑了吗?”她笑得好可怜,好可怜,“慕槐,我是个小傻瓜,我一直是的,假若你当初肯多原谅我一点……”

他再度把她的头紧压在他的胸口,她听到他的心脏在那儿擂鼓似的敲动着他的胸腔,那样沉重,又那样迅速,他的声音更加嘶哑了。“你说过的,我是个混账王八蛋!我是的。”

“啊!慕槐!”她低呼,“我才是的。”

雨,一直在下着,她的头发开始滴水了,那风衣也湿透了,她打了个喷嚏,冷得索索发抖。他摸着她湿湿的头发,尝试用自己的皮外套去包住她。

“你必须进去了,”他说,“他随时会回来。快,告诉我吧!什么时候你能见我?”

“明天!”她鼓着勇气说。

“什么地点?什么时间?”他急切地问。

“下午两点钟,我在敦化南路的圆环处等你,不要骑车来,见面之后再研究去什么地方。”

“好,我会先到圆环,”他说,“你一定会到吧?”

她迟疑了一下。

“万一我没到……”

“别说!”他阻止了她,“我会一直等下去,等到晚上六点钟,假若你明天不来,我后天两点再去等,后天不来,我大后天再去等……一直等到你来的时候!”

她看着他,痴痴地,凄凉地,不信任地。

“慕槐,这真的是你吧?”

“羽裳,这也真的是你么?”

他们又拥抱了起来,紧紧地吻着,难舍难分地。终于,他抬起头来:

“回房里去吧,羽裳,你不能生病,否则我明天如何见得到你?回去吧!一切都明天再谈,我有几千几万句话要告诉你!现在,回去吧!”

“好,”她顺从地说,身子微微后退了一些,但他又把她拉进了怀里。

“听我说,”他怜惜地望着她,“回去马上把头发弄干,洗一个热水澡,然后立刻上床去,嗯?”

“好。”她再说。

他松开了手。

“走吧!快进去!”

她望着他,慢吞吞地倒退到门边,站在那儿,她呆立了几秒钟,然后,她忽然又跑了过来,把手伸到他的唇边,她急急地、恳求地说:“你咬我一口,好吗?”

“为什么?”

“咬我一口!”她热切地说,“咬得重重的,让我疼。那么,我回到房里,就会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他凝视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羽裳!”他低喊,然后,猛然一口咬在她的手腕上,咬得真重,抬起头来,他看到自己的齿痕深深地印在那手腕上面,他内心绞痛地吻了吻那伤痕,问,“疼吗?”

“疼的!”她说,但满脸都焕发着光彩,一个又美丽又兴奋的笑容浮现在她嘴角边。抽回了手,她笑着说,“明天见!”

很快地,她奔进那大门里去了。

(本章完)

第十章第十一章第十九章第二章第十章第十七章第六章第十六章第一章第十一章第十三章第九章第十七章第六章第八章第九章第一章第四章第十三章第十四章第十一章第一章第一章第三章第十六章第四章第八章第十七章第十一章第十五章第五章第十二章第十三章第十章第十四章第十二章第二章第十八章第四章第十一章第十九章第二章第十章第五章第十四章第五章第九章第五章第十四章第八章第十五章第十一章第八章第七章第十九章第六章第六章第十八章第一章第十四章第十一章第二章第八章第十九章第十章第十八章第一章第十三章第八章第三章第二章第十三章第十六章第十四章第十九章第十一章第十六章第十一章第十五章第九章第十章第十七章第十三章第五章第六章第十一章第十九章第十三章第十六章第十四章第七章第十五章第十章
第十章第十一章第十九章第二章第十章第十七章第六章第十六章第一章第十一章第十三章第九章第十七章第六章第八章第九章第一章第四章第十三章第十四章第十一章第一章第一章第三章第十六章第四章第八章第十七章第十一章第十五章第五章第十二章第十三章第十章第十四章第十二章第二章第十八章第四章第十一章第十九章第二章第十章第五章第十四章第五章第九章第五章第十四章第八章第十五章第十一章第八章第七章第十九章第六章第六章第十八章第一章第十四章第十一章第二章第八章第十九章第十章第十八章第一章第十三章第八章第三章第二章第十三章第十六章第十四章第十九章第十一章第十六章第十一章第十五章第九章第十章第十七章第十三章第五章第六章第十一章第十九章第十三章第十六章第十四章第七章第十五章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