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死了。
云琅听到这个噩耗之后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来报丧讯的是李敢的大儿子李禹。
李禹从小就喜欢云琅,比云音还要小两岁的李禹对死亡还没有任何认知,虽然披麻戴孝,神情却快乐无比,虽然李氏家臣一再希望李禹能表现出应有的悲痛之色,李禹还是抱着云琅的腿要蛋糕吃。
这是云琅第二次听到李氏传来的噩耗。
第一次,是两年前,李敢二哥李淑战死大青山的消息,这一次又是李广战死龙城的消息。
而在云琅来大汉的前一年,李敢的大哥李当户刚刚战死在了白登山。
李禹快乐的吃着蛋糕,一边还用眼睛向云音示威,他以前在云音面前总是讨不到好处,这一次,他吃蛋糕,喝果汁,云音就只能看着。
“李将军的尸骨什么时候运回来?”云琅轻声问李氏家臣。
“家主战死的时候落马了……尸骨不全,司马大将军做主焚化,只带回来了骨灰。”
云琅长叹一声,他知道在乱军中落马是个什么下场,当成千上万的骑兵开始冲锋混战的时候,马蹄到处万物皆为齑粉。
与其说卫青在战后找到了李广的尸骸,不如说他找到了李广的残破甲胄。
“陛下那里可有哀荣赐下?
……比如以侯爵之礼厚葬?”
“在下带着世子来云氏报丧的时候还未曾听说。”李氏家臣有些愤愤不平。
“司马大将军的功劳簿上,李将军为几等?”
“六等军功!
据追随家主的家将传信,当时家主率领三千骑兵突击匈奴右大将切渠雕渠难的左翼,准备切断右大将与匈奴中军的联系,两军刚刚交锋,匈奴骑兵不敌,眼看就要溃散的时候,匈奴大军的中军突然有弩箭攒射,密不透风,左翼大军包括匈奴骑兵几乎被弩箭笼罩,而后家主中箭,家将想要护卫家主后撤,匈奴中军又突袭出来了,家将与家主都没有退回来。”
云琅苦笑一声,拳头砸在桌案上道:“大庶长……可惜了,距离关内侯仅仅一步之遥。”
家臣悲戚道:“天不佑李氏,徒呼奈何!”
“李敢会继承陇西李氏家主之位吗?”
李敢的家臣听云琅问起家主花落谁家,神情变得狰狞起来,气恼的道:“家主自河西归来必定会封侯,陇西李氏当以家主为尊,但是,李氏老宅却一心推举长房长孙李陵继任陇西李氏家主之位。
一介黄口孺子,如何能在这个时候挑起振兴陇西李氏的大任!”
“李陵?”云琅听到这个名字像是脑袋挨了一帮子,嗡嗡作响。
这是一个可以继承陇西李氏的好人选,也是一个能造成李氏满门覆灭的人。
不论是人才武功样样都是上上之选,云琅知道,他以五千步卒硬抗匈奴八万大军围剿三月,最终粮绝矢军尽,不得不假装投降以图后势,结果,皇帝不这样想,以为李陵投敌,大怒之下下令夷李陵三族……
李陵听到家族尽被屠戮之后,假降终于变成了真降,最终,老死匈奴,延续了祖父,父亲的悲剧性结局。
这件事基本上代表了刘彻昏悖时代的开始,而司马迁也因为替李陵说了几句公道话,最终遭受腐刑……
李氏家臣见云琅陷入了沉思,轻声呼唤几次之后才把云琅从回忆中唤醒。
“云侯若能替家主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保举家主为李氏家族家主,家主一定会感恩不尽!”
云琅看了李氏家臣一眼道:“这等大事也是你一介家臣可以置掾,可以私自替你家主子做决定的吗?”
李氏家臣被云琅冰冷的眼神看的心底发毛,连连叩头,再也不敢多言。
霍去病,李敢出征之后,家事统统交付云琅处置,这也是李氏接到噩耗之后,第一个就来云氏报丧的原因。
“回去准备安排接骨灰事宜,丧事也要立刻准备,该报官的报官,该申请的哀荣一定要申请,在丧事期间不得谈论陇西李氏家主的归属问题。
免得给你主子落上一个欺凌妇孺的恶名,办丧事的时候若有短缺,尽管去找平遮,他会帮你。
你主子回来就能封关内侯,没必要眼皮子那么浅,陇西李氏问题多多,接纳过来不但没有好处,反而对你主子有害。
既然陇西老宅推举长子长孙来承继家业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一切只有你主子归来之后处置!”
家臣虽然不满,却不敢违拗云琅,拜谢之后就带着恋恋不舍的李禹回李氏去了。
李禹刚走,宋乔就从后面转过来道:“妾身已经准备好了一应丧礼所需,这就走一遭李氏。”
云琅点点头道:“去吧,不仅仅要去李敢府上,也要去阳陵邑李广府上,礼物不妨置办的厚一些。
听说李氏的日子并不好过,见到李陵,多关爱一些。”
宋乔红着眼睛道:“李将军勇猛无双,这样的人都会战死疆场,夫君……”
云琅苦笑道:“你放心,今后你夫君就算是想上战场,陛下也不会准许的。”
宋乔点点头道:“如此甚好,人血馒头有什么好吃的。”
云琅正色道:“到了边关,到了战场上,就没有什么人血馒头的事情,大家伙一心只想击败匈奴,杀死敌人,哪有空闲想那些有的没的。
你这样说不但不尊重你夫君我,也不尊重那些战死疆场的猛士。”
宋乔见云琅心情不好,蹲礼认错,见丈夫继续在发呆,就匆匆的离去,协助李敢夫人理丧事去了。
长平一身素衣,盘坐在蒲团上瞅着屋顶发呆,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已经很久了。
云琅走进房间,打开了大门,屋外的阳光一下子就洒在偌大的厅堂上。
长平回过头看了云琅一眼道:“李广战死了?”
云琅点点头道:“战死疆场,尸骨无存。”
长平点点头道:“他运气一向不好,少年时走马任侠,心高气傲,一匹马,一张弓在教军场上所向无敌,还曾经在先帝的猎场上纵马俯身摘拾花朵,而后抛撒给长安贵女们,总能引起一片尖叫声。
那个时候啊,骑着白马,抓着大黄弓的李广,是那样的英姿飒爽,是很多贵女梦中的良人。
他曾经自夸,给他十年,他依靠手中大黄弓,胯下白璐马就能从先帝手中拿走关内侯。
先帝深爱之,而李广也每战争先,也总有收获,只可惜,在封侯的事情上没有积少成多这回事。
克艰纾难为侯,开疆拓土为侯,这两样李广都没有达到,唯有披坚执锐万里征战这一条还沾点边,只可惜,两次误期让他功败垂成,心中更是郁闷难平。
此次龙城之战,卫青已经告诫他匈奴势大一沾即走,他却欲学去病,想要一战凿穿敌阵,终究被匈奴所趁……时也,命也。大汉终将失去了一员悍将。”
云琅低声道:“给一个侯爵的哀荣都不成吗?”
“陛下想要抬高关内侯的门槛……”
“也是啊,谁能比李广更有资格当关内侯的垫脚石呢。”
长平看了云琅一眼道:“事关国策,休要胡言乱语!”
云琅苦笑道:‘我这个永安侯得来的还真是容易啊!”
长平冷笑道:“你若没有远征白登山固守钩子山,进军受降城,与去病他们一起开疆拓土八百里,你以为你会有永安侯的爵位?
就算你把全部心思用在富国一事上,等到你五十岁能得侯爵就算难得的殊荣了。
此后,万万不可妄自菲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