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五月已卯日,新帝按照惯例,于太极殿上宣布尊封章太后为太皇太后,尊其生母沈妙容为太后。

十一日,迁新尚书令安成王陈顼为骠骑大将军,进位司徒、录尚书及都督中外诸军事,并给班剑三十人。而这些天里,陈茜的王陵尚未修好,新帝便命人将他的棺材暂且安置在宗祠内。

陈茜驾崩了之后,我从太极殿上回去,把韩念华交给了老父,哄着他与老父和弟弟住在了一起,此后,一直来回于宗祠。新帝才刚继位,忙着吊唁的事情,我亦因此暂时没有重任在身,就常常坐在陈茜的棺材旁,用手抚着棺材,寸步不离,一直守到太阳升起。

“韩大人,回去歇息吧?你已经守着棺材几天几夜了,先帝生病时也是这样,这身子骨怎么受得住呢?”当值夜深人静,那位过去曾侍奉过陈茜的老太监提着灯笼来到我身旁,好言规劝我一番。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回答:“没事……只有我守着,他才不会寂寞。”

那老太监无奈地叹息一阵,道:“韩大人,你对先帝实在是太忠心了,希望你能对当今的皇上也能尽忠,这样才能保住官职啊……”

我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棺材。

那老太监的声音再度从身后传来,说着:“唉,天色不早了,老奴就告退了,韩大人请保重啊!”

我听闻那一阵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依旧没有动,把右手掌面贴覆着棺材外表上,在夜里,喃喃自语起来:“茜……今年端午,秦淮河边的热闹景象,你又不能去看一看了……”头低下,抱着胸膛,渐渐觉得心里很凄凉,很寂寞。

按照朝廷的规定,新帝登基以后,除了让太后、皇后进位尊封外,接下来,还要将有过莫大功绩的忠臣们逐个升迁,这一番调职,大约须一两个月方才止。

新帝念及我是他的干爹,升迁我为散骑常侍,为集书省之首,且令我所担任的其他官职不变。

端午过后,我搬出了宫城,心里觉得自陈茜离开之后,我便再也不属于那里了。

出了宫城以后,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亦没有府邸可以安身。

适时,听说那个名叫明音的和尚从西域回来且住在新安寺,想着陈茜过世的那一刻并没有能够见上他一面,打算要会一会他,便带着自己的麾下径直到了那里,暂时在那座寺院所在的山头立了大营,驻扎下来。

扎好了大营,不过片刻功夫,立即来了拜访者——那两个身着灰袍、带着佛珠的人是刚从新安寺下来的小和尚,放哨的小兵闯进我的营帐,向我禀报了此事,说此二人站在大营外边不走,说是要见我一面。

我本来就打算要上新安寺去会一会明音的,一听说来了两个和尚,很是好奇,便随哨兵前往大营外。

到了营外,果然是有两个和尚立在外边不肯走,我迈大步上前,出语:“听说两位是新安寺的师傅,不知道今日到我大营来是为了何事?”

那俩和尚上前来,向我一躬,缓缓道:“将军,我佛门在此山建寺,仅为静心修行,如今你将部下驻兵在此山中,使我寺内众僧不能静心念经,还请撤离,回归原处。”

我得知原因,笑了一笑,解释道:“两位小师傅怕是误会了,自从先帝驾崩以后,我因为没有府邸,所以离开宫城以后便无处可去,适时又听说先帝的佛友明音大师从西域回来以后一直住在新安寺内,本就打算见他,只是说来也巧,我这大营刚刚扎起来,还没有来得及上新安寺解释,两位小师傅就过来了。”

“原来如此,贫僧明白了,这就回去告知主持。将军,既然打算要上新安寺,不如现在就随我们回去吧?”两位笑和尚回道,又诚心邀请我。

“有劳了。”我没有推辞,当即卸下佩剑‘追燕’,交给一个小兵,吩咐他将它带回营帐去,迈步就与那两位小和尚前往新安寺。

走了一会儿山路,那新安寺不近不远,就在眼前。小和尚引我上了高高的石阶,穿过寺门,穿过宝殿,直抵禅院。我在打扫得几乎一尘不染的院内空地上徘徊等着,等到年迈的主持从禅房里出来。

老主持双手合十,言语和善:“将军施主,原谅老衲此前未经观察就妄加猜测,以为官兵上山来是要对本寺不利,实在是罪过。将军施主,请到屋里用茶罢。”

我不敢得罪,以礼回答:“主持不用如此客气,我姓韩……”

老主持说道:“韩施主,请随老衲入屋用茶罢。”

我点了点头,跟着他进到了茶房。

饮了一口淡茶以后,老住持又说:“听说韩施主眼下没有居所,扎营在本寺外山林处,把那里当做是自己的府院?”

我失笑道:“其实,不管是林中还是小河岸边,只要心中有家园,都可以立地为家,我觉得那里清净,地方也够大,才带部下扎营在那里。”

老主持捧杯答道:“韩施主看来与我佛有些缘分,既然来到本寺附近,那就在本寺暂时住下罢,虽然本寺斋饭无荤,但也可供韩施主与部下饱腹三顿。”

我因为担心打扰了寺内僧人,便推辞了:“这倒不用麻烦,我们打仗时,在野外扎营是平常事,在这座山里扎营不会不习惯。”

老主持轻叹了一叹,好话劝说:“凡是山中必有蛇蝎毒虫,你一个人住倒还好些,可是你的部下也不少,这万一遇到了这类生灵,那就棘手了。”

这番话,让我有些犹豫,思考了片刻后,我拿下了自己的坚持,对他道:“既然是佛祖慈悲,主持的好意,那我便领了这份好意,住下之后,绝不让部下打扰诸位师父的生活,绝不坏了寺内清净。”

老主持笑道:“好说好说,老衲会让徒弟打扫空院的。”随之,忍不住轻轻出了一阵自叹,口脱无奈:“曾经几时,在本寺出嫁的僧人也挺多,但本寺毕竟不是名声远播的大寺院,僧人到此出家后,念了几年的经,就纷纷转到其他寺里去了。”

我听着,心里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出家不在寺,寺里不留僧,唯心中有佛有慈悲,僧人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老主持听罢,笑了起来。

转眼,一盏茶过了,我从茶房里出来,跟随着小和尚步入诵经堂。

金色佛像前,几个和尚跪坐在垫子上一边握着佛珠一边低声念经,引我到这里来的小和尚走到一位和尚面前,对他微微恭敬地说了一句话,我在门外尚且能够听得清楚。

“明音师父,有位韩施主要见你。”

那和尚放下经书,缓缓起身,来到我面前。

他向我微微一躬,张口道:“阿弥陀佛,请到外面去说。”便迈步。

我跟着他,与他一起出了诵经堂,一边跟着他走,一边问道:“许久不见,不知大师是否还记得我?”

明音没有回答,也跟着问道:“韩施主,上一次贫僧在宫城里赠你的三十颗佛珠子,如今是否也还尚在?”

我低头,惭愧道:“说来也实在惭愧,去年七月,我运气不好,偶然遇到一个会巫术的人,那人与我的结拜义弟有些关系,将那佛珠给取走了。”

明音没有生气,只是轻轻一叹,道:“毕竟是命中注定的罢了,难得韩施主依然这样逍遥自在,视之若空,贫僧很是佩服。不过,贫僧见韩施主眼中结郁,任其下去,恐伤身子,不如在本寺听贫僧每日诵读般若心经,静心凝神。”

我淡淡一笑,答道:“多谢大师。”一想,又向他提出请求:“先帝的陵墓即将要修成,我记得大师曾是先帝的佛友,所以觉得先帝在天之灵应该希望你来为他超度,大师如果乐意在出葬之时前往送行,为先帝念诵佛经,我就立即向新帝上奏请求。”

明音径直应下:“阿弥陀佛……韩施主纵然不提此事,贫僧也有要去为先帝诵经超度的意思。如今韩施主在此,那么就劳烦上奏皇上。”

我轻轻笑了笑:“大师肯答应就好,傍晚之前,我会叫人把奏折送到宫城去的。”

明音心中记起了事情,又问:“对了,韩施主不是一直都在宫里么,这次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再度低头,无奈道:“我已经搬出宫城了,先帝不在世,我继续住在那里,只怕会遭人参奏一本,大概会说我独自霸占沧澜馆乃是轻狂贪婪之徒。”

“那韩施主往后便是要与部下同住同食了?”明音猜测起来,不由叹了一叹:“没有想到贫僧那位至高无上的佛友一去了极乐世界,韩施主却就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了,真是造化弄人啊……”

我平静地说道:“当初先帝委以右卫将军之重任给我时,我曾请求在宫城外建一座安身府邸,可先帝不同意,如今没有住处亦没有办法,只好等安葬好了先帝以后,自己再寻觅一处为府邸。”

明音和尚点头,答道:“这也好啊。”抬头望向树木高枝:“如今时候尚不晚,韩施主,贫僧就在那座清莲亭为你诵般若波罗密吧?”

我点头答应,与他迈步前往他所指的那一座四周充满鸟语花香的凉亭。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

……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以上,所诵般若波罗密心经如是。听明音和尚诵完后,我便离开新安寺,返回营地,提笔写了一封奏折,令人趁夜下来之前快马送入宫城之中,翌日,又带着部下众人入住新安寺,每日听明音诵这一篇佛经。

几日之后,宫城里有人快马前来传达新帝口谕,我亲自迎接了他。

那人一见我,就立即向我禀报:“先帝的陵墓已经修好了,皇上将它定名为‘永宁陵’。”

我轻轻微笑:“谢谢你……”

那人连忙客气:“韩大人客气了,小的只是忠于自己的本分。”片刻,又道:“还有一事:皇上命你明日要上早朝。”

我答:“知道了,你先回去做自己的事情罢。”

那人向我一拱手,道一声:“小的告辞了。”转身,离去,不复回。

翌日大清早,我按时迈入太极殿,新帝还没有到来之前,几位大臣上前来将我围住,与我信口谈聊。

有人说道:“韩大人,听说先帝刚刚驾崩,你就彻日彻夜地守在棺木前,如此尽忠真是令我等自愧不如啊……”

亦有人接话:“可不是么?韩大人对先帝实在是太忠心了,我等都不敢留守在棺木前啊!对了,听说韩大人匆匆搬离了宫城,不知这是为何?现在的皇上也没有要赶韩大人的意思啊!”

他们一言一语地在我身边说着,我只是听着,却是不语。

过了片刻,突然有人嚷道:“安成王到!赶快让一让!”那话一落,我立即与诸位大臣不约而同地回头,正见陈顼昂首挺胸、意气风发地走进太极殿来。

与他的目光相撞时,陈顼的眼眸里是堂而皇之地对我不屑一顾。只是一刹那之间,我赶紧垂眸,不与他对视太久。

他一走过我身旁,那些立在我身边的大臣立即开始小声交头接耳了,他们一个说:“这安成王是越来越横权夺势了。”另一个答:“就是呀,自从先帝驾崩以后,他就更不把许多朝臣放在眼里了,咱们得小心一点……”

我窃听到了,心里觉得他们是妄自惶恐、自寻烦恼,在如今这个朝野里,真正该小心一点儿的人应当是我,因为满朝文武中,只有我是出身于陈茜的娈童,只有我在陈茜在位之年屡次得罪过安成王陈顼,与我相比,别人的那些恐慌不安又算得了什么呢。

“皇上、太后驾到!”一声严肃叫喊,满朝文武立即列好臣班,我亦位列其中,注视着身着龙袍的药王缓步走上帝位,而在帝位右侧,沈妙容亦也是着一身朝服,坐在那里。

因为药王尚为少年,不懂朝事,习惯万事都要过问亲生母亲,所以登基之后那几日,总是要沈妙容陪伴上朝,而这几日里,比起悲伤,我更瞧见的是她的满面骄容。

此次早朝,新帝问及为陈茜立谥号的问题,群臣上奏,皆认为‘文皇帝’最为合适,原因很简单,只因为古今皇帝谥号以‘武皇帝’为□□,第二继位者,即世祖,以‘文皇帝’接其后。

这事并不难办,新帝不用过问沈妙容,立刻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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