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些东西已经被于昭湘无情地留在了凤鸣镇,他是绝对不会让一封短笺随着徐明侯来此。然而奇怪得很,虽然仍然有无尽的愁绪在包围着徐明侯,但是他的身体却是一天天好起来了。一天之中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倚在病床上看书看报,——书是郭汝信亲自为其挑选出来的,报纸大多是海右省的地方报纸,偶尔也有从外地带回来的中央日报社的,甚至有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和游击队印刷的小报。
每天都有人出出进进为他送来书籍和报纸。郭汝信每天来看望他一次,有时候正好碰到他在睡觉,郭汝信就不打扰他,而是简单地询问护士和医生几句就走了。
这一天,徐明侯看了一个时辰的书,觉得眼睛有些累,他站起身来,想出去活动活动,毕竟,自从他来到这个地方还没有出去走动过。
雁栖县凤尾镇不但村名与凤鸣镇很接近,就是村庄的周围环境也和凤鸣镇有相似之处,也是前河后山的普通模式。村庄后面的山叫凤凰岭,比凤鸣岭略微高大一些。
一天早饭过后,徐明侯决定去凤凰岭上走走。
同医院的院长商量过之后,徐明侯第一次精心梳洗。
他首先刮掉了好多天未刮的胡须,然后把略长些的头发梳得板板整整。他是一个很注意自己形象的人,无论战事多么频繁,他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无论徐明侯在那里出现,无论他在什么时候出现都会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在游击队总部,他更要注重这一点。
梳洗完毕之后的徐明侯虽然身体虚弱,脸面瘦削,但是眼睛中恢复了星火般的亮光;衣服穿在身上有点大,却越发显得他身材飘逸。
刚刚走出医院大门,就有不少人上来同徐明侯打招呼,其中大部分人徐明侯并不认识,他只好点点头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街上人来人往,穿着正规军服的军官和士兵到处都是,更有许多政府部门人员在忙忙碌碌。郭汝信现在的职务是海东游击队总司令兼海右省政府主席,军事部门和政府部门全部集中在不到五千人口的凤尾镇,使得凤尾镇的外来人口远远超过了其常住人口。光是医院就占了长长地一条街道。一个炮团和一个警卫团也驻扎在此。
突然,一队士兵从南而来,径直走到徐明侯的跟前。领队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这汉子满面红光,一脸串腮胡,一道刀疤从左脸颊一直延伸到鼻子上面。
不等徐明侯反应过来,那汉子对着徐明侯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朗声说:“成大龙奉司令之命前来保护徐将军的安全,请将军指示!”
“原来是成团长,久违了!”徐明侯还了一个军礼说。
成大龙听徐明侯这样说,脸红得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他边摆手边说:“徐将军说笑话了,我早就不是什么团长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在郭将军身边,连个排长都不是了。”
徐明侯很纳闷。按说以成大龙跟郭汝信的关系,不用一年成大龙就会官复原职,这些事情在国军的部队里早已经是司空见惯寻常事了,他没有想到郭汝信竟能如此执着。
在这种场合见到成大龙难免尴尬,徐明侯对他说:“我自己去外面转转,你们就不用跟着了。”
“不能。司令说了,徐将军的安全重于泰山,一旦有半点差错,我们几个人的脑袋一定搬家。”
徐明侯心里很不得劲,他甚至埋怨郭汝信,弄一个和自己有过节的人放在眼前,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到底藏着什么药。徐明侯出去走走的心绪灰了一大半,他在村里随便转了转,还没有走出村子就厌倦了,于是回到医院里。
郭汝信正在医院里等着他,看到徐明侯从外面走进来,他站起来扶着徐明侯的肩膀说:“明侯,气色不错。”
“给司令添麻烦了。”徐明侯诚心诚意地说。
“我得明侯如鱼得水,这样的麻烦我可是来者不拒啊!”郭汝信大笑着说,接着又问徐明侯:“明侯,我看小鬼子没有几天的蹦跶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战后的问题了?”
徐明侯沉思良久没有说话,他实在不愿意坏了郭汝信的好兴致。
在这个场合,无声就意味着不赞同,郭汝信期望的附和之声并没有出现,要是换了别人,早已经连声附和他了。
“怎么了,明侯,你认为小鬼子还能有大的气力吗?”
徐明侯说:“困兽犹斗,兔子急了也咬人。大的作为当然不可能有了,自从七七事变以来我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日本人必定失败的结局,但是其拼力一击,断我一指的能力还是有的。‘今使一死贼伏于旷野,千人追之,莫不枭视狼顾。’就是说的这种情况。行百里半九十,在下觉得越是到了最后越要小心才是。”
一席话让郭汝信不住点头。徐明侯问:“成大龙现任何职?你让他整天在我旁边转悠,不怕他背后打我的黑枪?”
郭汝信笑了笑说:“明侯多虑了,成大龙不是那样的人,这个人虽然粗鲁些,但是大道理还是懂的。当年把他撤职后,多次找我哭诉,被我往死里损了几次算是明白过来了。五年的时间里,我没有让他担任一官半职,但是他忠心耿耿,很多次出生入死,这几年死在他枪下的鬼子少说也有一打了。几年来经常向我要官当,我对他说想当官容易但是必须得到徐明侯的原谅,所以这几年他不但没有记恨你,而且整天盼着你来。你知道,你这次来凤尾镇,最高兴的不是我,而是成大龙。得知你来的消息后,他整天缠着我要去给你当保镖负责你的安全,他以全家人的脑袋担保你的安全。”
徐明侯歉然说:“焕何德何能,那值得司令和成团长如此看重。”
徐明侯话音刚落,郭汝信向着外面招呼一声:“老九,进来一趟。”成大龙在外面答应一声,随即进了屋里,他垂手站在郭汝信和徐明侯的跟前,像一个等待挨训的学生。郭汝信挺了挺身子,郑重其事地说:“徐明侯已经任命你为团长了,还不说谢谢。”
成大龙一下子懵了,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面向徐明侯“啪”一个标准的军礼,朗声说:“成大龙感谢徐将军提拔。”
徐明侯哭笑不得地说:“是司令提拔的你,不要烧香找不着正主。焕何德何能敢驱使成团长。”
“都谢都谢!”成大龙喜出望外,搔着头皮,连声说。
“明侯啊,弟妹既然已登仙界,多想无益,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往大处讲,海右省父老乡亲还指望着我们拯其于水火之中;往小处讲,你们徐家一族在河阳已经六百多年了,六百年来,徐家在河阳乃至在海右全省遍布恩泽,可谓德业深厚,整个河阳人都不愿看到你这个样子。你与弟妹即使情深似海,但是也无法与民族与国家的利益相比。一纵队的几千子弟兵正眼睁睁地盼着你回去……”
两行清泪再次从徐明侯眼中滑落!
“负卿太多,只是负卿太多啊!”徐明侯喃喃地说。
郭汝信把脸盆架子上搭着的毛巾拿过来递到徐明侯的手上,却是无言以对。
自从来到凤尾镇,徐明侯的身体一日好似一日,这可以从日益增加的饭量上看的出来。尽管身体在恢复,但是晚上梦魇时时折磨着他,而每一个梦都与藤原依依有关系。她几乎天天晚上出现在徐明侯的梦中。
梦中的藤原依依或者向他诉说相思之苦,或者埋怨他的薄情,有时甚至指责他的负心。在梦中,徐明侯百口莫辩,经常急得醒过来。与藤原依依相处的每一件往事像过电影一样,日日充斥徐明侯的脑海。
天下的愁绪共有十分,徐明侯独占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