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圣七年,七月初二。
二圣驾临华清宫。
与之前好似搬家迁都一样的仪仗不同,这一次,二圣只是带着兵马、诸王以及一些高官显贵。
毕竟西南诸将带着东吁王室已经进入了蜀地,大部分人都还留在长安准备献酋仪礼。
龙骧、凤翔、羽林与朱雀铁骑随行护驾。
。。。
临潼县西南。
东宫驻地,魏辞院子的房间里。
魏辞依次穿上中衣与单衣,又小心翼翼地将一层金丝软甲穿在上身,护住胸口心脏,拿起臂铠戴上。
这是先帝钦赐给他的软甲,救过他无数次性命。
屈起膝盖,将额外打造出来的护膝揭开,分别系在大腿和小腿柱上,蹬上皂皮靴,又套上了胫甲。
站起身,整个人除了关节没有覆盖防具,其他地方基本上全部都覆盖着内甲。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个铁人。
一旁的亲兵拿起外衣给他披上,扶着胸甲让另一个亲兵给他系好腰带。
最后,一件薄大氅披上,完全隐没甲胄。
整个过程十分安静。
“镜子。”见甲胄穿戴完毕,魏辞朝着亲兵说道。
亲兵拿着铜镜,捧在胸前。
魏辞平静的整理着妆容,今日反正之事,不成功便成仁,他要以最佳的状态去反正包括仪表。
最后将袖子上最后一缕褶皱拉平,魏辞点了点头,带着亲兵走出了房间,来到了太子爷的院子里。
魏辞快步走到了太子爷身旁,一左一右与孙志明肃立在太子两侧。
目光扫过所有人,看的院内的军官们纷纷安静了下来,魏辞点了点头,这才看向太子。
“太子殿下,该说些什么了。”
语气不容置疑。
“是孤明白。”陈平远连忙应答。
他紧张的咽了口口水,深吸口气,上前一步。
“大雨欲来风满楼,此间事,本为孤之家事,但却牵扯诸位,若有对不住的地方,陈平远,在这里向诸位赔不是。”
说着,他抱拳躬身。
众人赶忙还礼。
“臣等誓死效忠殿下,与殿下共存亡!”
一众狂热的军官们纷纷抱拳单膝跪地,朝着陈平远大喊。
终于终于能复仇了!
“好好好,将来若事成,孤与诸位不仅要共创盛世,同享荣华富贵。死后,孤之后世子孙也会将诸位永奉功臣庙宇,我要诸位,与孤永受皇家祭拜!”陈平远也直起了腰板,一脸激动地看着院子内跪倒一片的东宫四率军官们,仿佛真的想要夺回皇位一样。
呵,做梦呢,你区区一个庶孽,怎敢肖想小爷的皇位!
孙志明内心冷笑一下,但却与所有人一同朝着陈平远行礼高喝.
“臣等誓死追随殿下!”
“好好好,魏师父?”陈平远激动地小脸通红,但在感受到魏辞目光的时候连忙朝他示意,看他还有没有要说的。
魏辞也没有客气,上前一步正要发话.
“殿下,可否容臣为我东宫卜算一卦?”孙志明突然打断了魏辞动作,朝着陈平远躬身言道。
“这”陈平远是不信这个的,若这世上真有神佛,那为什么每次朝他们祈祷降雷劈死孙志明的时候神佛都不回应?
但势比人强,他又怎敢忤逆他?
“善,请孙师傅为我等卜算一卦!”
“嗯”孙志明满意地点了点头,就开始往桌子上套家伙事.
当孙志明刚把龟壳拿出来,面色铁青的魏辞走上前,一把夺过龟壳,狠狠砸在地上。
“殿下,难道卜算结果不好,我等就不去反正了吗?!”
说罢,魏辞又饱含杀气地瞪了一脸不满的孙志明一眼,让他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跪下去.
院子内气氛瞬间凝重了起来。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却不知到底该听谁的
“殿下,末将也以为不必如此。”崔鹤见状,连忙上前抱拳,表明自己的立场。
夫凭妻贵,由于李三十娘的缘故,他成功的晋升为了他所在千户所的千户。
“是啊殿下,大势在东宫,天命在殿下,不算又有何妨?”又一名千户拱手上前说道。
听见两位大佬都发话了,身后的一众手下也连忙出列支持大佬,孙志明的嫡系也翻不起什么风狼来,很快,院内统一了意见,一致认为算不算的无所谓,浪费时间。
“哼!”被扫了面子的孙志明冷哼一声,暗骂这群莽夫不识抬举,但既然他们都一致决定不卜算,那就不算了。
见众人都不在乎,魏辞‘锵’的一下拔出佩剑。
“必胜!”
众人齐齐捏拳举手,“必胜!”
此去只许胜,不许败!
东宫必胜!
在训话结束后,大伙就地解散,各自返回各自的部队去准备晚上的作战。
崔鹤也急匆匆的朝着自家院子跑去,大家也识趣的给他让开了路。
不全是因为他崔鹤成了千户,更多是因为李三十娘为获取情报差点牺牲,他们要敬着。
崔鹤很快就跑回了自家院子,走进了李三十娘的房间。
“呼娘子呼.”自家院子离刚才开动员大会的院子还是有些远的,崔鹤有些气喘。
“夫君.要开始了吗?”
躺在床上,盯着房梁愣神的李三十娘转过头来,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家丈夫。
虽然皇帝与太尉承诺,允许他们反正,可刀剑无眼,谁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事情?
“是啊,要开始了”深呼吸终于让气息稳定下来的崔鹤微微一笑,坐在了床沿。
“不用担心,你男人身手你是知道的,而且我是跟着孙老杂毛还有太子殿下的预备队,从另一条小道上山,很安全.”“住嘴!”李三十娘艰难的抬起勉强能够动弹了的左手捂住了丈夫的嘴。
“别,说这话不吉利,话本上说这话的没几个能活着回.呸呸呸,忒不吉利!夫君.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李三十娘语无伦次的朝着崔鹤解释着。
“我知道,但是我已经是千户了,我必须去的”崔鹤伸出手将妻子有些凌乱的发丝一缕一缕的顺直,又捋到了耳后。
“唉”
崔鹤望着一脸担忧的妻子,腹中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口,只能俯下身去,轻轻的抱住了她。
感受到丈夫的沮丧,李三十娘也红了眼睛,强忍着泪水,李三十娘艰难的抬起了左手,搭在了崔鹤的脖子上,再也忍不住,小声抽泣了起来.
。。。。。。
天子旌旗仪仗在下午未时抵达了骊山华清宫。
“哎呀,早就听说华清池的大名,却一直无缘来此,想不到今日竟有幸跟随父皇、跟随皇兄至此,臣定当.”
“定当喝一肚子洗澡水?”
正当忠信王看着华清宫的宫室陶醉,朝着二圣大拍马屁之时,忠顺王一脸坏笑的打断了他的话,引得大伙笑了起来,就连上皇也嘿嘿直笑。
“你这厮”被落了面子的忠信王大怒,转过头来就要和忠顺王拼命,但看到自家十三哥粗自己一圈的身体后,冷哼一声不屑跟他一般见识。
粗俗!
忠信王在脑海中已经打了忠顺王不知道多少次了!
咔嚓!
平地惊雷,原本还晴空万里的天气,转瞬间暴雨倾盆而下。
雨水劈里啪啦的砸在地上,刚刚还在慢悠悠散步的皇家人连忙加快脚步,走进了华清池的主殿内避雨。
也许是来了兴趣,上皇来到了廊下听雨,皇帝与诸王见状,也一起来到了他身边。
“不知怎的,我有点心神不宁。”真正参与过战场厮杀的七皇子有些内心不安,像极了作战之前。
这让他有些困惑。
不对劲.
用力握着藏在袖子里的匕首,突然感受到一道目光,七皇子隐晦的朝着目光的方向看去,发现只剩下一只眼睛的三哥同样面色凝重
。。。。。。
山下,贾珲的幕府内。
贾珲与关、林、杨三个直属千户,与陆修文等一众上直亲军的将领围在幕府中央的骊山沙盘旁。
贾珲环视着周围的武将们,面色严肃。
“予已得到东宫逆贼的情报,此时他们已然进山,今晚他们就会动手。
敌方主帅想必大家都认识,乃是八年前,曾经的东宫左司御率指挥使魏辞”
“嘶”人群中传来一声吸气声,贾珲感觉幕府内又热了几份.
“怎么,刘二叔你怕了?”听到这吸气声贾珲就知道是谁了,然后一脸揶揄的看着人群中额头冒汗的光头大汉
“谁谁怕了!区区魏兔子罢了,末将反手就能将其镇压!太尉,末将请战,愿为先锋官与那魏兔子决一死战!”强忍住心中的惧意,光头大汉刘深一脸激动的推开身边的同僚,朝着贾珲请战,好一副悍将风范!
若是说话的时候不打哆嗦就更好了。
“得了吧刘二,我记得当年平叛,你这老小子的千户就是被他魏兔子的左司御率一个冲锋干碎的,要不是你最后走狗屎运把落了单的右司御率指挥使.那个谁来着,你把他生擒活捉了,不然就凭你打的这败仗,高低都得去给皇爷养几天马!”
凤翔卫的都指挥使开始嘲笑起已经官拜龙骧卫都指挥同知的老友刘深起来。
“放你娘的屁!我那是战败吗?那时候是魏兔子玩命突进,老子珍惜兵力变了打法,和龙骧其余几个千户前后夹击消磨左司御率,狗屁被干碎了!”
紧接着就是什么“当时他们比我们人多”啊,“最后老子还是把左司御率全歼了”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幕府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咳咳,噤声!”一直坐在一旁的陆修杰见气氛活跃够了,板起一张脸来朝着上直亲军的将领们呵斥道。
上直亲军的将领们仿佛老鼠见到猫,立马安静了下来。
“先锋官之事就不劳烦刘二叔了,或者说完全不需要先锋官,只需要在这,这,还有这里驻扎兵马,等他们往华清宫冲的时候,将他们截断分而歼之就是.”贾珲捻起手中的小木棍点了沙盘上的几个位置。
“说是东宫六率,其实已经没有六率人马了,他们也养不起,根据情报,他们最多就四率人马说不定都不满编,不过他们的战斗力肯定是比卫所兵强的,大营兵水准吧。”贾珲思索了一下说道。
“另外,予再强调一下,务必要全歼东宫余孽,除恶务尽!”
“我等谨遵太尉军令!”包括陆修杰在内的所有上直亲军将领一同朝着贾珲应诺行礼道。
“很好,去准备吧,日落前务必就位”贾珲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木棒放在了沙盘上。
“全歼余孽,除恶务尽!”
“全歼余孽,除恶务尽!”
。。。。。。
大雨从下午一直下到入夜。
华清宫中悄无声息,只有那主殿灯火通明。
二圣端坐在檐廊下对弈,谁也没有出声。
诸王待在殿内,焦虑地在殿内踱步,心烦意乱。
这个时候,应该是早早吃完晚膳然后带着妻儿一同去泡温汤才对,但二圣只是叫人草草地送来了一顿简餐,对付对付就吃了。
被困在这里不得外出的诸王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气,一看到送来的膳食如此简陋,就要发飙,但看到二位圣人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地吃完了晚膳,他们也只能耐着火气端起各自的膳食来同样快速的飞快的吃完。
吧嗒!
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瞬间将白龙斩杀,满盘皆输。
“嘶父皇这棋艺真的是越发精湛了.”原本还想继续落子完善自己棋局的皇帝倒吸一口凉气,有些感慨地说道。
“还行吧,倒是皇帝的棋艺.没多少长进啊”上皇一遍收拾着棋盘上的黑子,一遍一脸浑不在意但语气得意洋洋地朝皇帝说道。
“没办法,儿臣这些年忙的都没怎么下过棋,所以棋艺.”
话一出口,皇帝突然定在了原地。
坏了,说了不该说的了!
“嗯?忙怎么了?身为皇帝,又怎么可能清闲下来?你莫不是要当昏君?还是说你在怪朕让你当了皇帝?”这压抑的气氛让上皇也十分的恼火,将手中的棋子扔在了棋盘上,上皇面色不善的看着皇帝。
“这儿臣知错!”皇帝熟练的转变跪姿。
不管怎样,生了气的老爹是不会听你解释的,不然当年大哥也就不用死了.
“知错?你有什么错?你没错!错的是朕,真当初就不应该把皇位”
咚!
一朵烟花突然在天空中炸裂,又很快被雨水浇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