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听言, 忙跪下磕头道:“太太明察,因着院里隔三岔五的丢银钱。本来丢钱事小,我们姑娘是不在意这些的。可偏偏丢的这些是林老爷留下的, 对我们姑娘来说自是不同, 因此又不敢让姑娘知道此事。是故, 我只敢私底下悄悄也查, 却甚么都没查到。想来想去, 想是知道我素日藏东西的地儿的人下手做的。最后实在是没有法子,我这才悄悄的将这些物什拿给五儿,让她收起来代为保管的。她收在哪里, 怎么收的,我是知道的明明白白。又兼着此事因着不敢让我们姑娘知道, 当时唯恐闹大了, 便只悄悄的告诉了二爷, 让他也帮着留意,所以此事的来龙去脉他也是知道的。”
宝玉听言, 忙不迭的从王夫人身上爬下来,道:“紫鹃说的是,就是这样的。”
王夫人端坐着不知想些什么,宝玉见不理自己,只好向袭人看去。
袭人轻笑一声, 上前施礼, 道:“确如紫鹃所言, 此事前些日子我听宝玉提过, 后来没听见什么, 我以为就过去了。不曾想,竟闹出这一番事端来。”
王夫人听袭人说话, 半晌慢慢道:“照你们的话说,这包袱里的银两和衣裳是紫鹃交与那五儿的?”
宝玉和紫鹃忙点头称:“是。”
谁知,王夫人脸色一凛,怒道:“府里出了偷鸡摸狗的事,为什么不向上禀告。如今偷了些银子事小,倘若有日闹大了……”猛地一拍桌子,“说,是谁给了你狼心豹子胆,竟想着瞒天过海的糊弄过去!”
紫鹃吓得脸色发白,忙磕头道:“太太明察,实在是姑娘身子弱,素日又心高气傲,眼里揉不得沙子,若是给她知道,恐怕又生事端。这才瞒了她去,告诉二爷,请他帮忙暗地里查的。若非如此,我也不敢不向上报的。”
王夫人慢慢道:“莫怕,我自是知道你的。你自小在老太太跟前,是再干净不过的。现在就怕有些不知底细的人暗中坐坏,你们都是素日在府里过活,哪知人心险恶。“
好一个哪知人心险恶!念楼心里冷笑,说来说去,话里的意思不就是想把加罪给自己么。这王夫人看自己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
本想趁着这个机会收拾了自己,不曾想紫鹃、宝玉如今都来言之凿凿的为自己证明,她岂能就此罢休。
虽明知是故意在借题发挥,可念楼就是忍不下这口气,听她如此说,便按捺不住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看到宝玉在旁边不动声色的对自己摇头,而自己的衣袖也被紫鹃轻轻的拉了拉。
而后便听紫鹃说道:“太太所言甚是,我原是顾及着许多,才不曾回了二奶奶。太太放心,今日回去定会回了二奶奶,请她来彻查此事。”
宝玉也忙道:“紫鹃说的是。是要彻查此事,府里出了这等宵小,那还得了?!一定要彻查才是!”
王夫人本想借题整治念楼一番,而那五儿,看着不声不响,竟是个心高气傲的,因此以为她必是忍不住要顶撞,这时再发落一个顶撞上头的罪名,还不是随意处置都可。
紫鹃假装听不懂的唯唯诺诺,只一味的称是倒也罢了。不曾想,这五儿竟也按捺得住不出言顶撞。
这时,却见袭人在旁边也道:“五儿素日是个良善和顺的,她必不会保藏这等祸心的。是不是有人嫁祸——也未可知呢。”
雪雁听言面色更加惨白一分,却只咬唇忍耐不曾分辨什么。
而王夫人面上却不动声色,慢悠悠的执起杯子喝口茶水,道:“既如此,紫鹃,你去瞧瞧那些银钱房产可曾少了,就怕你信错人。”
紫鹃闻言,便上前检验,片刻便敛首回道:“回太太,交与五儿的共有房产地契六处,银两三千四百五十二两,并无缺失。”
王夫人道:“既如此,你且好生收着。这些财物须得自己收着才放心,不相干的人别让她碰到才是。说句不好听的,便是现在完好,但保不住是因为未曾有时间送出去呢。”
念楼忍气吞声的不出声,而紫鹃只得无奈称:“是。”
王夫人看了一眼念楼,道:“你可是有什么不满。今日既要处理此事,则定要大家伙明明白白的。有什么话就说罢。”
念楼低头答道:“没有话要说。”,又道,“也没有什么不满。"
袭人在旁忙笑道:“现在既已查明五儿是清白的,那就谢天谢地,皆大欢喜了。五儿还不快谢太太包容。”
抬眼瞧了袭人一眼,念楼低头僵硬道:“……谢……太太!”
王夫人淡淡道:“既已查明此事与你无关,你也是被累进来的,你且随紫鹃回去罢。”又道,“有一句话你要记得,这府里不是外面什么地儿,你且好自为之。”
紫鹃拉着念楼赶忙道谢,宝玉见状也是欢天喜地的不行。
抬眼间,念楼看见旁边仍旧跪着的雪雁,不顾宝玉的眼色,拉着紫鹃重又跪了下来。
王夫人斜睨她一眼,道:“怎么?”
“请问太太,雪雁……”紫鹃轻声回道。
王夫人道:“她既然包藏祸心,蓄意诬陷五儿,这等恶奴还留得作甚么。”
听见这话,雪雁的脸色“刷”变得的惨败,嘴唇张张合合,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来。谁都知道,倘若被驱逐出府是个什么下场。
紫鹃和念楼一听王夫人竟是这个打算,脸色也是陡然一变,原本以为只是随便处罚一番便罢,原来王夫人竟打得是这种主意。
紫鹃勉强求道:“雪雁年幼无知,况且今日之事,她的心意原是好的,想着姑娘好。她跟姑娘自小一起长大,信不过我……跟五儿,也是自然。但是给她十个胆,她也不敢蓄意陷害的。太太明察。”
念楼也道:“雪雁是一心为我们姑娘好,因为着急这才没有考虑周全确定缘由就来回话,原是她考虑不周。不过念在她尚年幼,并且出发点是好的。我相信她不曾存害人之心的。”一面说,一面使眼色给雪雁,“是吧,雪雁。”
雪雁见事有转机,虽不愿是念楼为她求情,却也少不得低头道:“太太明察,我确是考虑不周。当时心里慌张,就不曾向紫鹃姐姐确认过事情原由,是故才有了今日的错误。还请太太仁慈。”
谁知原本面色沉静的王夫人忽的一拍桌子斥责念楼道:“你先管好你自己再说罢!如今倒有脸来他人求情。”
念楼遭到此斥,心中颇有不忿,却也为着大局少不得忍气吞声的忍了下去。
转念一想,这雪雁本压根就不是这贾府里的生养丫头,便是要撵出去,至少也要经过黛玉同意的吧?
王夫人未必想不到这层,既如此她为何还……
念楼暗自冷笑一声,原来是杀鸡儆猴的,不过既然是做戏,若不做足全套岂不是对不起观众。少不得还有更精彩的,指望有人出来救场,白白捡个好处呢。
因此念楼便不再言语,冷眼看下面如何收场。
果然,眼看王夫人骤然动怒,再次陷入僵局,袭人忙也起来跪下,求道:“太太还望三思呵!雪雁原是林姑娘自小带在身边,感情深厚自是不同。这雪雁若是有个不好,林姑娘身子骨弱的紧,要万一……”一面说一面竟滴下泪来,哭的好不伤心。
宝玉见状,也红着眼圈拉着王夫人软语哀声道:“娘亲——雪雁我是知道的,她自不会做这等坏事的。你且饶她这一回罢,娘亲……”
宝玉自小娇惯,却因生在高墙阔府内,自幼有奶娘抚育长大,也只在几岁孩童时才唤王夫人为“娘亲”的,如今重又听见,仿佛又看到那个呀呀学步的懵懂孩童,不由怔忡半日,最后叹口气,道:“也罢,也罢!”忽脸色一整,对雪雁道:“雪雁,你虽立意为好,但终究是未曾查明就信口胡说,因此不曾就此免了此事。就罚你三月俸银,三月不得踏出院子一步,你服也不服。”
袭人在旁忙笑道:“还不快起来谢太太慈悲。”
雪雁忙磕头道:“谢太太开恩。”
紫鹃也道:“谢太太仁慈。”
一面说一面拉着念楼、雪雁站了起来。
王夫人半晌向袭人、紫鹃笑道:“你们倒一个个做了好人,只我在这扮黑脸包公。”
袭人笑道:“不敢。若不是太太素日仁慈,我们哪敢今日放肆来求情。”
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眼看烟消云散,紫鹃便拉着念楼和雪雁告辞回去,说黛玉若这许久不见人,怕又着急。
王夫人知黛玉跟前离不了人,又看看天色,知贾母一行也快回来,因着伤心少不得要遣人要宝、黛二人去作伴,因此便点头让她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