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四林烨一路日夜兼程,赶到金陵时候,已经是十月中旬。等到京里的黛玉和宁朗之接到林烨的家信,却是近十月底了。
黛玉十分为林烨担心。这天,京城里天气阴阴沉沉,彤云万里,空气中似乎氤氲着一股子湿冷的水气。看样子,是要落下今年的第一场雪了。
“父王和母妃这会子在别院里,也不知道冷是不冷?”黛玉手里捧着一只掐丝珐琅的八角小手炉,仰头问水溶。
水溶忙道:“别动!”
伸手扶住黛玉的脸颊,自己稍向后边错了错身子,仔细朝黛玉脸上端详了一端详。见她眉尖若蹙,秋水横波,舒了口气,笑道:“幸而没有画歪了。”
黛玉横了他一眼,嗔道:“眼瞅着就要变天了,你倒是不去关心父王母妃如何,反倒是整日价想着这些。”
“为妻画眉,闺房至乐。”水溶轻笑。见黛玉眉峰若远山,双眸如清水,只是眼角眉梢都有些愁色,心知她是挂念林烨。正待要说话,外边黛玉的陪嫁大丫头雪雁进来了,“王爷,王妃,早饭已经得了,这会子可是要摆上来?”
黛玉忙问:“灿儿呢?可是起来了?”
“姐姐,我来啦!”林灿脆生生的童音在外边响起。随后,他裹得圆圆乎乎的身影便挟着一股寒风进了屋子。
老王爷与北静太妃在水溶大婚后直接搬去了京郊别院,将偌大的一个王府全都交给了水溶夫妻两个。太妃美其名曰“也该是我们歇歇的时候了”。
水溶熟知自家父母性情,倒是无所谓。黛玉却有些忐忑不安——她才嫁了过来,公婆就搬出王府,这若是不熟悉内情的人,岂不是会胡乱猜测?
水溶不以为然,笑着劝她:“不必多想。他们的为人大凡认识的人都知道,最是不喜欢繁文缛节的。若是留在府里,每日得先看你晨昏定省。不说心疼你,他们自己都觉得麻烦。要不是这种性子,父王也不会老早就让我袭了王位。”
黛玉想了想,也是这么回事,便放下了心。不过,天气好的时候,每隔几日还是会亲自坐车出城去探望一番。
府中少了这两尊大神,水溶又时常要早起去上朝。故而,一般时候,早饭只黛玉与林灿两个人用。
林灿还小,黛玉只将他安排在了离着自己不远的一个院子里。林府带过来的两个大丫头安心安宁伺候着。王府里多年没有小孩子了,林灿长得如同画上的金童一般,嘴头又甜,没几日下来,阖府上下人等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黛玉看他身上裹着厚厚的一件儿狐皮褂子,头上戴了一顶皮帽子,领口处的风毛将他的一张小脸遮去了一半,只留下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上去实在是可爱得紧。
“王爷姐夫!”林灿从来不怕生,水溶对他那是比亲弟弟还要好些,一向和颜悦色,林灿过来就爬到了水溶的膝盖上,眨巴着眼睛,“今天你不出去么?”
“今儿不出去,休沐了。”水溶笑着替他将帽子摘了下来,顺手揉了揉他梳得整整齐齐的小发髻,“冷不冷?”
林灿连连摇头,哪里就冷了?他这身上穿的里三层外三层呢!
“外边要下雪了,你可别跟平常似的在外边疯玩,仔细着了凉。”黛玉叮嘱道。
林灿笑嘻嘻地回道:“那怎么行呢?姐姐,我还得练功去呢。”
况且,正是下雪了才要出去!他还等着雪大了去堆个漂亮的雪人,或是去雪里头扣鸟呢。
黛玉一看他的眼珠子乱转,就知道他心里打什么主意。忍不住过去拧了拧林灿的鼻子,“光想着淘气了。”
一时摆上饭来,不过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小菜并细粥。林灿跟前摆了一碟子翡翠烧卖,一碟子水晶虾饺,都是他往日里爱吃的。这会儿却是筷子扒拉着,似模似样地叹气:“不知道哥哥有没有烧卖和虾饺吃。”
看看外边阴沉的天色,黛玉也为林烨担心。看向水溶,蹙眉问道:“不知道这会儿金陵那边儿是什么样的天气?烨儿临走虽然带了大毛的衣裳,到底不比家里暖和。”
“不必担心,不是还有荣王跟这么?那是个细致人,必不会让烨儿挨冷受冻的。”水溶劝道,亲自夹开了一只五丁包送到黛玉跟前的碟子里,“尝尝这个,你不爱吃肉,这是素馅的。”
黛玉手里的汤匙搅着胭脂米粥,叹道:“荣王爷毕竟是身份尊贵,哪里能照顾到他?怕是烨儿照顾王爷时候更多些。”
徒四会让林烨照顾?他怕是巴不得自己一天到晚从吃到穿地伺候林烨才是!
这话水溶心里想着,嘴里可不敢说出来。以自己这小妻子的性格,若是知道了她千疼万疼的弟弟被徒四染指了,那还了得?
“放心吧,不是还带着那么多随从吗?舅舅给林烨的两个人,不但是护卫,更是长随。伺候人都极是细心的,你别想太多。倒是父王和母妃那里,天气转凉了,是不是安排人送些东西过去?”水溶忙着转移话题。
黛玉扑哧一笑,挑了挑秀气的罥烟眉,“还等王爷吩咐?我昨日已经打发人送了两车东西过去。便是大毛的衣裳,今年新做的也都赶了出来送过去了。”
“贤妻,贤妻!”水溶一挑大拇指,赞道。
黛玉抿嘴笑而不语,低下头去轻轻咬了一口五丁包,顿时鲜香满颊。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中间林烨只打发人送了一回家信,便再无音讯。黛玉林灿都是十分着急,生恐他会出什么事情。
水溶在朝中也无消息,不知道徒四他们到底办差是否顺利,心下也是暗暗着急。
眼看着到了年底,黛玉忙到了十分,既要操持王府的各色事宜,又因林府里没有主持中馈的女眷,林烨又不在京中,只得将那一摊子事情也接手过来。收年礼,送年礼,各处庄铺缴租盘账,忙的她恨不能团团转,倒是一时将对林烨的担忧减了一些。
腊月十九,徒四与林烨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自金陵返回京城。随行的,还有被押解进京的金陵体仁院总裁甄士卿等大小官员二十余人。
其实,徒四与林烨的这趟差事,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般复杂棘手。
究其原因,不过是帝王心术罢了。
甄家,乃是忠敬王的母族。其势力在江南一带堪称庞大,便是京中的关系网,也是盘根错节的。忠敬王当年乃是太上皇最为宠爱的儿子,若非甄妃早逝,最后问鼎皇位的,还不定是谁。就算是这样,这忠敬王与宣宁帝之间,也是朝臣所公认的面和心不合。忠敬王,并非没有野心。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样的情形下,宣宁帝如何会放心甄家在江南独大?早在即位之初,怕是就已经着手布置,要铲除甄家了。
这次金陵舞弊案,不过是一条导火索罢了。
徒四林烨到达金陵,虽说费了一番力气才算是拿到了金陵舞弊案中官商勾结,泄露考题,枪手代考,试卷放水等证据。
宣宁帝在徒四出京前给了他密令,以查看金陵舞弊案为幌子,暗中调查甄士卿贪赃枉法的证据。说是调查,金陵那边儿密探不少,徒四所做的,大多是将证据整理汇集到一起。待得时机成熟,不但舞弊案中牵涉的官员,还有往年谎报灾情吞没赈灾银两等罪行的官员一一落马。其中,自然少不了甄士卿。
这次,只是将一干有嫌疑的官员押解京城,待得刑部、大理寺审明后,才会定罪。故而,这些官员的家眷,都是由人禁在金陵大狱之中,并未随行来京。
徒四与林烨两个进京后不及回府,先行去往宣宁帝跟前复命。宣宁帝早就得了消息,召集了内阁大臣商议审案事宜。
若说前边儿调查科考案是棘手的差事,这审案子就是烫手的山芋了。说白了,皇帝的心思谁都明白,都知道是要办甄家。且这次甄士卿已经被押解入京,十有八九,是跑不了的了。但问题是,要定罪,就得让他张嘴认罪。这人在官场数十年,说句狡猾如狐也不为过。更何况身后还有靠山。这太上皇若是念及旧情,又当如何?别的不说,这大刑伺候,怕是不能招呼到甄士卿的身上。这样的情况下,如何能让他认罪?
大伙儿心里明镜儿似的,甄士卿,是绝对不会认罪的。
他们自问,自己是没这个本事的。便是有,也必须说没有!
宣宁帝看着他们,心里冷笑,脸上却是十分为难,“众位爱卿竟是不能替朕分忧?难道,这要朕去亲自审案?”
刑部尚书李大芳上前一步,躬身道:“回皇上,臣以为,甄士卿一案案情复杂。刑部固然有审案定案之责,但是臣等毕竟对案情不够了解。故而,还望皇上能够调熟悉案情之人协助。”
大理寺卿石进哲也回道:“荣王爷与忠勇侯乃是承办此案的重臣,以臣之见,不如由他二人主审,臣等协助。”
宣宁帝等的便是这个,当下拍板:“便依石爱卿所言。”
略一停顿,“另着忠敬王世子徒睿溪一同协查。翰林院编撰林烨此次金陵办差有功,着升任大理寺少卿,以备审案之需。”
一场差事,林烨连升数级。从翰林院编撰到大理寺少卿,尚未及一年。他这升迁的速度,本朝是前无古人,后边也不知道有没有来者了。
------题外话------
这几天一直在单位和医院之间跑。前天去医院的时候,开车快了些,拐弯时候没有注意后边,结果撞了车。虽然人没事儿,但是车子右侧凹进去一大块。我在想,我今年大概是流年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