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隙
大明洪武二十年四月的一天清晨,晨雾尚未趋净,安庆府桐城县衙后院角门“吱呀”一声,轻轻打开。管家周全整了整葛袍,正了正发巾,轻咳一声,在小厮狗子的引领下,低头缓步跨出门槛,去例行察看各店铺营生。
明初,太祖因出生贫贱,对贪官污吏尤恨,定下了对贪贿官员的各种残酷之极的刑罚,轻则鞭打、杖刑、流放,重则炒家灭族,本人还要受尽折磨而死。如贪污六十两以上,就剥皮实草,再做上防腐处理,置于衙前,警示后任官员。所以明初吏治清明,很少有官员敢贪贿财物。可朱元璋对经济民生又没什么概念,对官员薪俸定的特别低,如周县令,堂堂一县之尊,正七品,每月才领一石米、两匹绢,另折钞四贯。这点薪俸要养活一家老小,连主带仆二十四口人,远远不够,更别提那两个周县尊聘来的师爷和四个幕僚,这六位夫子的月例合起来就是周县尊薪俸五倍有余。
所幸周县尊乃安庆大族,家有田地百顷,店铺不计。虽是族中庶子,却因早年从军,累战功升至副千户,后转至桐城县令,族中故顷力支持,划过去两家粮铺、一家当铺和一间酒楼。周县尊虽明面上不涉营商,却将生意托付给从小长大的玩伴兼管家周全料理,有他一县父母坐镇,周全就算是个呆子,却也将生意打理得红红火火,一家老小衣食无缺。
再说周全,下了台阶正要前行,耳朵根子一竖,愣了一神,与小厮狗子对了一眼,望阶下左首墙根看去,只见一个破落的襁褓躺在阴影里,一个婴儿正对着二人嗷嗷大哭。小厮狗子连忙奔过去将那婴儿抱到周全面前,周全探过头去,那婴儿顿时止住哭声,冲周全咧着嘴咯咯乐了起来。这一乐,周全心中立马涌出无限喜意,小手指头碰了碰孩子的嘴角,又用两根手指头掐了掐孩子粉嫩的脸颊,心里便打起了主意。
话说周全年庚已四十有三,先前老婆周冯氏二十年前曾产有一子,无奈早年夭折,此后肚子便一点动静都没有。周县尊与周全兄弟情深,几次想给周全说个小的,但周全与冯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便一直没有答允。这二十年来两口子相濡以沫,虽然日子过得踏实充裕,但心底里都对无后感到遗憾,常常深夜里相对叹息。此刻见这孩子一见自己便转哭为笑,心里头一个“缘”字便浮了出来。?? 鸿隙
周全捋了捋须子,抱过孩子,用眼神示意狗子查探一二。狗子在周全跟前跑了十多年,对管家的心意哪儿有不心领神会的,忙沿着县衙后街的巷子跑了个来回,气喘吁吁的对管家周全道了声“没人”,又补充了句:“巷子里张屠户和李裁缝家门也没开,且是没人看见的。”周全抱着孩子沉『吟』片刻,道:“谁家遗弃的?”狗子自然知道管家不是要找出孩子的父母,肯定地点了点头:“遗弃的,父母不要了,要不,咱收着?”
周全微微点了点头:“也好,且收着,这孩子怪可怜见的。今天就不去各铺里了,明日再去。我去禀报老爷。”狗子忙护着周全回转院内,轻轻地合上了门。见周全抱着孩子去中院,赶了没几步脚下一个踉跄,忍不住一乐,看来周管家是真喜庆坏了,转念一想,不如去冯氏那里讨个喜,将来自己也有好处。想罢忙奔西院跑去,到了朝东的厢房前停下,用力敲了敲门。
冯氏正在屋中发呆,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似缺了点什么。听见敲门声,开了门,见是狗子,道:“忘带东西了?”狗子满脸讨好,道:“天大的喜事!”当下便将经过一一道来,说到周全一看孩子,孩子便由哭转笑的时候,更是加油添醋,好似这孩子天生便与周全有缘似的。直说得冯氏眉开眼笑,拉着狗子进屋,塞了他几个铜板,把狗子打发走,自个儿再也坐不住了,出了门在院子里来回搓着手。
又过了片刻,见周全果然抱着一个孩子回转来,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地笑。冯氏忙赶上几步,把孩子一把抢过来,跑到屋里,坐在床边不停的逗弄。
“大哥准了?”
“准了!”
“哎呀,这可是,赶明儿拜拜菩萨去,这可是真显灵了啊!”
周全知道老伴隔三差五挨个庙里拜神仙的事情,也不自禁连连点头:“该当的,该当的!”
“给孩子叫什么好呢?”
“大哥说了,咱家老大走的早,这孩子就先叫周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