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祭礼大约又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太后皇帝皇后众妃子及宗亲一一祭拜磕头行礼后,一众人从太庙出发往千佛寺去。
原来这千佛寺只在太庙后面的西山上,仪仗去了一半留在太庙,只近身的一半仪仗和侍卫与帝后往千佛寺去了。
软轿里,齐佳氏听着外面的翠儿与自己私语道:“方才小主进香的时候,皇上不免多瞧了您几眼。您今日真是艳压群芳啊。”
叶贵人看了看我撇了撇嘴,白了齐佳氏一眼,齐佳贵人只当做没看见,又笑着对外面的翠儿道:“皇上当真注意本小主了吗?”
仪仗之前的静鞭之声回荡在太庙前,浩浩荡荡的启程了。
千佛寺是在西山的半山腰上,车辇还好,只是软轿略费力些,毕竟是人抬着的,摇晃的厉害。一路颠簸不断,只把齐佳贵人惊吓的脸色发白嘴唇紧咬。
这西山上草木繁多,处处鸟语花香。因为千佛寺是皇家御用的佛寺,因此这西山上的路也都是认真铺过的,青石垫道,宽有五米开外,这样的道路在山上已然算是极难得的了。
佛寺很大,正殿是三面的如来金身像,周边是十八罗汉的雕像,红烛燃着,数十个和尚在佛像后面跪着敲打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细听便知道是在诵读经卷。
一个小和尚拿着明黄万字蒲团放在太后身前,太后双手合掌,屈膝跪倒,黄金护甲在脸前闪着光芒,照着她修长浓密的睫毛。这时候一个主持模样的老和尚将一炷香递给芬吉姑姑,她接过香又交到太后手中,太后噙着香举止额前,嘴唇微微张着,念叨着什么,闭紧双目,十分虔诚。
而后拜了三拜将手里的香递于主持,而后伸手被芬吉搀扶了起来。合掌静默了许久,方才转身看着皇帝皇后道:“哀家乏了。”
皇后温柔得体的道:“已经在后面禅房单独围了一间供您休憩。”说着递了眼色给沈英禄,他会意,甩开拂尘,卑微地弓着脊背,伸出手背,太后扶着沈英禄的手往后面去了自不多说。
且说皇帝进香之后与主持便攀谈起来,越说越投机,竟也不顾着皇后进香。
“主持之言真叫朕茅塞顿开,可见佛家真言总是含着莫大的道理的。”后又道“朕向来羡慕可以参禅悟道的得道高僧,今日便要和主持烹茶论道了。哈哈”说着皇帝与主持也往后面的禅房去了。
这一日便留宿在千佛寺,千佛寺的前院是三座大殿,除却正殿外还有两个偏殿都供奉着菩萨弥勒等佛像,其后是数十间禅房,大抵是为了皇家居住的。我与叶贵人齐佳贵人被分配在西边一点的阡陌堂,禅房比不的宫里装潢的华丽,但是十分干净整洁,一应用度陈设也是崭新的。
“虽然朴素些,却有佛家的纯净之感,到底比宫里让人觉得清爽些。”我环视着阡陌堂后不住地赞叹。
夏菡笑着道:“您只看得见好处,因此自己也得清静之心。可看那一边吧,早就抱怨开了。”
细细一听,才发觉隔壁的正殿里,齐佳贵人的抱怨声不断响起,或是抱怨铺盖简陋了,或是抱怨陈设粗简了,或是觉得没有焚香的,或是嫌弃不够宽敞明亮了,总之看哪里都是不顺心的。
“出门在外远比不得在宫里,她也不懂得将就些,还摆什么贵人的做派啊?”叶贵人身边的婢女从我门前经过的时候怯怯私语着被我正好听见。
夏菡轻
笑了,然后悄悄说了一句:“公道自在人心啊。”
亲佛寺里的夜晚有很好的气味,是夜里诵经的和尚焚烧的檀香,那香气幽微,不似普通的香饵那样沁人心脾,也不似藏香那样浓烈,只是让人在嗅到的一瞬间就沉静了下来。
“启禀贵人,皇上赐御膳。”莫影福下身子道。
我慌忙起来迎接,一个个小婢女手里端着一臂见方的托盏,上面是各式的素斋,这便是千佛寺的招牌了。哪里的素斋都不如这里的。
什么八宝菜,素鸭子,糯米鲤鱼膏,酱茄盒,奶香芋头等等诸如此类的美食,但是看着菜式的颜色听着菜式的名字就觉得很美了。
“皇上一定是念着小主喜欢素食,有喜欢清淡的,故特意赏赐给您的。”幻月兴奋地道。
“皇上有心了。”我看着满桌子的菜式点心,也觉着十分开心,难得他还惦记着我,他终日里的事情繁多,能让他稍稍留意注目已然不易了,何况还能在饮食上想到我呢。
“今日祭礼小主嘴里阵阵有词念叨的是什么?可是许下心愿了?”幻月偷瞄着我的表情。
“祈求家人安康,岁月如意罢了。”我淡淡地看着从漪红阁带出来的诗经。
幻月摊开手替我惋惜道:“正经的给耽搁了。都说千佛寺最灵验,求子得子。小主眼看入宫也有些日子了,总该为自己求一个子嗣啊。公主也是好的。”
夏菡微笑着道:“这真真是妃子不急急死婢女了。何苦幻月姑娘跟着操心了?小主自己倒要上心些才是。”
我听着她们说些子嗣之类的话,越发觉得没意思。就披着衣衫往四外里踱步,才绕过阡陌堂,就看着一个身影过这边来。佛寺里饶是灯火辉煌也有黑暗中照不到的地方。
那人也看见我了,径直过来,起初觉得眼熟,再一看不就是轩辕天佑么,他身穿宝蓝缎面的便衣,头戴水貂黑绒的帽子,与白日里的完全不一样。
他见我只披了一见衣衫在外一人踱步便走了过来:“是你?怎的一个人倒站在风口里,你是禁不住吹的。”
我避开他的问话,道:“皇上吉祥。夜深了,佛寺里冷清路滑,一人走着怎么也不带个随从?李德福呢?”
皇帝笑道:“嫌他们碍事,派遣出去了。才从主持的禅房出来。正要往皇额娘那里请安说话呢。”
我道:“主持那里果然有真经吗?值得皇上说了这一会子?”
他不住地点头道:“宽慰人心,佛家之言是最好的。许多往日见不清楚的,看不明了的也顿悟了。难得的是佛家的宽恕之心。”
“怪着觉得皇上比白日里见着多了一分什么呢,原来是多了一分轻松呢。放下了这些烦恼包袱可不是轻松了?”我笑道。
这话是玩笑着说的,却也十分顺了他的心意,他一听哈哈大笑道:“冬古贵人古灵精怪的。”
见我还站着又道:“朕赐给你的御膳都用了吗?”
我道:“用过了。”
他又道:“千佛寺的素斋是极好的,有几样朕晚上用的很好,便单独拨了给你,想着你爱这些。”我低下头绯红了脸颊,皇上见我这般,却又补充了一句道:“柔儿皇后等均不喜欢清淡的,大抵不会喜欢吧。”
笑笑不语,这时候夏菡已经找出来了,打着灯笼寻我,皇帝闻声道:“赶紧回去吧。夜深了,山里风
大。”说着还亲手将我披在肩上的衣裳系了系。
然后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独自往太后的居所去了。他的手很温暖,那温度在他走后还留在我的肩膀上,我环抱住自己的身体。
他的一颦一笑如今竟然能牵动我的心思,极是他偶尔的一个关怀在我看来也是这样奢侈,不得不承认,在很久前的某一个时刻,我已然对他痴迷了。或是崇拜,或是依赖,只是不免想到自己的卑微,总觉得配不上他,又想着荷包一事,心里到底多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这个夜晚因为换了地方的缘故,我总是睡不安稳,直到后半夜早早就起身。看着外面瞌睡的夏菡幻月,我静静地依着床脊到天明。这样的等待并不陌生,其实十日里有五日是这样的,好睡的时候渐渐少了,总是因为各种心思夜不能寐。
第二日才知道,太后的咳疾发作了,夜里就派太医过来诊治。皇帝皇后连夜都在太后身边侍疾。因此第二日一早便早早的启程,大队人马先后返回了太庙,再往皇城出发。
辅政亲王一早得了消息,便手捧着一个红木雕花的小匣子,到太后的车辇前跪下道:“老臣特别送来的,是西域进宫的,采了鹿血牦牛血等诸多珍贵的药才密炼而成的,化痰镇咳是最好的。请太后试一试。”
太后在车辇里吩咐芬吉收下,又问道:“这样珍贵的,不知道此物叫做什么?”
辅政亲王道:“叫丹莲冷香露。”
太后道:“亲王有心了。”
辅政亲王又道:“太后的咳疾还是年轻时落下的旧病,年纪大了要好好保养着。”
一个年轻时落下的旧病,说得极其温柔,那年轻的岁月里一定有她二人共同的回忆吧,大抵是心酸疼痛的居多,然而不乏痛彻心扉的爱情吧,才会让如此年迈的两个人还能时常去追忆的。
太后不语,辅政亲王道:“若是这丹莲冷香露好用,求太后告知,微臣一定竭力供应着。”
太后笑道:“这样罕见的药材只有西域才有的,一年饶是进宫两次也不能供给的上了。亲王的心意哀家领了,实在不必大费周章了。”
皇帝走下车辇,看着亲王跪倒的样子,缓步上前道:“皇额娘要的,皇叔何时怠慢过的?是吧?皇叔亲王?”
轩辕天佑明显话里有话,那辅政亲王何曾在意过皇帝,他拍拍膝盖上的灰尘,一个用力站起身道:“皇上所言极是。太后要的老臣不惜一切必然双手奉上。”
之后辅政亲王转身离开。静鞭再一次抽响,仪仗簇拥着帝后与妃嫔们返回皇宫。
眼睛看得清明,这一次祭礼让我发觉太后与辅政亲王的不同寻常。叔嫂关系的两人,言语间过分的暗昧柔情,至皇帝于不顾。其实太后原本没有什么,只是辅政亲王的关心反而坏了事。饶是上了年纪还能感觉得到太后的风采,遥想当年,这个曾经叱咤塞外大金的福晋大妃又是如何呢?
她与辅政亲王的感情不似一般,难道也是因为这样一段痴情,才使得有着远大抱负并兼具领导才能的轩辕宏烈甘心为大金攻打半壁江山后拱手让给自己七岁的侄子吗?若真是这样,那么这个赫赫巴乌兰当真是一个极不寻常的女人了。
丢开太后与亲王不看,只是管不住自己的心,总在替轩辕天佑感到酸楚,从何时起,他的体会,他的感受居然在我的这里变得这样感同身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