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的暖意一点点蔓延开来,一直以来司乐塾中当初交好的姐妹里,紫荆端庄,湘兰可爱,芙蓉呢则是最利落仗义的,虽然外貌不及紫荆和我,但是眉目之间多着一些英媚清秀,她性格豪爽为人呢又是仗义的,一直以来我总以为她逃离司乐塾之后必然是远行了,或是行走江湖去了的。
如今在这里偶然遇到她,看着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甚至马上为人母的时候,心里是那样的柔软。谁会想到她嫁给了这样一个男子,这倒让我想起过去曾和紫荆玩笑时说过,“哪怕嫁与一个山里莽夫,了此一生也是好的”,如今看来到底是芙蓉活的明白过得幸福啊。
那个男人也许并不通文墨诗书,也许不曾对她说过任何美好的诺言,甚至也许不知道该如何赞美芙蓉的倾城之貌,但是他却愿意为了她做出一些更实际的行动,愿意为了赶路回来见她而大汗淋漓,愿意守着她及她的孩子在这个偏僻的驿站守着这个小小的茶摊过这一辈子。
虽然芙蓉没有赤金的步摇,没有宝石做成的耳坠子,细腕上亦没有名贵的首饰,身上穿着再普通不过的棉麻布衣衫,每日劳作辛苦,但是我却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从未见到的幸福和笑容。这幸福里写满了踏实和安全,于天下任何一个女人而言,金钱权势都敌不过这份简单的幸福。
越想越为她高兴,到底还是她活的更清楚些,我们这些姐妹都不如她的命好。虽然碍于身边这些随从的缘故没有与她相认,总是为着她的周全考虑的,但是我们二人对视的一瞬间已然说过万语千言了,知道她过的很好是比什么都要紧的。
微风拂过马儿的鬃毛,看着它昂首挺胸的颠簸着,心情从未有过的舒畅痛快,四匹马儿奔跑着,车夫更是快马加鞭,就这样约两个多时辰,我们便经过了南徐,想着不多时便要见到父亲和族人,他们会如何待我呢?如今我忽然上京,不知道他们是否知道我所去之地正是那个在外对我们民族的百姓实施杀戮的异族呢?而我未来服侍的男人正是那位取代了万朝天子再一次君临天下的人呢?
载着我不安的心,马儿驶近了川州,驶近了董府所在的胡同,缰绳勒住的一瞬间,马儿嘶鸣。还未等车夫去通报,董府的大门已经是打开着的,门口多了两尊崭新的镇宅石兽。白福携着一甘仆人早已经列队迎接着。原来小林子快马加鞭赶忙回来通传,而从打里面由董胡氏搀着出来的是我的父亲。
见到他们甚至搬出了父亲,心里不由得慌张,怎么能让父亲大人亲自迎接我呢,这也太不合规矩了。幻月和莫影赶紧扶我下了马车。
如今的我已然出落的更标致了,金陵的水土养人,况且近半年的时间都是在王府里养尊处优的,自然身量纤纤,肌肤吹弹可破,且如今的我上好的织锦缎子披身,头上珠光攒动。奴妇们见了我不由得都大感吃惊,都小声的称赞我比之前更美了许多。
而此时的我,双目再没离开父亲的身影,恭敬地跪倒在地行了大礼。父亲见我仍旧这样孝顺懂礼数不由得老泪纵横道:“快起来,白儿自小就是懂礼的好孩子。快随为父的进去就是了。”
“是,女儿不孝,已然不能侍奉左右,却还让您亲自来迎我,实在惶恐。”我也落了泪。
父亲摆了摆手示意我起来,然后拉起我的手肩并着肩一起朝里走去。董府本来不大,新岁的时候还有些惨败凌乱。今日回府却与新岁之时截然不同,所有栏杆全部油漆一新。院子里先前的树木也都精心打理过,边边角角之处再无灰尘杂物。最大的变化当属西侧多了
一层院落,那原本是隔壁人家的院落,如今也和董府打通了,这样一来董府比之前大出去将近一倍。
“这西院是靖王爷着人买下的,又着人重新装潢过,还添了许多的摆设陈列。”父亲满眼的高兴。
“哦,义父大人待我们董府很好的。”我淡淡地附和着。
“是呢,白儿你瞧瞧,这府里上上下下焕然一新全是王爷着人修缮的,他老人家月月都送来银钱,多的都花不完呢。这些新来的丫头们都是王爷采买后送进来的。一应吃食全都是好的,请了最好的郎中为老爷瞧病呢。”董胡氏在一旁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满脸尽是谄媚的样子,看得我一阵恶心,却看到她的手腕上多出一对上好的和田玉镯子。
“姨娘,得蒙王爷眷顾,虽然日子好过了,可别忘了勤谨持家的道理。最紧要的是将来不要再引着董府走了老路,没的再丢了脸面。”我这一句也是想点一点她。
她低下头吐了吐舌头再不多说了,白福的媳妇在后面微微地坏笑了一下,我眼神掠过她的时候亦浅浅地笑了。父亲拉着我在董府里逛了逛,然后来到我的绣楼中,闺房里被打扫的一新。琴架绣架都是重新换过的,妆台上多了两个黑漆木匣子,一个装着各式的金银软玉头饰一个装着宝石珍珠的首饰。梳头的枣木梳子旁放着上好的胭脂水粉。衣裳架子上已然放好了更换的罗裙霓裳。
“这些也都是靖王爷准备的。”父亲缓缓地开口道“作为你的生身父亲,真是自叹不如啊。”
“父亲何故说这样的话呢,父亲对女儿的爱何尝能用这些来比拟呢,您悉心爱护了我十六年,女儿一生也不会忘记的。”我靠近父亲,依偎在他的怀里。
“老爷,饭菜已经备下了,请您和白儿过去。”董胡氏最见不得我和父亲感情好了。
我心里明白,表面却不动声色,随着父亲到正堂坐下,胡桃木的抬头方桌上,布满了各式的菜色,鸡鸭鱼肉样样都有,面点小吃也是做的精细可爱,让人食欲大增。
父亲一股脑一杯酒已然下肚,微红的脸上说不清的表情,看着我慈祥而又无奈道:“我们的白儿终于长大了,也是时候要飞了。若是你娘亲还在不知道要有多高兴了。”然后黯然神伤。
“父亲向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啊。今日是怎么了?”我故作玩笑一样逗他开心。
“靖王爷待我们董家和你恩重如山,即为你赎身,还为你寻得一门好亲事,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我们董府的家规是不必说的,为父自小教导你要知恩图报,往后更要将这一句牢记于心才好。”说完他用袖管抹着眼泪。
“老爷,白儿这是攀上高枝了,是大好的事儿,您该高兴才是啊。”董胡氏拿起酒壶为父亲斟满美酒后一旁宽慰道。
“子女是娘亲的身上肉,却也是父亲的心头肉,我的白儿此去万水千山,路途遥遥,就不是一个不顺心便能回到家中了。若有不顺心的事万万不可钻着牛角尖,凡事得学会自己宽心才是。”父亲微红着双目道。
我鼻子一酸也掉下泪来,到底是生身之人,总是担心牵挂着我的,董胡氏一旁又道:“哎呦,我的董老爷啊,白儿此去是上京进皇城的,往后是荣华富贵样样齐全的哪有什么委屈受呢。再说,您瞧瞧白儿是那吃哑巴亏的人吗?您净跟着瞎操心了。”说完白了一眼父亲,脸上多了一分不悦之色。
我刚想分辨,这个时候幻月先沉不住气道:“董夫人,照理这没我下人说话的份,只是话不对幻月就想多嘴几句。”她用余光扫过我
,见我没有制止她的意思接着道:“我们小姐此次去京城路途遥遥,今生恐怕再难回去了,身为人母,怎么夫人却一点不舍之情都没有呢?
也不问问小姐来日是到何处,亦不曾有半句嘱咐呢?当日小姐身陷司乐塾明里暗里吃了多少亏遭了多少算计,险些丢了性命,怎未听夫人提起呢?就是今时今日董府再次风光体面也全是仗着小姐在王爷跟前得脸的缘故,夫人倒是巴巴得跟着溜须呢,怎么不问问小姐在王府里过得可还顺意么?”
幻月嘴上的功夫了得,几句话像刀子一样句句说在点上,让董胡氏垭口无言,只是满脸的通红,气冲冲地瞪着幻月。
终于是我打破了尴尬的气氛道:“好个不懂事的丫头,哪有和二夫人这样讲话的。”然后看也不看董胡氏,直接对父亲道:“父亲,有几句闲话想单独说与父亲。”
父亲转头看向董胡氏和奴妇:“你们下去吧,我和白儿有话说。”幻月跟在董胡氏的身边,看他们都出去了,最后也出去了随身掩上了房门。
见四下里无人,我缓缓地开口道:“不瞒父亲,女儿此去进京是奉义父大人的意思去伺候满族的皇帝的。”父亲听闻大为震惊,他眉头紧锁。
“父亲听我说完,如今天下已然大变,您久居川州对外面天气一概不知,女儿眼下虽然风光,但步步走得惊险,身不由己。靖王爷是信不过的,女儿如今所做之事一来为了自身但二来便是为了父亲和全家人的安危。”父亲听到这里面色露出些许的惊恐。
“父亲不必担忧,女儿一定竭力保全我董家的安危和生计。但我瞧姨娘怕是忘了先前的事了,还请父亲一定要多多约束她,莫要惹是生非,只是安稳度日即可。”
“好,为父的记下了。”父亲这个时候已然包含着眼泪了,但到底没有流出来。他缓缓地道:“除夕之夜你不辞而别,后来听白福讲述了原委,我愧对你和你娘亲。并非有意瞒着你。把你送去司乐塾已然是对不起你了,后来没能扭过族里的压力把你娘的牌位移出了祠堂。为父心中更是惭愧。你三番五次为咱们一家牺牲你自己,让父亲死后都没有脸去见你的娘亲了。”
父亲的话让我豁然之间解开了心结,虽然他不善言辞,但我知道他心里有我和娘亲,虽然有些事情对于如今体弱年迈的他来说是无能为力的,但是他的心里还是爱我的,这样就足够了。“父亲,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提了。母亲的牌位入祠堂一事我会再想办法的,您别伤心了。至于女儿这一生么,父亲也无需愧疚,养儿防老,女儿虽然比不得男子,但是孝顺父亲,为董家出力的心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委屈的。”说完我靠在他的怀里哭了很久很久。
用过午饭后,我们又说了许多,大底是嘱咐他的身体要当心养着,子澗读书的事情以及家里的一些琐事,他亦是拉着我嘱咐许多,白福也在一旁陪着,董胡氏抱着子澗,一家人主仆都围在一起,很是热闹。当随行的小林子进来催着我上路的时候,全家人都从喜色瞬间转为哀伤,为了不惹她们伤神,简单话别之后我便转身离去。
“父亲,请再受女儿一拜。”说着跪下双膝,“往后不能陪伴左右了,请父亲一定珍重自己。”
然后我站起身来就朝外面走去,幻月和莫影一左一右扶着我,泪珠大颗大颗地落着,头也没回。只是跨过院门的一瞬间我听到了董府里一片哭泣的声音。白福一家追了出来,站在府门外呜咽着。
再见了川州,再见了董府,再见了父亲,请为了我珍重……珍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