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坛破碎, 溅得言笙裙摆酒渍斑斑。作为今日的主角,一切自当尽善尽美,红豆就扶着言笙回宫换套新的来。
刚在暖阁憋了半天, 这会儿终于能一吐为快了, 红豆义愤填膺地握紧小拳头, 那架势看着想和榆阳大战三百回合, 眉宇间又不免透露几分对言笙的关切。“公主, 榆阳公主她摆明了成心针对您,喝这么多酒,可有不适?”
“她针对我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么, 哪次得偿所愿了?”言笙漫不经心地踩过皑皑白雪,一串小小的脚印歪歪扭扭一路延伸, 她像是来了兴致一样, 加快了步子, 每一脚踩下去带着一点细碎的声音。“我又不是傻子,开心就好啦。”
红豆想说, 公主,您心真大。谁不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就算榆阳公主不顶事,也不能忽略这么明摆着的敌对对象吧。
“您开心就好。”
灯罩下的烛火随着风突突地跳跃,仿佛有灵魂一般, 要冲出灯罩将言笙笼罩。
言笙敞了敞系紧的银狐裘披风, 刚才的酒劲上来了, 这会儿浑身暖烘烘的, 竟一点儿寒意都感受不到。
“当心着凉。”红豆快步跟上去。
才踏进清染宫, 就有几个活泼爽朗的小宫女跟在明珠和西沅的身后,言笑晏晏地走近言笙, 盈盈一拜。“公主殿下生辰快乐,祝公主殿下福寿安康,芳龄永济。”
嘴这么甜,少不得得发些赏银才能堵了她们的嘴。平日里清染宫一向格外受眷顾,每月的例银绝对是公主中无二的,再加上太后和安平王私下还得补贴,言笙那儿可是油水足得很,因此既然是发赏银,份额必然不会小。
身边的贴身宫女像红豆明珠这样的,一人八十两,其余的按位阶自有分配,最少也有二十两,最高就是素云姑姑了,足足赏了一百两。
像那些庭前扫地的宫女,一年也才得十两银子,每年公主过生辰都能攒下好大一笔钱,有了银子在宫中行走才方便不少。
收下赏银后,众太监宫女纷纷又说了不少好听的话,在宫中千穿万穿只有马屁不穿,哄得言笙差点笑背过气去。
素云嬷嬷早先为言笙准备的流光云锦百雀长裙还挂在衣架上熏着香,正好给言笙换上。鹅黄底子不至于太素,称得言笙更为娇俏可人。
樱桃色的口脂失了颜色,西沅又匆匆为言笙补上妆。
回眸之际,红豆晃了神。公主才多大啊,就已经美得如此不可方物,就是她见了都移不开眼,再过两年及笄了,太后和安平王可得头疼了。
“红豆,你笑什么?”言笙瞧着红豆三魂不见了七魄,整个人呆站着傻笑,不由走近了几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听闻言笙唤她,红豆才猛然回神,掩着嘴却掩不去凝在眉眼中的笑意。“我笑公主你生的太好看了,不知以后谁能有幸娶了您。”
“你这丫头竟敢如此打趣我,明珠,西沅,给我大刑伺候。”言笙佯装生气,招手唤来明珠和西沅。
“遵命,公主殿下。”
明珠摩拳擦掌,步步紧逼,西沅从后方包抄,红豆退无可退,被她们一跃一扑,就控制住了。
“公主,我再也不敢了……哈哈哈哈哈……明珠姐姐,手下留情!”红豆挥舞手臂瞪着腿,一头整齐的发丝早就凌乱不堪,她扭着身子想挣脱西沅的束缚,奈何一点劲儿都使不上。
要红豆说啊,这挠痒之刑定不比十大酷刑差,尤其出自明珠之手,专挑她的痒痒肉咯吱,能把她磨得半痴半癫。
“好了好了,叫人瞧见了以为我们清染宫的宫女惯没规矩的。”素云嬷嬷也是见惯了她们这样闹腾,含着笑打断了她们,布了不少皱纹的脸上堆满了慈爱。只是这会儿暖阁还有众位贵人等着公主,不能由着她们这么闹,省得人觉得公主怠慢。
明珠和西沅闻言就住了手,站起身来整理仪容。红豆实在被折腾狠了,脚软得瘫坐着大口喘气,得亏西沅不是没良心的,搭了把手把她扶了起来。
才要走出门,就见一个宫女跌跌撞撞地小跑过来,朝着言笙一拜。“公主,不好了!”
“本公主好得不行,乱说!”言笙心情不错,还挺有兴致地开起玩笑来。
宫女赶紧摇头,现在掌自己嘴还来得及嘛?又是伏地朝言笙连磕了两个头。“不不不……奴婢嘴欠,是中书令家的小姐不好了。”
“怎么回事?”素云嬷嬷皱起了眉头,好端端的生辰宴会,怎么搞的这般晦气?
“奴婢也不知,暖阁的宫女来通报,说是中书令家的小姐落了水……”那宫女面对素云嬷嬷的厉声责问,吓得头都不敢抬,更不敢看言笙的表情。
话音未落,言笙已然提起裙摆往暖阁奔去。她对那个中书令家的小姐印象并不深,不过既然在她的上出事了,怎么也得去关切一下吧。
“公主,您慢点啊。”明珠和红豆赶紧跟上前去,奈何言笙的步伐太快,她们费了好大劲儿,才勉强跟在身后。
帆月湖畔围了好些人,言笙拨开人群走进包围圈,只见穆行止浑身湿透,体温穿透淋漓的衣衫化成丝丝白色雾气。他一手扣着中书令家小姐的腹部,略一收力,她便呕出了一口清水,虚弱地瘫倒在穆行止的怀里。
“来人呐,将越小姐抬进清染宫。红豆,速传太医。明珠,你去准备热水和衣物。”这个落水的小姐言笙有印象,就是刚刚和榆阳起争执的姑娘,她不慌不忙地开口吩咐。
红豆明珠得了令赶紧着手去办事,看热闹的众人一哄而散,也有不少心热的纷纷上去搭把手。
从暖阁到清染宫,言笙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满心都是穆行止抱着越萝的画面,心尖有无数把利刃刺透,利爪无情地撕扯,烦闷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哎,穆行止众目睽睽之下与越萝有如此肌肤之亲,想来京都要多一场喜事了。”
是谁在嚼舌根子,好刺耳。言笙捂着心口举步维艰,眼角泛起了水雾,抬手将它们粗暴地擦去。眼泪可以抹去,眼眶的红却掩饰不了。
她转身朝清染宫的偏殿跑去,麻利地推开门,吓得给穆行止换衣的小太监手一哆嗦,就把墨色云纹腰带不小心丢到了地上。
“你们下去!”言笙深吸一口气,冷然的眸子扫过那两个小太监。
小侯爷只着了中衣,公主这样冲进来不好吧,而且孤男寡女的,要是被太后知道,他们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见他门迟迟没有挪动脚步,言笙板起了脸,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说道,“我叫你们都下去,听到没有。”
到后面,几乎是在咆哮了。
公主生气了,好可怕,还是赶紧溜吧。两个太监手脚麻利地跑出偏殿,还不忘把门给关紧实了。
“阿笙……”穆行止认识言笙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她如此怒气腾腾的样子,就像一座随时都要爆发的火山一样。
“你不要说话。”言笙抬手制止穆行止再往下说,她背过身去,眼泪漱漱地就流了下来。
原来,一直以来,她都习惯于穆行止身边只有她一个女孩子了,所有的柔情和关怀都是给她一个人的。她习惯了自己粘着穆行止,习惯了自己高兴不高兴他都宠着她,她太过习惯把自己当成从前少不经事的言笙,其实心中早在多年前就埋下了一颗种子,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茁壮了。
当看到穆行止抱着越萝,是,即使知道那是在救人,可为什么她感觉那么刺眼,她想冲上去分开两人,她想冲过去抱着穆行止宣告主权,可是她没有勇气。
“怎么哭了,像只小花猫一样。”穆行止看出了言笙情绪的不对劲,掰过她的身子,冰凉的手掌覆在她的脸上,手指抹开那未干的泪痕。
“你喜欢我吗?”言笙心怀忐忑。
“当然啦。”喜欢吗?当然!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开始了。
“我说的不是对妹妹那种喜欢,我说的是……”言笙自然而然地以为穆行止对她的喜欢无关感情,她心神恍惚地抓着穆行止的手,嘴里说的可能是她此生最大胆的告白。“你愿不愿意做我的驸马?”
穆行止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言笙拉着手诉说满心的情意。他此刻已然呆若木鸡,俨然不似那个在战场杀伐果决的将军。
“你愿意嘛?”言笙一步一步逼着穆行止后退,直到退到墙角,再无后路。
漫无止境的沉默,比屋外的寒风更冰凉,凉得血液都凝滞了。
“阿笙,我很喜欢你,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在心底扎了根。我怕配不上你,我努力让自己强大,从人人可以欺辱的穆行止,到现在掌管猛虎营,阿笙,我只想离你近一点。”穆行止无法克制自己地双手,他想把言笙紧紧地搂在怀里,用尽全部的力气,不再松开。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无非是你喜欢的人,他也有同样的心情吧。
言笙踮起脚尖,柔软的双唇贴着穆行止的嘴唇,轻轻地咬啮一口,而后凑着穆行止的耳畔低声耳语。“驸马,等我长大。”
触电的感觉从耳朵尖尖上一直传递到心底,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像千万只猫爪在心头漫不经心地挠了两把,搅得人不得滋味。
穆行止抱着言笙,一个转身将她压制在墙上,欺身向前。佳人在怀,他低下头贴着言笙柔软的唇瓣,细细地摩挲,舌尖顶开贝齿,还能尝到梅子酒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