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喝酒伤身。”画临柔声道。
慕幽抱着酒坛就走,丝毫不肯停留。
画临并未拦她,只见她翻身上马勒紧缰绳,疾驰而去一气呵成,默默骑上自己的白马,尾随而去。
“啥情况?”相府家丁看着扬长而去的两匹马,问了问一同前来的轿夫,“咱相爷能追上不?”
轿夫摇摇头,叹了口气,“难啊难。”
“为啥?”家丁不解。
“一个木头,一块石头,你说咋整?”轿夫愁眉苦脸。
“这简单啊,钻木取火呗。哎哟您老打我干啥,我这不实话实说嘛”
一路上慕幽心情很不好,不全然是画临非要她成亲,更多的还掺杂了些几年前的事情。
猛然把马停下,她坐在红枣马背上,两腿在马肚子一侧晃荡,抱着个酒坛子不言不语,迎着月光能看到自己映在酒水中的影子。
眼角传来一丝凉意,她微微抬头,漫天的雪花倾轧落下,没停的落,茫茫无际,铺天盖地。
她把眼角的那粒雪花掩去,好歹不是泪。
荒郊野岭响起了几声马蹄声,她视线一瞥,一个清冷的背影正踏雪而来,连马都是孤傲的白色。
她不言不语,一声喝令又是驾马而去,走了不知多远又再度停下,抱着酒坛子痛饮一口酒。
“喝酒伤身。”身后不远处,一个温润的声音提醒道。
她话还未听完就又是疾驰而去,一下子跑了老远,马不停蹄,心里并非是赌气,而是笃定无疑的结果,画临那个病秧子,说什么也不可能追上这么远。
横竖不说,有他在就烦。倒不如不见为好。
可她还没缕清思绪,就又听到了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却是自觉在离她二十米远处停下。
她不耐烦地回过头,画临静静地看着她。二人一句话未讲。
可慕幽知道,她不停,他就会一直追下去。
“夫人,回去吧。”他的声音清若飘雪,风一吹就散了,不是祈求,却含着淡淡的忧郁。
偏偏忧郁的不止他自己。
慕幽无所不烦,却又无可奈何,“画临,你是木头吗?”除了一刻不停地追着喊她夫人,这个病秧子还会做什么?
画临一板正经地回道,“不是。”
“可你跟木头一样不会转弯,你凭什么那么听一个死人的话,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五年前分明是老皇帝逼婚不成反来算计,这婚约有什么意思?我不愿意你不愿意,你还认它做什么?”慕幽气急,难得和他说这么多话。可没办法,眼前这人体弱多病动不动伤寒杂病,她动手都觉得不好意思。
“夫人,谁说我不愿意?”画临蹙眉,好看的眉心隐隐现出一道印记。
这印记像一根刺,直冲冲向慕幽刺过来,她冷哼一声,“你娶得不是夫人,娶得分明是遗诏圣旨,干脆你把那遗诏供家里当夫人就行了,省得麻烦。”
画临听后默然不语,张了张口却没说什么,眼神中一片失落。
果然是无言以对了么,慕幽轻快地拍了拍酒坛子,准备驾马回府,喝了这么多酒,她头有些晕乎。
“我知道夫人的意思了。”画临似是想通了什么,如画眉眼瞬间舒展开来,正色道,“既然夫人不喜欢遗诏圣旨,明日我便把它们送去宗人府。”
我去,慕幽扶额,隐隐有些头痛。
“夫人放心,今日我便与九王爷约好,明日由他作见证人一并向皇上上书,择定良辰吉日成婚。”画临诚恳道。
“啪嗒”一声,酒坛子掉到地上沾了一地雪,慕幽冷呵呵看着一脸笃定的画临,刚要发火,却见他神色恍惚轰隆一声栽到雪地上。
“喂,怎么了你?”慕幽从马背上跳下,赶到他身边,见他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洗,用手指碰了碰,冷若寒冰。
她试了试他的脉象,手腕冰冷,脉若悬丝极其脆弱,显是今夜受了凉寒气侵体所致。
“别走。”一愣神,画临修长的手指却是将她一只手牢牢握住。
“别装死。”慕幽一把甩开,自动离他半步远,低声问,“你还能走么?”
画临微微睁开眼,长长的睫羽宛若羽翼,上面蒙了一层薄薄的雪,“能。”他虚弱地要起身,却险些滑倒,慕幽看不下去,一把将他扶了起来。
“你得看大夫。”她神色冷峻,犹豫地碰了碰他的额头,猛地缩回,滚烫似火,“我送你回相府。”她仰起头,雪花还在悠悠飘落,几片如愿落在她脸上,似喜似忧,却又什么都不是。
身边的枣红马不安地踱着步子,慕幽瞥了它一眼,又敲了敲画临俊秀非常的白马,打定主意将画临往马背上一放,自己牵着白马踏步走了。
“你自己玩去吧。”她半道上回过头来,对枣红马喊道。
枣红马顿时像个泄了气的孩子一样,哒哒踱了几圈步,随后溜达溜达跑远。
“哎哟,相爷醒了。”
“是啊,昏睡了一晚上,终于醒了。”
画临睁开眼,看到床榻边上围着一圈人,叽叽喳喳兴奋的像麻雀一样。
“临儿,你醒了?好些了没?”画仁见儿子眉眼微蹙,怕是他嫌吵闹,很是通情达理地将婢女小厮们一同退散去,欣慰道,“昨夜大夫来时说你体寒异常,又是高烧不退,让为夫很是担心啊,不过现在看好多了。”
“儿子没事。”画临打量了下四周,笔墨摆设依旧,不动分毫,是他的房间。
“父亲,我夫人呢?”他记得是慕幽将他亲自送来的,难道送来又走了?
画仁叹口气,“她送下你就走了,连相府门都没进。”
画临听后抿唇不语。
画仁见自家儿子这般难过,摇头切声道,“慕流云这个女儿,就是跟块石头似的,倔的要命。”
末了,又补了句,安慰画临道,“儿子你放心,横竖有遗诏圣旨在那儿,慕幽不能不听。”
“我呸。”躺在树上睡觉的慕幽一早便听见这对父子不怀好意的谋算,一脸冰霜。
她倚靠在相府里的一颗大梧桐树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相府里的侍卫婢女们一路来来往往端茶递水,愣是没人发现她。
她仰天翻了一记白眼,堂堂相府,这里面的人跟瞎眼似的,她连半点功夫就没用,就是简简单单爬了个树,这都没发现,要是一个功夫高点的毛贼行刺偷东西可怎么办?
管他呢,反正不干她的事。
“画仁这个老狐狸,假仁假义。”慕幽骂了几句,眼皮耷拉着一时有些困倦。昨夜她看见一拨又一拨大夫来了又去,以为画临这个病秧子凶多吉少,便栖居在树上瞧热闹伺机而动,看到最后画仁出屋透风方知晓画临好歹抢救过来了。
抢救过来好,省的到时候赖在她头上。
她扬了扬下巴,望见远处走来了一列招摇的队伍,不多的几个人皆是高头大马明黄华盖,心虽说早已料到,但还是心下一沉。
这个时候恐怕已经早朝结束了,按照赫连玦那个狐狸的狡猾性子,即便今日画临没有上朝也肯定早早给赫连空上了奏折请求赐婚,眼下这个队伍怕是来宣谕旨赐婚的。
她神色淡漠,按照老皇帝的意思应该是把自己拉下水好和画临一起对付赫连玦,免得这狐狸终日虎视眈眈夺王位,可眼下一看,画临和赫连玦关系倒是不错,没有她意料之中的那么剑拔弩张,至少在这件事情上试探过关了。
真不愧是老奸巨猾,正好送画临一个顺水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