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庭军星夜兼程,终于在柳阳关即将失守的关键时刻赶到关下。
里应外合一通拼杀,把岳冀沁远联军逼退到三十里外松河对岸。南北两军兵合一出,于柳杨关外,与岳冀沁远联军隔河对垒,柳阳关之围暂时得解。
战事取得了决定性的进展,终于可以稳住阵脚安营扎寨了。南北两路人马在松河岸边架起营寨,身穿不同服装的将士们第一次有了相见恨晚“思君情切”的心情。
沙场老对手们都是洒脱男儿,豪气干云。生死相系之时,并肩作战携手共济,相视一笑泯却恩仇无数。回到营盘的时候,已经象多年不见的老友一样,拍肩搭臂,大声寒暄,毫不吝惜地夸赞着彼此的傲人战绩。全不提当年疆场上互相谩骂出口龌龊的是谁人。……
中军大帐里本来也是一派祥和,长条桌案两侧,面对面站了南北两列众将。正在客气的讲解回顾各自战斗情况,交换下一步进军意见。
我和耶律丹真走进来时,全场融洽的交谈声迅速消失,众人齐刷刷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我抬头扫了眼众人,或欣喜,或钦佩的目光,并没有半点敌意。心下有些奇怪众人为何忽然拘谨。待扭头瞟了眼身边那位,再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对面,立即明白了缘由。
袁龙宜两个眼睛红红的,死死盯着我,而耶律丹真则眯了眼狠狠盯着他!
分明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我心里暗叹,这两人见面好像就只会发生一件事,那就是——拼个你死我活!上一次是战场上,顶盔冠甲挥舞着兵器比拼胜负,这次形势所限不能动手,就改为比拼目力。看谁的气势更胜一筹。
上次是为了一块地,这次可也说不好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他们自己。
土地是很聪明的,它一声不吭,冷眼旁观。我也不是很笨,不会主动张口去送死。
他们要拼就拼吧,这帐里谁拦得住他们?我也不过就是个彩头而已,并不能左右他们的意志。只是他们这时机选择的实在不妥,搞不好会耽误了大事。
“阿行,你还好么!”先张口的是袁龙宜,指东打西,直奔我而来。
简单几个字仿佛一刀叉进心窝,刺得我喘不上气来。心里五味杂陈,翻江倒海,我怔忡半晌无话可回,只好避其锋芒,扭头去看桌尾的沙盘。
我好不好,你会不知道么?
比武的时候,抢占先机是很重要的,但斗嘴的时候,先张口的反而会比较被动。果然,耶律丹真得了话柄,立即就势而上,出口成剑。“我的皇后,有我尽心照顾,自然是很好的。”
趁袁龙宜略为挫败之季,耶律丹真得意洋洋抛出后话:“我的皇后不仅为我出谋划策,现在还是太子的老师,将来协助太子辅政治国,我北庭必然国运兴隆,昌盛繁荣。南朝国主,你说好不好呢!”
袁龙宜象被人捅了一刀,几乎跳将而起。一双眼睛,又哀又痛,揪着我不放。
我又能说什么呢?
耶律丹真不慌不忙,欣赏着袁龙宜难得的失措,一句句抛出杀手锏。“南朝国主还不知道吧,我家天行这一路上可是跟我出双入对同床共枕,片刻都不曾分离!”说着,耶律丹真靠过来,贴在我的身后表明对我的占有,甚至还轻轻吻了一下我脑后的发带。
大帐里已经静到出奇,半晌之后,袁龙宜冷笑一声。我看到他撑在桌边的手微微地在抖,指节已经泛白。而他吃人一样的目光从耶律丹真的身上挪回我的脸上,嗓音嘶哑,如困兽哀号“阿行,委屈你了!”他的目光如灼灼烈焰燃烧着。让周围的一切都暗然无光。
我如遭雷击,呆呆地立在原地。我不敢去迎视他的目光,时至今日,我仍担不起他这样浓烈的目光!我知道,此刻我若是抬头迎上去,便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委屈么?当然委屈。可是,这是我自己选的路,自己作的主,再苦再难也不悔的痴心,谈何委屈?
可是真的不委屈么?那为什么?听了他的话,我的眼里泛起了水汽!
我低下头去,咽下满心苦涩。
耶律丹真听见袁龙宜的话象被针扎了一样,顾不得其他,竖起硬刺全力反击。“天行委不委屈,都跟尊驾无关!”
两位君王剑拔弩张隔桌对持,众人被迫练习闭气神功,这时眼见帐里飞沙走石,风雨将至,一个个缩紧脖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大气也不敢出,只能埋头做样继续假充根雕立柱,集中目力,专心研究桌面纹路。
我心烦意乱头痛不已,想解释劝说,却又找不到说话的立场。
看看沙盘上敌军的阵营,再看看帐口的日光又偏移了数寸,我仿佛回到了当日战场上被捆在高台木架上一样,满心急躁却又动弹不得。
也罢,既然争端因我而起,那我便张狂一回,大不了等一下把命给了你们就是。于是我不再踌躇,猛然抬起头,平视前方,凛然作声:“大战还未结束,二位陛下如果还关心战况,就请不要在这里谈论与战局无关之事。否则,天行只有告退!”我作势便要愤然而去,早忘了君臣之理。
耶律丹真伸手拦住我的去路,“皇后别恼,我听你的就是!”耶律丹真的话对着我说,眼睛却斜着袁龙宜。得了便宜还不肯罢手,他口口声声的皇后,强调他对我的占有。
袁龙宜气得发抖,却说不出话来。
大帐里的空气,三伏天下火一样,能烫死蚂蚁。
我扫了眼众人,转身找把椅子坐下,我不是要走,只是想让他们把一已之私先放一放,顾全大局,先退了强敌再说其它。
我全然漠视站桩的两人。盯住南朝这边的主将武澄宇,我开始发问,“大敌当前,时间紧迫,北庭军远道而来,尚不及休整。南朝诸位将军已经同敌军交手多时,还是先请武将军把这里敌军现在的情况给大家讲解一二吧!”
武澄宇的鬓角早挂了两滴汗,怕引人注目,一直不敢抬手去擦。这时听见我点名,偷偷松了口气。抬头看看我,再望望袁龙宜,想说话却又有点不敢开口。
大家就这么僵持着,我忍无可忍,几乎要一掌拍在桌子上。
袁龙宜到底还算个称职皇帝,终于想起了正事。在我出手前,暂时收起眼刀,按下雷霆,也回身找把椅子坐下。示意武澄宇开始讲解战况。
我回头瞥了眼耶律丹真,他倒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不再废话,迅速拉过椅子挨着我坐下。
两座高山矮了下去,帐里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众人总算逃过一劫,找回正常地呼吸。
战事至此,我南北二军从人数和士气上看,似乎略占上风,但接下来的战事并不轻松。岳冀人能逃家的基本都已经逃走。省下的大部分是沁远军,最凶残最无耻的沁远军。
此刻我们所能利用的,也仅仅是敌人千里征程,敝衣枵服的疲惫与不适和两国联手的人和士气。
岳冀沁远联军伏蟒山被伏,死伤惨重,再不敢深入密林,这次选择了水边的开阔河滩安营扎寨。河滩沙地,寸草不生,视野开阔,很难偷袭。而现在已经是秋季,枯水之时,洪水突袭的可能性也几乎没有。
正面出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不是用兵之道。那么,用什么计策,才可以既克住强敌又能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呢?
众人议论纷纷,各抒己见,指手画脚讨论派兵方案,有的说偷袭,有的说强攻,有人赞成,有人反对,各持己见,一时间无从定夺。
我盯紧沙盘,冥思苦想。半晌听不见众人的声音,我抬头看看众人,不知何时他们已经停止了争论,全都眼巴巴在看着我。
又在等我说话么?我叹气。
看那一双双信任的目光,我暗自摇头,想让他们拿个十全十美事半功倍的方案出来,估计是不行了。再看地图,依然看不出个所以。
想不出来就是想不出来,干耗着也不能解决问题。我提议多撒开探马去观察敌军动静。敌不动则我不动,抓紧时间休整,养精蓄锐做好防范措施,等待战机。
众人领命而去,各自安排。
大帐里只剩下我,袁龙宜和耶律丹真,气氛又尴尬起来。
我抬起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刚才这半天,他们都老老实实坐着没出声,也算是给足了我面子。
此刻只怕又要原形毕露。
我起身,转到桌头上的空地里,单膝跪下恭敬行礼,“天行适才冒犯龙威,还望二位陛下恕罪!”
“阿行!”
“天行!”
二人一起抢过来,各托住我一条胳膊就要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我向后一躲,不要他们扶,“天行有话要说!”
那二人见我态度坚决神色凝重便不再拉我,缓缓站直身子,等我把话说完。
“二位陛下都是当世明君,是黎民百姓的依靠。天行希望,二位陛下能以国事为重,莫让众将失望。”这话说得很重,但我今天真的很生气。如果他们再因为我误了国事,我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天行,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阿行,我听你的!”
二人答得痛快,让我心里略松了口气。再接再厉往下说,“二位陛下都看到了,众将心中已无芥蒂,南北两国如果能借此契机尽弃前嫌,互通有无和睦相处,当可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望二位陛下能为天下黎民计,克己为人,为万民表率!”你们俩人的态度就是群臣的榜样,你们见面就仇人似的,那下面的人如何能够交好。
二人这次没有抢着答我,而是略想了想,才上前来拉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爬上来一看,好家伙,一天收到两个长评,还真是意外呢。 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了。那好吧,贴文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