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从入春以来日子便一天天回暖了,我会盯着屋檐下柳荫前的燕子不住得发呆。自从三日前偷偷与灵玉夜半翻墙出去捉蟋蟀扯破了衣裙,便被爹爹禁足在这阁楼中不许外出,仔细算来正好也有三日了。
灵玉也不知是不是被罚到后院去烧水砍柴了,这偌大的阁楼里只有我,沈娇娇和一只白雪似的猫儿,我唤它为银绒,有时也会叫咪咪。
这银绒好似不知愁一样,整日躺在朝南的窗边晒太阳打滚,但它却比我自由得多,轻飘飘的往楼下一跃,便出了这四方桎梏的院子,跑到门外春天里去撒欢玩耍去了。
不知怎地,十六年来我倒是见爹爹头一回生如此大的气,娘亲在我年幼时早逝,年岁久远,如今我只能瞧着一幅美人画来辨认娘亲的模样。
爹爹总是望着那画黯然伤神,虽说他身边有小娘日日陪着,却时常也是郁郁寡欢。
爹爹与娘亲虽阴阳两隔,我听后花园浇水的丽娘说,他们年轻时相濡以沫,夫妻伉俪,令周围人都钦羡不已。
从小爹爹待我也是极尽宠爱,这头一回如此生气着实是把我吓到了,便暂时不敢再去做这些翻墙偷跑之事了。
“我的小银绒,还得求你帮我个忙,我知道你认得灵玉。”
我将手中写好的纸条装在了银绒脖子上那根项链的吊坠里,当然项链上有机关这事也只有我和灵玉才知道。
“拜托拜托啦,我也不知灵玉到底在哪儿,你要是找到了,来日我奖励你一百条小鱼干!”
银绒似乎明白些什么晃晃蓬松的尾巴跑了,我只希望它莫要忘记了被关在这里的沈娇娇这个可怜人,在外面一玩儿便是一天。
我倒不是万分迫切的想出去,只是今日晨沐浴起后竖起耳朵听了许久,府上似乎有客人来访,府内外哄闹了好一会子才停下来,虽说我聚精会神听的细心,却半个字也没听清。
家中如此喧闹起来,头一回是哥哥娶亲,这第二回却不知所谓何事。
银绒是太阳当空时出去的,约莫这已有快三个时辰,却还不见踪迹。
如今日光西沉,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刚才用晚饭时我还特地为它留了两块鱼肉。
第四日。
今晨我早早地就起床用了府里一个面生的小丫头送来的早饭,便眼巴巴地坐在院里望着银绒经常翻进来的矮墙。
等待得久了也就慢慢变的焦躁起来,我找了许久才决定从房内搬了一把不太高的圆凳子,伏在墙边踮脚踩了上去,所幸墙没有太高,勉强也能露出半个脑袋。
我双手紧紧地扒在墙上,想要看到一个人影,任何人都可以。
“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我的银绒你怎的还不回来。”
我的确快被禁足给弄疯了,爹爹此次并非一般的绝情,竟是一个能够说话的人也没留给我,而且将我关到了府内最偏一间房子里,他也当真不怕他的女儿被图谋不轨的人如何了。
我满心愁意地摇了摇头,这恐怕同话本中皇宫里打入冷宫的娘娘们一样了吧。
阁楼小院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廊旁大块的空地上种满了垂柳,柳叶的尽头是一拱椭圆的石门。
定睛往石门前望去,由于距离有些远我不太看得清,只约莫望着像一个男子身形,我清了清嗓子还是壮起胆子开了口。
“那边的是谁啊!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没有任何回应,只眼瞧着人影越来越近了,顿时我心中砰砰直跳起来,这不会是翻墙进来的小偷吧,万一他谋财害命我岂不是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总算是看清了他的容貌,身材颀长销瘦,一身雾蓝色的长袍隐隐在烟柳之中,正一步一步地朝我这边过来了。
今日晴空万里,而他的脸在澄澈的日光下白净的就如玉一般,却又不是病容那样的苍白,我从没见过如此好看的人。
我想就算是城内自诩为第一貌美的林家公子也要输给他三分。
深邃幽黑的眼瞳就那般望着我,他看起来斯斯文文,如话本小说中的书生角,看起来却又没有陈腐的书卷气,倒是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我却看不出他脸上的任何情绪,只知道他与我的距离越来越近……
远远地瞧着,只觉他看我的神色有些异样,不知是因为日光太过于刺眼,亦或是想看清楚一些什么,一双好看的眼睛微微眯成了一条缝。
我盯着他看得入了迷,这三月的春风吹得人有些遍体生凉,不知不觉间打了个喷嚏,反应过来时又顿时慌了神,全然不记得脚下还踩着张凳子,双手猛地离开了墙面往后倒去,这次绝对死定了。
人真是倒霉起来,连喝凉水都塞牙缝。就这样我连人带凳子摔的四仰八叉倒在了墙角。
脑袋撞在墙上闷闷生疼,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几天积压的愤愤不平之意全部发作了出来,我想不通自己是在与爹爹怄气,还是在与笨手笨脚的自己怄气。
却听见墙外的人不慌不忙地说了一句。
“头一次见到打喷嚏还摔跤的,还是说看到我吓得掉下去了?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声音里没有笑意,也没有愠怒,又好像听不出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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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顿时倍感恼火,心里又羞又气,脚似乎也因为这慌乱中一摔扭伤了,我没有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有些不满地大声朝墙外嚷嚷了一句。
我猜他既然是能进到这沈府里,自然是与爹爹相识,但看气质,绝不可能是小厮家丁之类的。
“我爹呢,你告诉我爹她女儿摔瘸了,头也撞破了,再不放她出去她马上就要死了!”
良久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真是的,说走就走了…………”我已经不想再过多的挣扎了,颓废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头顶的伤口钝钝地痛,刺眼的阳光透过树荫照了下来,我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再管任何事。
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聒噪的鸟鸣,我只觉这人真的好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