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险地之吻

书房原先点着瓷质美人灯,将室内笼罩在一片明亮的光影里。

门开处,气质温雅的男子,抱着轻弱似羽的女子,含笑进门来。

他的手托着她的背和膝窝,姿势轻柔,她的头靠在他的胸,长长的裙裾垂落,身上还盖着他的披风,她微微仰头含笑相望的姿势,像一朵险些被风吹破的花,承在他目光的暖阳中。

晋思羽一直将她抱到书架前的美人榻前,先将披风铺好,才把她放在美人榻上,又取过锦褥给她盖上,似是怕她枕得不舒服,几次给她调整了可以活动的美人榻的靠枕部,她软软的任她摆布,眼神清澈而随意。

从书架后帐幕的缝隙看过去,照着晋思羽的眼神,他的眼睛粼粼闪烁在烛光中,看她的神情温柔而专注。

如果没有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机关,没有这没完没了的惊心试探,没有她身上也许不知是谁下的禁制——这真是一对看来情意深浓的男女。

烛光下晋思羽小心的整理着她的发,将乌黑的长发握成一束小心的从她背后抽出,垂在榻下,以免被压乱。

美人榻一直放在书架前,晋思羽喜欢取书之后在榻上阅读,她的长发迤逦如流水,长长的发尾一直拖到地面。

他在书架后,帐幕间,透过书的缝隙,凝视那长发。

长发很美丽,细而顺滑如流水,他有点恍惚的看着那发,想起相遇以来其实很少遇见她披发做女儿态——她总是男装,小厮、学生、官服、轻衣缓带的少年重臣……很多面,哪一面都是才智卓绝的皎皎少年,哪一面都不是现在的她。

柔软而轻逸,开放在别的男人的臂弯里。

有风从窗缝里漏进来,拂动发尾摇荡如梦,他想起初见时这发滴着水,攥在她手中,她湿淋淋举着发,站在半身湖水里,水汽蒙蒙的看着他。

那时那发光润乌黑,一匹最为精致的黑绸,如今发长依旧,发尾处光泽却有些黯淡,伤病已久,她虽然薄点妆脂,但这飘摇发丝,还是泄露了她的虚弱。

有几根最长的发轻轻摇曳,近得仿佛只要他一伸手便可以捉住,然而他沉静在暗影里,别说手指,连呼吸都没动静。

尚未成熟的撷取,只会摧残枝头的花。

“芍药儿。”晋思羽坐在另一边的书案后,轻轻唤她,道,“我先处理今日的文书,你累了就休息会。”

这名字听得他一阵恶寒——芍药,真亏她起得出。

“嗯。”她答得婉转,尾音微微翘起,轻快而乖巧,“我可以看看书架上的书么?”

他在书架后挑挑眉——这女人就从没用过这种口气和他说话过,要么公事公办一本正经,要么一脸假笑似近实远。

“任卿选择。”晋思羽一笑,埋头进文书堆里。

她半躺着,打量着书架上的书籍,从他的角度,正看见她的脸。

看见额上伤疤,看见眉间淤红,看见不喜着脂粉的她用脂粉遮住的苍白气色,她薄得一张纸似的,绝世名医日日在侧长时间的调养治疗,竟然也没能令她迅速好转。

她竟病重如此,不由引得他一阵思索,军粮里的毒,宗宸来后一定已经解开,但是她眉间淤红显示她还有别的病症,想必那毒引起了她旧疾的发作,不过看宗宸的模样,似乎并不着急,想必没有性命之忧。

虽然想过她是不是还被晋思羽下了什么药,不过有轩辕世家后人在,倒也不必担心什么。

只是这种状态,很难在这龙潭虎穴中将她完好带出,难怪宗宸顾南衣明明就在她身侧,也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他倚着壁,手指扣着书架旁一个突起,凝神看着她的动作。

她伸手在书架上选书,衣袖极长遮住手指,那手在书架上一排排点过去,突然就停在了一个位置。

那里,是一本《大越总典》,集经史子集天文地理于一身的大越典册,每册的厚度都有巴掌宽,那书正挡在他的脸位置,那书抽出来,虽然还有层帘幕遮着,但是光影一透,很容易便会将他的脸部轮廓显现出来。

手指停在那里,并没有犹豫,慢慢抽出。

他无声苦笑了下。

“你要看那本?”晋思羽回身看见,道,“太重了,我帮你拿。”说着走过来。

“哎呀。”她仰头看着,手停住了,“你倒提醒了我,确实太重了,我怕我拿了之后,也抱不动,换一本吧。”

“好。”晋思羽走开,在隔壁书架上拿了一本《词选》,笑道:“你们女人,看这个陶冶气质。”

她笑,白了晋思羽一眼,“你是在暗示我没气质么?”

晋思羽笑而不语,神情温存。

她也不追问,抿了唇浅笑,灯影下风鬟雾鬓,眼波盈盈。

仿若小儿女打情骂俏,空气中温柔气息氤氲流动。

他突然觉得心底酸痛。

她未曾这么对他笑,未曾这般靠近过他,哪怕是假的,似乎也没有。

她却已悠闲的躺了下去,有一张没一张的翻那本《词选》,不住喃喃吟诵,似乎十分沉迷的样子,他看着,唇角又微微弯起,心想这个女人是天下最高贵的天生戏子,不管真假做什么都绝对到位——他记得她明明说过诗词之道是雕虫小技,斟字酌句的拘人性灵,过于着迷只会令人越发迂腐,所以平日她不看这些,看了也是为了催眠。

如今读得可真欢快。

那边晋思羽却听得很享受,时不时还和她讨论两句,两人言笑晏晏,气氛融洽,忽然晋思羽停了笔,“咦”了一声。

她放下书,抬目望了过去,却没有开口发问。

晋思羽正要说话,突然抬头,道:“外面起了风。”随即便听见突然的风声大作,盘旋逼近,大越北境冬天常有大风,晋思羽立即站起去关窗户。

刚到窗边,风声一猛,扑的一声,灯光突然灭了。

因为风大,连外面灯笼也被吹落在地,一时四面都没了灯光,整个书房沉浸在一片纯然的黑暗中。

“好大的风。”晋思羽知道她万万不可吹风,怕她着凉,没来得及点灯,赶紧先去关窗,一时却摸不着窗户的插销。

她静静在黑暗里。

身边忽有淡淡熟悉气息逼近,华艳清凉,一只手仿佛自黑暗中突兀出现,极其准确的抓住了她。

正抓在她的伤手,按着未愈的骨节,她痛得眉头一抽,却没有惊叫也没有说话。

那只手牵住她,轻轻一拽,往书架后的方向。

她没动,黑暗中气息平静。

那手一拽未成,也就不再勉强,人却似乎没有离开,身边有极其轻微的气流涌动,那点气息逼近。

她不动,皱着眉,反手一推。

推到空处,他忽然又不见了,她怔了一怔,手悬在半空,似有那么一点恍惚。

一恍惚间,她的手已经又被握住。

这回握得极其轻,像一叶轻草落在花间,不惊那娇嫩蕊尖,手指快而轻柔的无声抚上去,在她微微变形的指节上着重停了停。

随即她觉得手上一凉,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温软的贴了上来。

她如被惊电穿过,不动了。

黑暗中晋思羽遥遥站在窗前,一扇扇给窗户上插销,书房是一长排长窗,他一个个的关过去,不断响起的关窗声和插销落下声,遮没任何微响。

黑暗中美人榻旁,温软湿润的唇,靠上她变形的手指,那是带雨的风落泪的云,从遥远的天际寂寥的掠过,所经之处,留下湿而暖的痕迹。

她睁大着眼睛,有点茫然的样子,武功不能用,目力不如以前,隐约似乎看见有模糊的影子,半跪于她榻前。

她盯着那个影子,眼神里浮光变幻,如午夜潮汐,无声的涌在月下。

那带雨的风,掠过她的手指,突然便到了她的唇边。

气息逼近她才仿佛自梦中惊醒,下意识一让,他却似乎早已料到这一让,唇在最准确的位置等着,她一让,反而正将唇让至他唇边。

他毫不犹豫迎上,狠狠咬住了她。

咬住。

齿在她唇上,将那两瓣唇含在齿间,轻轻一吮,芬芳直入肺腑,一个轻巧的轻叩,无声叩开齿关,他长驱直入不待邀请,用灵巧的舌品尝她久违的芬芳清甜,做一只无所顾忌的蛟龙,只在她的蔷薇岛屿深处畅游。

她似是完全没想到他如此大胆,竟然敢在这样的地点时刻,几乎就是在晋思羽面前强吻,一时连惊叹都已忘记,只觉得脑中轰然一片,还未清醒便被他攻城略地,忘记了疆域归属。

黑暗中唇齿交缠,唯因在最不合适时机的最亲密接触,偷情般的刺激快感,她不能控制的红了脸,想推,手伤未愈,想挣扎,一动美人榻难免发出声音必然惊动晋思羽,只好僵在那里,渐渐便起了微微颤栗,瑟瑟如落花,因了这轻颤,那吻更荡漾无边,黑暗中彼此都听见对方剧烈的心跳,黄钟大吕,砰砰的震在彼此的脑海里,四面的涟漪无声无息扩展开去,如沧海起了巨浪,卷碎无数洁白的珊瑚,碎在碧波间,她渐渐也觉得自己碎了,每条筋脉都似掠过无数惊电,一丝丝穿越纵横,充盈容纳,将她震软,震裂,震碎,震成天地间的齑粉。

那般的软如春水无边沉溺,却丝毫未曾发出喘息和任何声音,谁也没有,如此安静至诡异,沉默至惊心,于最不可能情境下最无机会险地间,抵死缠绵,一个吻。

感受里无比漫长,似穿越亘古洪荒,现实里无比短促,不过刹那星火。

晋思羽已经关到最后一个长窗。

她眼底突然泛上泪花。

那么晶莹的一闪。

恍如某一场大雪里第一枚飘落的六角梅花般的雪……

彻骨森凉。

他突然无声无息移了开去,已经不能再耽搁,她似乎坚持不肯冒险和他走,他也觉得时机未成熟,那便只有先进入书架后的密道。

密道是早已发现的,之所以不敢去尝试,是因为摸不准密道后到底是出路还是陷阱。

他并不是孤身进浦城和浦园,就算晋思羽布下天罗地网,他也有办法全身而退,但是如果她不配合,甚至根本没失忆积怨在心,那么会害死很多人。

从心底知道,冲出去也比进入密道好,密道才是真正的不安全,然而那般抚着她,便心中一恸,知道自己这一冲便前功尽弃,赫连宗宸他们以后要想救出她会更难。

他想不那么自私一回。

这一路行来如此薄凉,如长天里漫漫深雪,然而这一生,总该为谁冒险一次。

他恋恋不舍而又决然移开自己的唇,向后退去,退向书架后。

她突然闪电般出手!

黑暗中悍然横肘,失去真力但角度精准力道巧妙绝伦,用尽全身力气,狠狠飞撞上他额角!

他万万没想到她竟会在刚缠绵过的此刻突然出手,只觉得脑中砰然一声,火星四溅,随即天地一片漆黑。

他无声无息倒了下去。

然后她开始尖叫。

拉得长长的叫声尖利充满惊恐,钢丝般戳破这黑暗寂静。

她一边尖叫一边滚下美人榻,滚下榻的时候一脚将他扫进书架后,用最快速度连滚带爬到后窗边,那里也有一扇窗户,因为没有对着她这个方向,所以晋思羽没有第一个去关,她快速滚过去,跃起,抬手便将窗户拉开,黑暗中手中暗光同时一闪。

“嚓!”

有什么东西被激发,呼啸着撞进书房,砰一声钉在某处,带动嗡嗡的震动声。

她尖叫方起,晋思羽已经扑了过来,凭印象扑向美人榻所在,却摸了个空,大惊之下低喝:“芍药!”

她尖叫,缩在后窗下,抖抖索索,“有人!”

“嚓。”

晋思羽点亮灯烛,擎在手中,昏黄灯光映着他的脸,担忧之色浮于眉宇间,“芍药!”

他快步奔来,将她揽在怀中,“你怎么到了这里?”

“有人!”她在他怀中扭身直指后窗,“刚才你去关窗,我躺在榻上,突然感觉有人扑了进来,先掠过来抓起我,大概发现不对,一把扔开我,我跌了出去一直跌到这里……咦,人呢?”

她惶然四顾,倒抽一口凉气,道:“人呢?”

晋思羽盯着她,她一身狼狈的滚在墙角,撞得头发散乱,连妆也乱了,手上阮郎中给她固定骨节的软木也七零八落,显见是被人抓住手拉起来的,以至于她痛得眼底泛起泪光,冲掉了眼下的胭脂。

“你真的看见有人?”他缓缓问。

她摇头,他一怔。

“不是看见,是感觉。”她道,“我只听见后窗撞开,风声猛烈,然后有人抓起我扔出我,非常的快……我跌出去头一晕,只听见头顶有风声,然后你灯就亮了……那人是人是鬼,怎么可以这么快?现在去哪了?”

晋思羽抬头看着后窗外飘摇不休的树木,缓缓道:“我想……因为前窗锁起,你又叫破他行藏,所以他从后窗出去了。”

她愕然抬起头,无意中眼光一掠,又是倒抽一口凉气。

就在前壁承尘上,钉着一排密密麻麻的乌青的铁箭,在灯影下光芒烁烁。

“他触动了机关。”晋思羽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倒没什么奇异的表情,“只要有人不在合理路线内出现在书房前后范围,都有可能触动机关。”

“这是什么人呢?”她喃喃道,“刺客?”

晋思羽拍拍手掌,不多时有人应声而入,他道:“刚才有刺客闯入书房,全府加强戒备,增加夜班巡视,并立即给我全府搜查。”

“是!”

侍卫领命而去,晋思羽抱起她,她舒出一口长气,在他怀里喃喃道:“我刚才以为我要丢命了……”

“你怎么就没认为自己会被救?”晋思羽俯脸看着她,笑意淡淡,“如果这人是来救你的呢?”

“救我的?”她瞪大眼,随即一笑,“救我的会把我给扔出去?我倒觉得,八成是你敌人。”

“哦?”晋思羽将她放在软榻上,“为什么?”

“你这个身份,不可能没敌人。”她答得简单。

他出了一会神,才道:“是,从小到大,我经历过一百三十一次暗杀,刺客这东西,对我来说,最司空见惯不过。”

他语气轻描淡写,她垂下眼睫——如果真的司空见惯从不在意,又怎么会将被暗杀次数记得这么清楚?

“叫阮郎中来给你处理下吧,瞧你狼狈的。”晋思羽道。

“大晚上的,也没受伤,不必了。”她摇头,“我受了惊吓,心跳有点急,你让我躺躺,咱们说说闲话就好。”

“要么我送你回房吧。”

“你呢?”她看着他,“我倒觉得你更需要休息。”

“我送你过去,还得回来。”他苦笑道,“有些麻烦事儿。”

“哦?”

晋思羽却没有再说什么,眉却轻轻拧起。

她也不说话,闭目养神,一时书房内只有纸张被风簌簌翻动的声音,半晌晋思羽过来扶她,她抬头对晋思羽笑了笑。

看见她的笑容,晋思羽怔了怔,一时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一句话脱口而出。

“我家老四最近有点动作,我心烦……”

话说出口便觉得不合适,怎么就说了这个,却也收不回,只好苦笑一下。

她不说话,抬起眼询问的看他,轻轻道,“事情压在心底不好受,你要愿意,把我当个听客也好。”

“也没什么。”晋思羽想了想,在她身侧坐下来,轻轻握住她的手,道,“我家老四趁我新败,动了我派系的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纠合御史台联名上本,硬生生把他们给罢的罢撤的撤,其中兵部尚书换了我的舅父,我这位舅父,向来偏爱他,大军如今还在前方,谁都知道开春还有战事,征派将领调拨大军事务都掌握在兵部手中,这万一故意作梗,我这里就麻烦了。”

“你家老四?”她对这个比较亲热的称呼表示疑问。

晋思羽苦笑一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那何至于如此?”她道,“户部尚书既然是你亲舅,就算有所偏袒,也不会偏到哪去,不必如此忧心吧。”

“你不知道。”晋思羽犹豫半晌终于道,“老四和我虽是一母同胞,但是向来不对付,我母后也从不试图撮合我俩和好,在她看来,两个儿子,无论谁得登大宝,她都是太后,两个儿子她都扶植,谁若自己不争气了,她就会放弃谁,转而支持另一个,这也是她多年来在大越后宫屹立不倒的法宝,如今……用到儿子身上。”

她默然,半晌道:“可怕的皇家……”

可怕皇家,母不成母,子不成子,兄弟不成兄弟。

晋思羽苦笑一下,在她身侧躺下,双手枕头,喃喃道:“你看,至亲兄弟,却成你最大拦路石,动也动不得,杀也杀不得,如何是好?”

她笑了一下——当真动不得杀不得么?当真动不得杀不得,你根本就不会起这个念头了。

“兄弟不能杀,”她漫不经心翻着手上书,道,“不知好歹的舅舅却是可以动的。”

晋思羽一怔,回头看她,忽然喷的一笑,道:“胡言乱语,你不知我母家势大,儿子们可以有选择的放弃,兄弟们却是维系家族兴盛的骨干,母后对家族十分维护,动了我舅舅,惹怒母后,连我自己根基也不稳。”

她还是那个平平淡淡的样子,道:“那简单,让你舅舅失爱于你母后不就得了?”

晋思羽听她这语气,倒来了兴趣,一个翻身面对她,道:“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法子是没有的。”她懒懒的打着呵欠,“大越皇宫是不是美人如云啊?”

“什么美人如云。”晋思羽笑起来,“父皇年迈,母后又……严谨,为免伤父皇龙体,宫中多年未选宫妃,现在多半都是老娘娘们了。”

“是嘛。”她笑道,“宫中太清静,皇后娘娘的心思难免就要多放在朝堂一点。”

这句话只说了一半,然而晋思羽何等聪明人,顿时明白了她的话意,恍然一拍手道:“还是你们女人了解女人,只是……我舅父也断然不肯去得罪母后啊。”

“何来得罪?”她道,“既有大战,兵部尚书定然要举荐将领吧?兵部尚书举荐的将领在前方战事有胜,献俘于帝,很正常吧?至于这个俘虏嘛……陛下愿意怎么处置是陛下的事,你说是吧?”

晋思羽望着她,半晌眼底浮现笑意,道:“大越边界,有几个部族,女子是十分美貌并擅长内媚之术的……”

她笑而不语。

“只是将来父皇若真的宠幸这些女子,逼得母后不得不将精力收回后宫并惩戒舅舅,但是母后手段我很知晓,这些只有容貌的女子是无法和她抗衡的,到时……”晋思羽沉吟。

“到时你再做好人嘛。”她伸了个懒腰,“帝王专宠战俘,说起来总是不太好听的,王爷你忠心为国,发动御史上书谏言也是应该的,到那时,皇帝想必也腻了新人,里外压力一来也会让步,到最后,皇后娘娘想必还承你的情。”

晋思羽望定她,目光灼灼,半晌忽然倾身,揽她入怀,道:“芍药,我再想不到你竟然会帮我。”

他这一刻语气诚恳,一贯温雅里带点疏离的感觉散去,颇有几分欣喜与诚挚。

她在他怀中,姿态慵懒气息微微,含笑玩着他衣领金纽,低低道:“我为什么不会帮你?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现在你对我还不错,我那么大罪,你也没杀我,可见你还是眷念我的,那么你烦恼,我自然也不愿意见,只是我都是女人想头,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

晋思羽低头看着她长长羽睫,浓密的扑闪着,轻俏而乖巧,唇角不禁含了笑,轻轻抚着她长发,道:“不管对不对,有这份心,便是我莫大欢喜。”

她抬头看他,笑吟吟道:“那我以后天天给你出主意,出一堆馊主意。”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亲昵的一捏她鼻尖,突然道:“芍药,阮郎中说你脑伤淤血已散,记忆若是一时不能回来,只怕以后也难说什么时候能想起,也许三五天,更有可能是很多年,你如今孑然一身,身体羸弱,还是让我照顾你吧。”

还是让我照顾你吧。

话说得宛转,意思却分明,她沉默着,唇角一抹浅浅笑意,道:“你愿意相信我?”

晋思羽一笑,道:“你也感觉到这浦园特别的壁垒森严了是吧?不要多心,不是针对你,我是堂堂皇子,天潢贵胄,我所在的地方,总是要步步防卫时时小心的,这也是要保护好你嘛。”

她笑了笑,倾身的靠向他,不发一言,他揽着她,眼神里绽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软。

那般排山倒海的疑心,在日复一日的无数试探中渐渐被削薄,他的无数布置考验在她面前从来都落空,到得如今再要怀疑她都不容易。

曾经疑过她是那个人,然而她没有拼死救华琼,没有下手动克烈,甚至克烈还在一天天好转,她的欣喜写在眉间,她是真相信了他的话。

而天盛那边传来的消息,已经为魏知举行了葬礼,三军致哀,圣旨慰抚,他派人去偷偷掘了墓,墓中尸首齐全,取了一截骨头请巫师测骨,得出的年龄确实和魏知一样。

而传闻中的魏知,和这温柔轻俏女子,实在太多差异,那是个温和在表凌厉在骨的少年,态度和蔼疏离,行事却如霹雳雷霆,千斤沟他与魏知匆匆一面,留下的确实是这个印象。

有时候他想,自己是不是太多疑,想法太荒唐,这女子虽然出色,但和传闻中那无双国士少年英杰还相差甚远。

一个失去记忆和武功的天盛战俘而已,纳为怀中人天经地义。

他从无如此刻这般,愿意相信她。

相信她,便可容纳她。

怀中女子幽香淡淡,温暖柔和的香气,他不禁一阵心猿意马,却想着还有事情要做,勉强推开她,下榻听着风声渐渐减轻,笑道:“我还是把窗户稍开一点,这样全部死死关着,又燃着火炉,小心给熏着。”

他去开窗户,顺着墙边走着,又去拨亮烛火。

先前他所在的位置,一直都背对着书架,满心里烦心朝廷事务,又专注和她对谈,也没有注意到书架背后,如今他走去重新剪烛,眼看就要走到书架这边来。

榻上放在一边的《词选》,突然啪嗒一声落地。

她“哎呀”一声,翻身下榻去捡,刚刚蹲下,突然又哎呀惊叫一声。

晋思羽正好走过来,目光一凝,也已看见了书架后隐隐露出的一丝乌发。

他目光一闪,看了她一眼,伸手将那人拖出来,见那人护卫便服打扮,面容却不认识。

“这什么人躲在书架后?”她惊声问。

晋思羽冷着脸色,拍拍手掌,过了一会,浦园管家急急奔来,看见地上昏迷那人,神色一变,道:“王爷,这就是那个给您安排的书房小厮,他怎么现在还在这里?”

晋思羽冷冷负手站着,眼神里掠过一丝疑惑,随即沉声道:“坏了规矩,你知道怎么办?”

“是,”管家心中叹口气,他知道今天王爷提前到了书房,这小厮想必是躲避不及才躲到书架后的,不知怎的昏迷在了这里,不由心中暗骂这人蠢,宁可当时奔出去冲撞王爷,也不能留下来犯了忌讳,王爷处理公事很多秘密一旦被人听了去,那才是真正的死罪。

他对身后两名侍卫摆摆手,示意拖出去。

两个侍卫上前便要将人拖走。

“慢着。”

她一开口,管家就停了手,知道现在她是王爷驾前第一红人,不敢得罪。

“你们要带他去哪?”

管家默然不语,偷偷看晋思羽。

她却似已经明白,皱起眉头,看向晋思羽,“王爷,这小厮并没有坏规矩,今天你早来了半个时辰,他想必正在打扫书房,不敢和你迎面冲撞才躲在书架后,而刚才有刺客闯入,发现我的同时想必也发现了他,出手击昏了他……他,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

晋思羽沉默着,明白她话中意思——这个小厮没有故意逗留在书房,而当他开始和她讨论朝廷事务时,他已经昏迷了,根本没听见。

他淡淡掠过那小厮一眼,近期进府的所有人,不管身家来历如何,都处在极其严密的监控之下,他也随时不忘予以试探,总要试探到完全放心才能用,所以他今天提前到书房,如果这小厮试图带走她,或者试图动书架后的密道,等着他的,便是他早已布置好的天罗地网。

然而都没有。

然而最终还是她先发现了这人。

看着她殷切的眼神,他知道这女子心地其实柔软,求情是必然的。

“既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他淡淡道,“三十板,给他长长记性。”

她叹了口气,却不说话了,晋思羽以为她还要求情,见她见好就收还有些诧异,她却道:“你有你的规矩,已经很给我面子了。”

真是知情识趣的人儿,晋思羽一笑,心情又好了几分,兴致勃勃取出黑白子,道:“我们来下棋。”

侍卫们上前,将裘舒拖了出去,迈过门槛时他醒了。

从昏迷中刚醒来的人,眼神有点茫然,不太明白发生什么事,管家道:“你小子好命,冲撞王爷本来是死罪,芍药姑娘为你求情,领三十板便没事了!还不去谢恩?”

他抬起眼,看向室内两人,火盆添暖烛光向红,一对男女盘膝而对,都没看他,只顾对着棋盘沉吟,她乌发长长披泻下来,遮住半边颜容和脸上神情,忽然啪的下了一着臭棋,惹得晋思羽哈哈大笑,听见管家说要他磕头谢恩的话,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他默然不语,目光在她撑着肘的衣袖上掠过,随即自己站起身,跟着侍卫到了院内。

两个家丁在院子里拿着板子摆开刑凳等着,他笑笑,趴上刑凳前却道:“两位大哥,我这身衣服是一位护卫大哥借给我的,要还的,打坏了不好交代,我听说大哥们手底功夫极巧,能伤人皮肉却不损衣服,还请大哥帮个忙。”

“这个容易。”一个家丁笑道,“你小子倒懂道理,我看你是怕脱衣服吧?毕竟是读书人家出身,也难怪,只是那打法更伤人些,你可掂量好了?”

“无妨的。”他望望那边书房,暖黄的灯光流水般出来,隐约掺杂着她低低的娇笑和晋思羽爽朗的笑声。

“开始吧。”

“一!”

“吃!”

第一声板子声下来时,她巧笑嫣然落子。

重板击上皮肉的声音传到内室已经有些依稀不闻,她果然没听见的样子,眉宇间微笑盈盈,只看着对面晋思羽。

第一板落下时,他震了震。

却扯开嘴角一抹笑意,想着大越浦城真是一趟奇异的旅程,这一生什么都经历过了,也未曾尝过这般滋味。

为上位者亲操贱役,控人生死者被人所控。

她暖榻华堂和他人含笑弈棋,听他寒风院子独自一人受责挨板,真是人生里从前不会有此后也不会有的最奇妙之事。

想必老天看不过他当初私心一念,冥冥中安排这一次皮肉之苦?

还是这妮子根本就是故意整治?

想必很愉快罢?

虽然想着这世间因果报应真不爽,但若真能令她愉快,倒也无妨……

“十五!”

“不来了不来了!不带这么下!”她娇嗔声传过来,哗啦啦乱棋声音淹没其他任何声音。

刑凳下滴落鲜血,自里衣透出,缓缓渗落。

他下巴搁在凳子上,面色平静,闭着眼睛,听。

不听头顶风声的击落,听远处室内她低低笑声,清亮,带点软濡,很难说清楚这两种感觉是怎么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笑声里,然而就是这样,一声声玲珑如珠,却又在尾音里拖出点点弧度,于是那笑声便多了醉人的韵律,那般坦然直率的,勾魂。

突然想起这笑声睽违已久,就算将来回去,只怕也不容易笑给他听,还是此刻抓紧时机多听几声罢了。

又想这女人下棋怎么这么投入啊……怎么以前记得她除了害人,根本就不爱动脑子的?

思绪东拉西扯,不去关注那风声虎虎的板子,然而血依旧渐渐浸出,范围越来越大,衣服无损,半透着殷红的底色,腿上似有火线烧起,灼到哪里哪里便似跳跃起腾腾火焰,一抽一抽似要抽到了心里。

原来板子这么不好挨,还不如一刀来得痛快……被击昏的头脑还有些晕沉,迷迷糊糊的想,以后回府了取消板子,一律三刀六洞!

“三十!”报板声悠长决断。

“吃了你的大龙!”她“啪”的落子,脆声一笑。

“裘舒谢恩——”监板的管家按规矩在门口拖长声音谢恩,晋思羽摆摆手,道:“带下去,找大夫看看,别落了病。”

她听着那声悠长的报声,看了一眼执仗家丁手中染血的板子,眼光并没有再延展开去,而是含笑落在了对面晋思羽身上,温柔的将手放进了他掌中,轻轻道:

“王爷,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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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七夕快乐,有人说七夕要温馨,于是我温馨的吻了,请一定表示满意,因为我是个听话的孩纸。

第1章 从头再来第10章 活佛第71章 赐妾第6章 静夜听箫第30章 约定第50章 旖旎如毒第4章 这么近,那么远第18章 温泉水滑洗凝脂第75章 谜局关于结局的说明请亲们必看第61章 非你不娶第9章 让子蛋飞第16章 咱们谁跟谁第63章 患难与共第27章 大结局(上)第3章 不是东西第5章 倾江第14章 白月光第14章 白月光第1章 我手脏第69章 送妾第14章 白月光女帝本色1女人花出版公告第42章 驯狼第66章 求欢第37章 我和你,从此敌第30章 约定第39章 红粉局第8章 怒抽第29章 刺第45章 依靠第76章 纸短情长第29章 大结局(下)第10章 春夜如许终结篇出版公告第56章 春色无边第26章 心意第67章 在乎第16章 这样爱过第15章 大侠你大胆的跟我走第17章 樱桃誘惑第19章 风流第24章 羊入虎口第43章 你的就是我的第39章 情缠加v公告亲们必看第46章 泪痕第23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扶摇皇后终结篇出版公告第70章 侍候第5章 生死之交第25章 心有灵犀第15章 大侠你大胆的跟我走终结篇出版公告第18章 等着我!第71章 赐妾第19章 对对狐第27章 这样一个我第78章 深雪第19章 相遇第18章 温泉水滑洗凝脂第20章 复仇之血第64章 旖旎第51章 心事如鸩第43章 你的就是我的第36章 洗洗睡吧第18章 温泉水滑洗凝脂第17章 我的大妃第22章 魅第72章 围困第21章 反击第8章 陷害第8章 新番龟奴第63章 患难与共第16章 百密一疏第27章 大结局(上)第74章 爱之阔大第11章 是你强儤我第9章 做媒第11章 出手第25章 心有灵犀第55章 狂雨梨花相遇时第61章 非你不娶关于最近几日更新的说明追文者必看第55章 狂雨梨花相遇时第30章 约定第77章 帝京七日(2)第57章 选妃第39章 红粉局第27章 国士无双第38章 你是谁?第27章 这样一个我第1章 淡月梨花第13章 立威第24章 三人之局第1章 从头再来第4章 这么近,那么远第16章 你来我往新书凤倾天阑上传公告第12章 一枝红杏上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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