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瑶的又一个早晨来临。这个早晨与平时似乎没什么两样。鸡鸣声、犬吠声此起彼伏;山林里依然鸟雀飞翔和鼓噪。有早起的老人清着嗓子,提着拾狗粪的长系箢箕,在田野里转悠。有的人家屋顶上早早地升起了炊烟。一层薄薄的白雾浮起在空中,远远望去,山村笼罩在一片宁静的晨雾之中。
任是谁也不会想到,一场千古浩劫即将在这里发生。
从浏阳通往大瑶的官道上,一路长长的马队疾驰而来。马蹄声打破了山村的宁静,惊飞了路边的鸟雀,几只早出觅食的野兔子吓得四处奔逃。家家的犬立即狂吠,好像在抗议这些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裴登在曹福成的引领下,在大瑶的岔路中停驻。
四面连绵的山岭,曲曲折折地围出这么一片望不到头的山区盆地。山上古木参天,幽深而神秘。若不是居住着那么些人家,简直就是一片蛮荒之地。
一位拾粪的老头,在田野里走走停停,不时弯一下腰,将地上的狗粪用铲子铲起,扔进那只发黑的箢箕里,对这一路马队的到来,似乎视而不见。一个捕快离开队伍,走到田边,笑着询问:“老人家,请问东风界李家湾是哪一个屋场?”
老者抬头,眯眼,看到一个穿着官服的军士,知道他是衙门来的人,又见后面立着长长的马队,便疑惑地望着捕快。
“贵村少年李畋中了头名秀才,我们奉命前来祝贺,要请他去面圣!”捕快说。
老人似乎松了一口气,立即一脸的笑,指一指东南方向一片竹林,“呵,你是问李畋呀,那片竹林子里就是李家湾屋场嘛!”
裴登用鞭子轻轻一指,队伍照直向李家湾奔去。
三间旧茅屋,掩映在繁茂的竹林之中。透过林子缝隙,屋子大门紧闭,看样子一家人还在沉睡未起。只有一条大黄狗扑出来,呲牙咧嘴,对着陌生的来客狂吠。
两个捕快往大门靠近,其余好几个人往屋子后面散开。
那只狗拼命狂吠,不要命地往捕快们跟前扑,要挡住闯入的侵犯者。
大门依然紧闭。
裴登用眼示意,两个侍卫走到阶基上去敲门。那只狗简直像发狂似地跳起来,勇猛地扑向敲门的侍卫。侍卫举剑刺去,狗便敏捷地跳开,刚收起剑,它又向前猛扑。裴登抽出箭来,对准大黄狗飞起一箭,黄狗惨叫一声,立即倒地。侍卫举剑朝狗的脖子猛地刺去,那只狗却忽然跳起来,转身逃走了……
侍卫大声地喊:“喂,屋里有人吗?”
“快快开门,快快开门!”
屋子里依然鸦雀无声。
几个兵丁将大门猛地一踹,大门“啪”地一下敞开来。十多个兵丁一齐涌了进去。
屋子里空空如也,只有一群鸡鸭四处乱飞,几只老鼠飞快地跑进屋角落,便倏忽没了踪影。
裴登心里格登一下,瞟了一眼在旁边的曹县令,说:“人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莫非走漏了风声不成?”
这时曹县令也感到十分奇怪,“这是怎么回事呀!”
裴登心中十分疑惑,他奉旨昨夜才到达浏阳,只停留了一顿饭的工夫,便快速赶往大瑶,莫非李盛能掐会算?肯定是县衙有人连夜向李家通风报信了。但即使听到风声就逃,也没能逃出多远。于是一声令下,全体队伍将近八十来人,集结在他跟前听令。他用马鞭四下一挥,当机立断地说:“任他们长了翅膀,也插翅难飞!分头行动,将大瑶各条道路封锁。如果发现有人外出,立即抓住。如遇反抗,格杀勿论。”于是迅速指派,各路军士一声应答,全副武装地骑马四下里散开,去抢占交通要道,严加把守。
站立一边的曹福成心中像有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他也认定肯定是自己县衙里有人向李盛报了信。这个人是谁呢?如果这次不能抓住钦犯,作为县令的他也脱不了干系,说不定还得连累家人!这样一想,额头上便沁出了汗来。他对裴登说:“将军,这真是太出乎意料了,李家怎么忽然人去屋空呢?我立即派人回县衙,将所有捕快和保安队全部调来,挨家挨户地搜查,就是一只苍蝇,也叫它插翅难飞!哦,李畋在张家大屋旁边的学堂就学,说不定就藏在那里也未可知!得立即派人突击检查学堂才是道理!”曹福成此时极其卖力,千方百计讨好裴登,都为着到时能减轻罪责,盼他手下留情。
裴登立即亲自率兵奔向张氏学堂。
太阳还没有出山,大瑶便被官兵封锁。还有军士爬上山顶,站在最高处了望。
一时间,整个大瑶笼罩在一片恐慌之中。
侍卫和县衙来的保安们挨家挨户进行询问和搜查,家家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全大瑶之人这时都知道李家大祸来临。等官兵出了家门,好多老人便在各家神龛前烧纸钱,燃蜡烛,跪在神像前祈求:“大慈大悲观音菩萨,大瑶土地公公土地婆婆,保佑李盛全家安然无恙。李盛多年来护卫着大瑶百姓不受猛兽伤害,他是个大好人,千万不能让他被官兵抓走啊!……”
一个老太太跪在大门口,对天祷告:“苍天呀,我们大瑶上十里下十里,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是李氏夫人给接的生呀,她从鬼门关救出了多少生灵呀,老天怎么这样不公,说什么朝廷钦犯,打死我老太婆都不相信!您开开眼,救救他们全家吧!”
一个中年汉子默默站在阶基上,一双锐利的目光望着那些四处横行的官兵,两只拳头握得要冒出水来。他就是李盛的好友,也是大瑶的里正陈满仓。他知道官兵们这时并没能抓住李家人,心里松了一口气。但令他担忧的是,此刻李盛家人是绝对不能露面的,更不能往外逃奔,那样会暴露了目标,那就真的插翅难逃。他揪心般地默默地说:“李盛呀李盛,你随便躲藏在哪儿都行,可千万别露面啊!”
此时李盛迅速赶到学堂,好不容易才敲开了门。
余清林开初以为是今天李盛家里要来贵客,清早接畋儿回家,一见李盛神情凝重,便预感到家里出了什么事。他心中不安地问道:“大叔,家里人都好吗?你怎么这么早就来学堂接李畋呀,我说过他上午就会回来的嘛!”
李盛和余清林早就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这时他焦急不安地说;“余先生,快快叫醒畋儿,大事不好!快叫他起床,得赶快逃命去……”李盛慌急之中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因为他最担心的就是畋儿。
余先生说:“大叔,到底出了什么事,您可是直说呀!”
李盛说:“我本是朝廷捉拿的钦犯,曾经与狗贼杨广结下血海深仇,现在一时也说不清楚,反正我曾经刺杀过杨广未果。他这次南巡到了潭州府,听说了畋儿中秀才的事,李畋这个名字使他想起了多年前他遇刺的事。便怀疑李畋就是当年刺杀他的人李盛的儿子。故设计说要诏见畋儿,实则想捉拿我全家,要斩草除根啊!”
余清林不禁心中一惊,说:“大叔,那您快带着李畋逃走吧,哦,带领全家远走高飞吧,赶在官兵来到之前离开大瑶,才是万全之策!”
李盛望着苍茫的天空,不禁仰天长叹,老天,这太不公平啊!您得开眼哪!逃到南方来,还是没能逃避杨广这狗贼的魔掌。莫非老天真要灭我李氏一家吗?
再说,妻子和女儿这时是否已逃往山林,或者已落入官兵之手,都不得而知。要带着全家人逃离,谈何容易。纵使自己有天大的本领,也难以逃脱官兵的追捕,但又不能丢下妻子女儿不管。杨广,你这个天下最无道的暴君,你这个灭绝人性的狗贼,你杀我全家,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吗?都二十多年过去了,你还要赶尽杀绝吗?
余清林仿佛看出了李盛的心事,他说:“大叔,您快领着畋儿离开大瑶吧,一旦官兵到来,就难以脱身了。大婶和琴儿,我立即赶去,让她们躲藏起来,再设法逃离就是。您就放心去吧!”
李盛说:“不,这样会连累先生的,杨广杀人不眨眼,我不能因为家人的安危而连累了先生。还是我先去将她俩接出来,我们全家一起逃吧。是死是活,全家都要在一起。如果遭遇上官兵,我就和他们拼了!”
李盛牵过马,让畋儿坐在前,他坐在后,双腿一夹,又往李家湾奔。
没跑出几步,耳边传来几声马嘶!
李盛立即勒住了马头,心中一惊,知道大事不好,官兵已经到来了!他们动作真快,大祸简直是从天而降啊!这时李盛反而镇定下来,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只是妻子儿女是无辜的,但命定如此,天命难违啊!
李盛知道这时官兵一定把守了各条道路,出逃已不可能,硬闯等于送死。先找到妻子和琴儿,再设法逃生吧。
他又折转回来,让李畋下马,这时余清林也感到了情况很危急,知道一场浩劫在所难免。
李盛说:“先生,我们已经跑不出去了,官兵已经进驻大瑶了。先让畋儿留在这儿,我先去看看妻子和琴儿,全家会合以后,先避避风头,再设法子吧。畋儿就交给你了!”
李畋说:“爹爹,我要和你一块儿去找娘和姐姐!”
李盛说:“畋儿,这太危险,你和余先生在一起,我找到你娘和你姐,很快就会回来!”李盛说着,将手中的猎叉紧了紧,跃马操小道而去。
“大叔保重,不要硬闯!”余清林说。
“爹爹,你要快快回来!”李畋含着眼泪说。
李盛好像没有听到,那马已经跑出好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