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明珠莹莹

骆染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不在颠簸多日的驼背上了。

他并没有很吃惊,又或者是晕厥后的清醒还没有完全到来,依旧蒙蒙的。

四周一片黑暗,自己像是正对着门口的地方,那里被什么东西遮着,严严实实的,只从边缘里朦朦胧胧地掉落些光进来,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光晕,骆染有一瞬间的恍惚。

半晌,耐心地等待眼睛慢慢适应之后,他努力地撑起半个身子,手臂下硬硬的床板很是陌生,虽然耳边多日来萦绕的驼铃声依旧挥之不去,但看来不是做梦了。挣扎着抬手摸了摸,原来铺盖在上面的是略显厚重的毡毯,粗糙而简单的纹路,莫名地让骆染安下心来,甚至不自觉地开始想像它是怎样质朴的颜色搭配。

突然之间,门口遮着的物什被人一把掀开,明亮的阳光一下子大量地倾泻进来,冲破了黑暗的界线,刺得他睁不开眼。近乎本能地,骆染迅速将手挡在眼前,却又有点不甘心似的,从指缝里露出一只琥珀色的瞳仁,怯生生地窥探外面的风光。

于是那个高大匀称的身形便落在了他的眼睛里,映出一个真切的剪影。逆着光的轮廓像是滴在纸上的水墨,洇成淡淡的一团灰色,像是沾染了阳光和煦的气味。虽然看不清容貌,但隐约能看出是一个青年男子。

那人迈步走了进来,轻快而熟练,似乎心情颇好。

只是手一松,门上失去支撑的物什就重又垂了下去,覆盖了外面灿烂的阳光,屋子里再次恢复一片黑暗。

他似乎停在了三两步开外的斜前方,侧过身去摆弄着什么。

依旧昏昏沉沉的骆染,反应不过来此时此刻的状况,只得任凭怔愣的视线追随着男子的身影,借着窸窸窣窣的声音来揣摩他在黑暗里的动作,像一匹误闯进了别人家里的小兽,无辜地等待宣判。

还好,没过多久,便有微弱的火光亮起,跳动不停。他终于分辨出来是一盏陈旧的油灯,不带一丁点繁复的图案,乌亮的陶瓷亭亭立在三层高的木质柜子上,高傲地俯视着屋子里狭小的空间。那柜子旁还有一副硬板床架,隔着一张木桌同自己正占着的铺位相应相望,式样如出一辙。小屋左右不过十米见方,连窗子也没有一扇,仅有的几件家具也都是最单调简陋的质地。

骆染不由地感叹所谓圣域的闭塞,却意外地也不曾感到什么失望,仿佛天生就该是这样一般,远离喧嚣尘世,回归于最本真的自然之中。目光游离了一圈,最后还是停在了跳跃的火苗上,这一次,他甚至觉得那火光有些温暖。

“嘿嘿嘿,”对面的青年看着他朦朦胧胧的呆滞表情,发出了一阵愉悦的笑声。

男子的声音很是清澈,像极了商队在荒漠中挣扎时无限憧憬的泉水,倒是让他有些吃惊。

借着火光看去,眼前的人应该是和自己相差无几的年纪,黑色的寸发看上去很硬,像是在荒凉中挣扎生存的坚毅。他的皮肤微微地发着古铜色,健康而充满活力,似乎还浮着一层细密的汗水。五官俊朗,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最是夺人心魄,暗淡的火光星星点点地洒在里面,仿佛夜里流光溢彩的璀璨明珠,安静而皎洁。

“呀!你终于醒了!知道吗?刚到这儿你就晕过去了,还是从骆驼上直接栽下来的,还记得吗?幸好我就在旁边,虽然吓了一跳,不过还是马上就反应过来,把你搬回来了。哎你一个男孩子怎么那么轻啊,估计就是太瘦了所以身体才这么弱的。也没什么问题,就是有点缺水,又晒了太久的太阳,沙漠里的日光毒得厉害,慢慢你就习惯了,别担心。现在怎么样?还晕吗?这一路过来是不是很辛苦?”那人见他醒来很是高兴,一句接一句欢快地说个不停,没半点停歇,骆染还来不及

回过神来,就见他期待地盯着自己,只能下意识地点点头。以为受到了肯定,青年更是变本加厉地絮叨起来,手上也没闲着,转头将油灯放在桌上,然后提起水壶,浸湿了毛巾递给他。

骆染有些轻微的洁癖,不大愿意沾染别人的东西,但连日来的奔波让他几乎整个人都埋在了尘沙里,着实难受。犹豫了一下,他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火光太过微弱,黑乎乎的拿在手里什么都看不清,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自掌心中传来的丝丝凉意占了上风。骆染慢慢抬起手臂,仰起头来,将毛巾整个地盖在脸上,用力地按下去。渴望嗅到毛巾上甘洌的水气,洗刷那些仿佛一直沉到了肺里的沙土,他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可是闻到的却还是同样的味道。一路绵延的广袤沙漠,早已将这片土地上的所有都同化了,把自己的味道直接地烙印入骨,什么都无法逃脱。

无奈地叹了口气,骆染只得沮丧地胡乱抹一把脸,随手将毛巾甩向一边。看着他懊恼的表情,青年不禁“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调侃着,心情欠佳的骆染却是再懒得搭理了。

那人自顾自地说了一阵,见他无动于衷,却也毫不在意。又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个杯子来,倒上水,递到骆染面前。

对于他一而再再而三,不断打乱自己发呆的行为,骆染感到有些烦躁,面上的表情也下意识地露出了几分恼怒。他固执地不肯动弹,青年仿佛也就极有耐心地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两人之间,只有时光的声音缓缓地流淌而过。

骆染稍稍偏过了眼,青年的举动多少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看过去的目光里混杂了好奇,恼怒便难以维系,结果居然是多了点小心翼翼的意味。

那人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总让他以为是一种错觉的笑容,恍若方才从屋外一下子倾泻而入的阳光,安静地停留在了那人的脸上一般,太过灿烂,却又真实而温暖,到不敢相信的地步。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男子不应该被称作青年,那仅仅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大男孩,依旧怀抱着率真和勇敢,毫无保留地信任,简单明了的期待,在如此偏离人世的地方,倔强又纯粹地生长着。

想到这里,骆染的心便无可抑制地柔软了下来,终于还是抬起手,接下了那杯水。当时的他还不知道,这一抬手,也接下了,他一生的命运。

他听到男子清澈的声音,同刚才一般无二的欢快语气,仿佛这短暂的不快并没有发生过一样:“知道你一路辛苦了,好了,先喝口水缓缓吧,等一会儿就带你去洗澡。今天回来就好好休息吧,明天再带你出去转转怎么样?沙漠的夜晚是很凉的,你的毡毯够不够厚?哎对了,你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那人后面说了些什么,骆染一概不知,他听到可以洗澡的时候就已经欢呼雀跃了,清醒之后神智第一次被彻底地拉回了现实。

遥远的旅途,应该是到了尽头,这里将要成为自己后半生的安身之所。骆染闭上眼,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突然觉得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紧绷了多年的神经全部都放松下来,竟是有了些看破红尘的意味。也难怪,前面的短短二十载,他实在是过得疲惫不堪,现下唯一想要的,就是偏僻之地的安宁生活,无喜无悲,放任自在。

好好地洗个澡,睡一觉,骆染觉得人生最大的幸福其实也莫过于此了,满怀憧憬地再睁开眼来,刚想开口询问,那人却忽地摆摆手示意他等等,自己也停住了声音,仰着头像是听到了什么讯号。骆染亦是凝神细听,远处有细微的电铃声传来,与商队中清脆的铃铛不同,短促而压抑。

未及细想,青年一摆手示意骆染跟上,随即自己率先掀开

门帘大踏步地走了出去。是可以去洗澡了吗?骆染一想到可以拂去一身的沙土,哪还顾得上其他,立刻抛去了那些胡思乱想,兴奋地跟着他冲了出去。

这一出去才知道,屋里屋外当真是两番光景。刚刚借着微弱火光勉强视物的眼睛怎么受得了暴烈的阳光?骆染一个趔趄就差点摔倒在地,幸得旁边的人一把扶住才将将站稳。那人一脸强忍着不笑出声的表情,指了指他还拿在手上的水杯。骆染顿时有些窘迫,却也不扭捏,点点头算是道谢,一口气喝光了杯中水,迅速地回去放下又返身钻了出来。他这一连串动作流畅无比,那人调侃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骆染已经一脸期待地站在了面前。

青年倒是一愣,出乎意料地不再多言,引着他转头向一个方向走去。

骆染终于能够认真看一看周围的环境了。原来这里的屋子大多是用土堆砌而成的,门口都被沉闷的毡布遮着,白日避光,黑夜挡风。貌似是功效极高的屋子,只不过都异常低矮,最高不过一层半,还剩下半截埋在地下,看上去进出困难。环顾了一圈,他惊讶地发现,屋子左右相连,一串一串地排列有序,横平竖直,除了门口毡布上的花样,竟是没有其它分别。

这是一座很小的城,一眼望得到四面围墙,相距不过两三百米。城墙上空无一物,脚下却是积了些长年累月的风沙。它本身越过屋顶半层不到,可以轻轻松松地爬上爬下,不知道有什么存在意义。反倒被屋子层层叠叠围着的正中央,耸立着一座三层高的塔楼,甚至超出了城墙的高度一大截,红色的砖瓦在一片土黄之中很是醒目。最上面的一层空洞洞地漏风,只有一个灰色的喇叭放在那里,铁锈斑驳得不成样子,想必铃声就是从那里发出的吧。

小城的构造让骆染有些难以理解,与传说中世外桃源的气氛很不相符,规整中透着压抑,仿佛去哪里都会觉得格格不入。

“到了。”青年的声音响起,骆染瞬间收回了乱飞的心绪,定睛观察。

在一列一列屋子的尽头,横竖交叉的地方,各自有一处用褐色毡毯围住的帐篷,虽然不比居住的土屋暖和,光照却是充足。进去一看,简陋的淋浴一个挨着一个地排着,间隔不过一人宽,也许是常年被毡毯围着避免了风吹日晒的缘故,水管竟还能发出些银色的光泽来。

骆染兴致勃勃地冲上前去,可是没要两分钟,喜悦就被浇灭了一半。

沙漠里的水不比外面,珍贵到了吝啬的地步。他还站在那儿发呆,水却已经渐渐微弱下去,终于完全停了。骆染根本没来得及好好缓解一下连日来的劳累,只是勉强冲散了身上的沙土,心里难免生出些难以平息的愤懑和不甘。

最后一颗水滴也从他的头发上落下了,顺着贴在耳边的浅色发丝一路滑向纤细的脖颈。是了,纤细,褪去衣物,骆染竟不是用瘦弱就可以形容得了的。那仿佛是一个久疾未愈的人的身体,过于单薄并且骨节分明,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它折断吹散。他的皮肤露出了本来的颜色,居然苍白得近乎透明,美则美矣,却是病态。

骆染侧过头去,眯起一双凤目看着身旁的青年,想要以此来表示自己的不满。那人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但是也很快地恢复了过来,对着他一脸怨念的表情,笑得很是无奈。

青年的笑容像是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那是一种不经后天雕琢的,与生俱来的力量,于是也没有抗拒的法子。等骆染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又一次被他拉着,不情不愿地向外走去了。

那人边走边回过头来,依旧清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说:“哦对了,我叫童渺渺,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我家里了。”骆染心情低落,闷闷地应了一声,随口答了句什么,便再懒得出声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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