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仁报喜的信送到凝光院时,华琬正在前院陪罗坊主挑牡丹。
今年使臣来访,打乱了京城许多旧例,各家的宴席停的停,改期的改期,宫廷宴皆成了会客宴,好不容易使臣离开了,琼林苑办牡丹宴的时节也已过去。
春末暖意愈盛,难得琼林苑的牡丹还未开败,藏在园林深处的娇艳无人欣赏不免可惜。
殿中省照睿宗帝吩咐,将牡丹分往各处官衙,其中凝光院分到了十数盆上品牡丹。
粉的是月娇娥,乌的是墨紫绒金,红的是玉面桃花,各色牡丹铺满庭院,竞相争辉。
“师姐,这一会儿功夫,就将蝴蝶引来了。”华琬来回瞧了两遭,指着一盆玉楼点翠上翩跹的彩蝶笑道。
罗坊主眯着眼,“先才吴院使要了天香湛露,除此之外,我瞧那盆墨玉和紫金顶好,阿琬可有喜欢的。”
华琬颌首道:“辛苍、辛芜自北梁而来,大约从未瞧见过色深如墨的,师姐,除了墨玉、紫金,左上角的玉楼点翠可能一道搬回工事房了。”
“雪中带翠色,好品相,阿琬有眼光,一会我命人搬了去。”
“玉楼点翠的瓷盆拢共巴掌大,不劳烦旁人了,我自个儿搬。”
罗坊主来不及阻止,华琬已经跑上前将小花盆抱在怀里,回首朝罗坊主调皮一笑,脚步不停地朝工事房走去。
竟还担心被人抢走?
罗坊主好笑,执锦帕扇着,闲闲地跟在华琬身后。
牡丹花一到工事房,辛苍和辛芜就看的双目发亮,她们北梁亦有培植牡丹,可只有最寻常的品种,再因为气候寒极,花的颜色无法绚丽。
两姐妹欣赏了好一会,才想起先才前院送了一封信来。
华琬接过信,随口道:“你们瞧仔细了,明儿要照这盆玉楼点翠,绘一支满金牡丹发簪并制出来。”
“这太难了。”辛芜感慨一声,赏花的兴致顿时消去大半。
“阿琬,是谁的信。”罗坊主问道。
“是我表哥的,师姐,表哥考中进士,是一甲五名,昨儿任命状下来了,表哥分在翰林院呢。”华琬欢喜的眉开眼笑。
表哥能进翰林院是殿下在背后帮了忙,思及殿下愿意帮助她的家人,华琬心里像吃了蜜糖松子酥一样甜。
“哦,那可真是件大喜事,改日得空了,我亦要上门道贺。”
“过些时日舅舅一家会从枣家子巷搬到光化坊,到时我们再一块儿去。”
“好。”早在华琬来凝光院前,罗坊主便不止一次地听师父提起过李仲仁,言李仲仁生得好,有才华,小小年纪凭本事进太学,重要的是肯关心华琬。
现在李小郎顺利中进士,成了翰林院七品修撰,真真是京城待嫁女娘眼中的如意郎君了。
李仲仁是个好的,不过罗坊主还记得仪香堂的安小郎,安小郎亦上进,在苍松堂得堂主亲授,据说现在功夫了得,不知华琬会与哪位有缘。
忙完一日,华琬用过夕食,一回厢房便向林馨说了好消息,
林馨又高兴又懊悔,早知李家能寻到人帮忙,她就不该在李家焦急无助时袖手旁观,倘若不轻不重地关心一二,李家肯定会对她心存感激。
林馨拉着华琬说了两句体己话,即悄悄地去给她爹写信。
……
夜深了,京城除州桥一带,皆安静下来,距离凝光院仅二三里路的皇宫亦不例外。
后宫妃嫔居所的屋檐下点起大红宫灯,寂寥地随树影摇曳在风中。
最得帝王恩宠的张贵妃,听闻皇上仍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并添了新茶后,也命人伺候她梳洗和歇息了。
御书房桌案上堆放的各地奏折约有数十本,内侍省大总管连喜不时地上前拨剪灯芯,生怕火光爆出灯花,会搅扰正在认真批奏折的睿宗帝。
眼见二更天,书案上奏折终于少了大半,睿宗抻了抻手臂,连喜上前替睿宗帝按揉,不轻不重正舒服,睿宗帝满意地颌首。
连喜细声细气地劝道:“皇上,夜深了,该歇息了。”
睿宗帝摇摇头,“不用,歇了也睡不着。”
放松下来,睿宗帝想起了他的爱女,随口问道:“连喜,你知云岚近日在忙什么。”
往常云岚申时会过来御书房寻他,若他在忙,云岚坐一会便离开,若他无事,父女二人会说说话、下下棋,一道用过晚膳,云岚才回凤阳阁。
可这两日下午云岚皆只过来请安,不论他忙不忙,都飞快地跑得没影。
连喜知道睿宗帝被爱女冷落,心里不舒服了。
连喜自宫婢手中接过盛了新茶的红木托盘,奉至睿宗帝桌案,恭谨地说道:“回皇上话,云岚公主交了好友,前儿听说迷上瑶琴,弹了两日,接着又去学茶道,一日打破几只钧窑茶碗,才作罢,昨儿凤阳阁的婢子自凝光院取回几件新首饰,听说首饰用了凝光院特有的金丝编缀技法,云岚公主爱不释手,带着周围人欣赏去了。”
睿宗帝朗声大笑,“这孩子打小就是花样多的,开心就好,对了,云岚交的好友是何人。”
“皇上放心,与公主殿下在一起的是云清公主和庆国公府郑六娘子,皆是孩童心性,郑六娘子稍会懂事些。”
睿宗帝点点头,“好,云岚心眼实,朕这当父亲的,要多费心思,不能让她被欺负了,郑家人素来知进退,他们敢送进宫陪伴云岚公主的,差不了,那个云清……”睿宗帝皱了皱眉,除了几位皇子他会仔细留意外,公主里他只疼云岚,旁的未放心上,故连喜忽然提到,他竟记不起是何模样、何性情。
“回皇上话,云清公主是叶昭仪的孩子,今年刚满十岁,公主殿下疼她。”连喜详细道。
“喔。”叶昭仪也许久未见过了,睿宗帝记得叶昭仪是江南人,出生于一户书香人家,当年他下江南,二人在水乡烟雨中初见。
叶氏执绘了垂柳莲荷的竹伞立于水廊旁,眼神温柔,声音轻细,是位极婉约的女子。
大约是话说多了,睿宗帝嗓子一阵腥痒,咳嗽了几声,连喜忙端起加了枣丝的茶汤。
睿宗帝将茶汤饮尽才觉得嗓子稍好些。
兀自回忆沉思,睿宗帝忽然听见御书房外隐约有说话声,仔细听是二皇子赵允佶。
赵允佶因为齐冯受贿一案被禁了足,关了十数日今日才解禁。
睿宗帝抬头与连喜说道:“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