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妇人自然看不上草饰,吸引她目光的是草簪、步摇别致的样式。前儿她同安平侯夫人至凝光院翻看过今夏首饰的图册,大部分是陈年旧款,好不容易瞧中一件又贵气又新颖的,却早被宫中嫔妃定下,她哪里还敢要。
贵妇人用锦帕裹手指,拈一支草簪子仔细看了看,心下琢磨了,既然凝光院的首饰挑不出中意的,她何不拿了这草簪当模子,令潘楼街首饰铺的匠师替她打制一二,如此今夏她戴的首饰便是京城独一无二的。
心下思定,贵妇人朝掌柜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香药铺子生意那般好,竟然还去抢首饰铺营生,只不知你这草簪子要卖什么价钱。”
安掌柜陪着笑道:“京城里有凝光院,潘楼街上首饰铺子又三家,谁还不长心眼去开首饰铺子,魏夫人是在故意笑话我呢,这草饰里若有夫人能瞧上眼的,尽管拿了去,一文钱不敢收。”
“呵,那我就不客气了。”贵妇人笑着抖了抖锦帕。
华琬在旁也不吭声,只挪一挪步子,将褡裢托到贵妇人眼皮子低下。
“小娘倒是伶俐。”
贵妇人夸了华琬一句,眯眼挑出三支草簪两支步摇,令跟在她身后的婢子收好。
安掌柜送走贵妇人后回过头继续招呼华琬三人。
有了先才那一出,安掌柜不再犹豫,直接开口道:“小娘草饰编的好,一支三文钱我收了。”
掌柜眼尖,看到褡裢里有一支顶上扎鸳鸯戏水莲的草簪,伸手指着道:“此簪繁复,想来要费更多功夫,我便算五文钱与你。”
掌柜点了簪子的数目,取了整一百文交给华琬,“我铺子客人多,三十支草饰怕是一两日便送没了,往后多编些,过两日再送来,但数量涨了,质量绝不能变差。”
“谢谢掌柜,掌柜尽管放心,草饰若不好,掌柜可以不收或退还与我。”华琬喜滋滋地接过一百文,她能为凑齐表哥的聘礼出一份力了,想来舅娘也会欢喜,不会老骂舅舅和她。
掌柜难得地同莫福说笑两句,还开口询问其在铺子外的生意。
三人出了香药铺,华琬欲取十文钱给莫福,莫福可不敢没脸没皮地拿小女孩好不容易挣到的辛苦钱,叮嘱华琬千万记得多送草饰过来,再就同兄妹告别了。
华琬陪李仲仁去买练字的生宣,还帮李仲仁挑到一支中管青竹兼毫,“表哥,这支兼毫收拢时尖如锥,散开时毫平如刷,提笔复原又极快,正好用来练字。”
华琬打小在笔墨斋长大,会懂文房四宝,她握住兼毫时心里便有了数,几十文钱能买到此品相,可不容易。
李仲仁相信华琬,付了钱李仲仁带华琬乘驴车出京城回云霄乡,一路上李仲仁几次开口想聊些京城的风土人情,却又归于沉默。
临过南薰门,华琬下驴车买了三支糖人,她、表哥、香梨各一支。
递糖人与李仲仁时,华琬扭头望着李仲仁,“哥哥先才要说什么?”
华琬双眸如漆点墨,眸光十分清亮,深潭似的,仔细瞧了,很容易被吸引深陷了去。
李仲仁未同华琬对视,视线落在华琬白细的手上。
华琬松松地握拳,恰好将手心和手指肚上的红色血痕遮住。
“妹妹,别再做草饰来城里卖了,你的手都磨破了。”李仲仁说话时面上火烧火燎的,觉得很羞愧。
刚过午时日头大,华琬只道表哥被晒的慌。
华琬对手上的伤不以为然,“不打紧的,过段时日长出茧子就不会再被磨破了,真要追究还是我平日做活太少的缘故,其实家里真正辛苦的是舅娘,地里要忙,屋里还得照顾我们,我又帮不上忙。”
李仲仁缓缓地呼了口气,“妹妹,我打算考太学,若能考上,往后不用再交束脩,太学里有食宿,我每月还能领到一千文钱,到时家里没了负担,你和娘都不用辛苦了。”
那太学是仅次于国子监的,若在太学里成绩好了,可以免去解试,但也正因为如此,考太学极其不易,而且太学除了入学难外,进去后管束还极严,单说功课一项,一旦未跟上,就会被太学清退。
华琬的父亲曾在太学里学过两年。
华琬激动道:“哥哥功课好,一定能考上太学的。”
“嗯,我会努力的。”李仲仁转头望向远方,官道蜿蜒向前,渐渐与天空湛蓝的颜色融成一线。
回到云霄乡已经申时中刻,华琬远远看见舅舅李昌茂站在乡道口上遥遥张望。
李昌茂扬手朝他们乘的驴车招了招。
李昌茂接过二人手中的褡裢,又牵过驴车,“以为你两孩子见京城热闹,会贪玩在京城多留一会,不想回来的这般早。”
“我们不小了,也不是第一次去京城,怎会稀罕那些。”李仲仁撇撇嘴。
“臭小子,膀子结实,敢顶撞爹了,走,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昌茂一拍李仲仁的脑袋,华琬跟在后头捂住嘴笑。
进到屋子,华琬将买糖人后剩下的九十文钱交给葛氏,葛氏愣了愣,瞥眼见李昌茂和李仲仁在朝她摆手,冷哼一声,直接拿过华琬手中的钱。
华琬揉揉鼻尖,心情大好,夕食多吃了一只笋包子。
夜里华琬铺好新摘的通草和茅草,再将明日要送给香梨的糖人用油纸包了靠在窗槛上,外头隐隐约约传来李昌茂和葛氏说话的声音,只是听不清,华琬未多想,抖了抖草芯毯子,钻了进去。
“你怎么能拿琬丫头赚的辛苦钱,明天就还给她。”李昌茂在外屋来回踱了两圈,生气地坐在小马扎上。
葛氏没好气地瞪李昌茂一眼,“死鬼,你以为我真贪那丫头的钱,漫说才九十文了,便是九十两银,不该我的我也不会拿。”
李昌茂脸色稍好了点,他妻子平日声音虽粗,但确实不是爱贪他人便宜的性子,只疑问道:“那你为何接下。”
“不接下怎么办,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娘,拿那许多钱在身上有甚用,不若我替她收起攒上,当她以后的嫁妆钱,如此她住在这心安,往后也有依靠。”葛氏因为丈夫的不信任,气鼓鼓的,不肯拿正眼瞧李昌茂。
“原来是这样。”李昌茂松口气,发现妻子真生气了,连忙开口哄:“好好,是我错了,给娘子赔不是可好。”
“走开。”葛氏扭过身,没好气地说道:“前儿张婶给了些香膏子,我去拿给琬丫头,省的她小小年纪捻草芯子将手捻得比我还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