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慕看着他，眨眨眼，缓缓道：“可是，崖大哥，你有医圣大人，将来还会有美好可爱的妻儿，啊，还有请你照顾雨明。小越子跟着我除了危险就是劳累，他根本就不可能幸福。美人师父潇洒自由，我的只要我不受委屈，生死不重要。师兄们也有自己的生活，我这个时不时出现的师妹不过是生活的调剂，没了我，他们会难过，却不至于活不下去。姚天林绿言他们只要有堆放在，就不会有过不去的坎。姚家老祖宗真心看重的是你，我只是一个值得敬重的公主，只要冷氏皇族不至于后继无人，这个身份就一定能够有人顶上去，少我一个不少……”
听到这里，郑崖已经脸色铁青了：“你这算是在交代后事？”
冷慕愣了一下，道：“才不是！”
郑崖这次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了，道：“那这么杂七杂八的说了一堆，你想干什么？想要我们在你人生的最后一程让你体验一把被人看重到比生命都要重要的感觉？”
冷慕深吸一口气：完了，刺激太过，郑崖毒舌模式大开了！
郑崖就差没戳着冷慕的鼻子怕破口大骂了，怒气堆积过剩的结果就是，他反而收敛了一脸怒容，冷冷地站在一边，也不说话，就这么用露骨的讽刺的目光看着床上因为扎针而动弹不得的冷慕。
嗷……冷慕悔得肠子都青了，趁着郑崖没把她的嘴也堵上，赶紧解释道：“崖大哥，这回你真的小人之心了！”
话音未落，郑崖看着她的眼神更冷了。
冷慕顶着能把人冻成冰雕的视线，内心疯狂咆哮，面上还要做出无辜的样子，道：“我一点都不想死，不然我找你干什么呀？要是我执意不让你检查，就算后来我压抑不住毒发了，到了那个时候，你想救人也回天乏术了不是？”
郑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倒是好打算。”
冷慕一口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当即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但是看看眼前傲娇别扭到了一定境界的崖大哥，不得不长叹一声，耐着性子继续哄。
她含着泪水，用可怜兮兮的目光锁定郑崖，拼命释放哀求射线，结结巴巴地解释：“崖大哥，你听我说，我曾经有过这种想法，所以我不是遭报应了？我现在只想好好地活下去，而且崖大哥你医术这么高明，绝对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见郑崖神色稍缓，冷慕赶紧再接再厉，狠狠心，又咬了自己一口，这次勉强挤出一滴眼泪，要掉不掉地挂在睫毛上，煞是惹人怜爱。
她说：“崖大哥。都说人无百日好，天有不测风云，我们先来个未雨绸缪，总是好的嘛。”
自从那滴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挤出来之后，冷慕在说什么郑崖就没有心思去认真听了。
在他的印象中，冷慕从未流过眼泪，这次竟然是在中毒的情况下，被他弄哭了吗？
这么一想，无限的愧疚之情从心底迸发而出，郑崖觉得，要是不做点什么，不用苏溯越回来拍死他，他就能够找个地方跳下去以死谢罪了！
可惜冷慕不知道，还在卖力地解释着。
郑崖轻叹一声，打断她的长篇大论，上前调整了一下银针，道：“以后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哪怕只是一点点不舒服，也要告诉我，知道没有？”
冷慕赶紧用力点头：“那是一定的！”
虽然郑崖还绷着脸，但他此时的神情落在冷慕眼中，那就是已经彻底原谅她的信号。
要不是手上和身上还扎着针，冷慕真想扑上去抱住郑崖狠狠亲两口：“那崖大哥，要是小越子发现了，你可要帮人家打掩护啊！”
郑崖捏住银针的手瞬间顿住，看着冷慕欢乐无比的容颜，用力捂住心口：再跟这家伙待下去，他一定会折寿好几年的！一定会！
冷慕和郑崖在房间里进行治疗的时候，苏溯越正漫无目的地在衙门附近闲逛。
影一虽然将有利于冷慕的消息放出去而且风烟楼的人也从中辅助，现在对于三公主的质疑以及攻击的言论已经少了很多，但仔细听，民众还处于半信半疑的状态。
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他恍然惊觉：今晚已是除夕夜。
那么，明天就是春节了吗？
苏溯越轻叹一声。他竟然忘记给自家主子准备一些好东西，明天是春节啊。
透过汹涌的人潮，苏溯越的视线落在一条昏暗的小巷子的入口，脚步略一停顿，他朝着那儿走去。
前脚刚踏进那片黑暗，就听见一声轻笑，带着慵懒气息的声音在他身畔响起：“这么迫不及待吗？你害怕了？”
苏溯越慢慢往前走，一直到转身只能看见入口的光点像遥远的星光的位置，站定，冷声道：“你跟了我一路，不就是想跟我谈谈吗？”
黑暗中，一袭猩红的红衣一闪而过，恍如鬼魅：“要不是你想找我，怎么会主动走到这里？”
苏溯越眉头微皱，道：“你和煌晔七皇子在一起？”
“啊……”黑暗中的红影轻声喟叹，带着笑意，道，“小慕儿竟然没有告诉你他的名字吗？他啊，是煌晔最离经叛道的皇子，也是和小慕儿最相近的人呢。”
苏溯越看着黑暗中猩红的颜色离自己越来越近，身形一动不动，但身上的肌肉渐渐紧绷起来。那是在距离他还有一米左右的距离时，红影停下脚步，道：“冷慕自私又懦弱，凡事只想着自己，难道你就没有厌烦的一天？”
苏溯越依旧没有回答，只是那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眼睛，悄无声息地染上了淡红。
许久不见的红浊，再次出现在他干净到清冷的眼白之中。
红影继续道：“冷慕和郑崖在说什么呢？无非是她的身体出了问题。她没有遵守你们的约定，丝毫不在意你的心情……她根本只是拿你当做是防身的工具罢了。她一点都不爱你。”
“胡说！”黑暗中，苏溯越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沙哑和沉痛，最后的尾音几乎都是残破的。
红影轻笑一声，道：“胡说？只是你不愿意相信吧。想想看……”
他仪态优雅地绕着苏溯越走了一圈，道：“冷慕即使没有回避你的亲吻，没有拒绝你的拥抱，却也很好会主动靠近你，是不是？就算风烟楼的人把你当成继承人，她也没有问问你的感想，跟加从未开口挽留过你。”
他上前一步，温热的鼻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苏溯越的耳畔，带来难以言喻的战栗：“她根本不爱你。”
苏溯越猛然回身一挥手，指尖的感觉是划破人体的钝感，那种仿佛丝帛撕裂的声音在空中沉闷地响起，带着某人躲避不及而发出的闷哼。
红影后退了几步，看着苏溯越的眼中出现了某种阴沉的情绪，道：“刚才的样子，是你假装出来的？”
如果在刚才那种情况下，苏溯越还用冷慕作为自己的掩护，那么，他对于冷慕的感情实在是有待商榷的。
想到这里，红璇玑冷了脸色。
如果冷慕身边都是别有所图的人，那么，在没有完成那件事之前，她究竟能撑到什么地步呢？
他在黑暗中轻笑了一声，他不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吗？嘴上说着关心的话，行动上却在把她逼向死路。
苏溯越缓缓收回手，指尖残留的血液在点点火光之下显得格外温润，他看着眼前的红影，道：“我爱她。”
我爱她，所以不容许任何人诋毁她。不管那个人是谁。
红璇玑讽刺地挑起嘴角，道：“你只是习惯性地守护她。十年……是一个多么漫长的时间。十年里，你们只有彼此，要是把这种相互依赖的感情误认为是爱情，那也是情有可原的。”
苏溯越这次没有沉默，而是看着他，眉目冷然，眼神锋利如刀，道：“那么你呢？”
“嗯？我？”红璇玑轻巧地笑，面上满是从容之色，道，“我要她。”
我要她，与爱情无关。
所以，从这一方面来说，他比苏溯越要多了些主动性。起码，他不用太过在意冷慕的感情。
苏溯越冷了脸色，右手放在腰上长剑的剑柄上，神色冷峻。
这个人，是当着他的面，挑衅他吗？
红璇玑后退了两步，站在苏溯越面前，背对着巷口的位置，刚好将他视线中如星光一样的光亮给挡住。
突然间，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慌，苏溯越侧身一步，想离开这里。
红璇玑忽然开口道：“冷慕心中的人，从来就不是你。”
苏溯越的身形顿住，他看着红璇玑，眼中的红浊开始疯狂地蔓延开来。
红璇玑道：“你很像他，柴凌海和冷慕的第一次见面，他就穿着从皇宫侍卫身上拔下来的衣服。不然你以为，依照你的面貌，冷慕怎么可能在一众影卫中选择你？”
影卫最重要的本领是隐匿，要是没办法将自己变成主人的影子，就没办法完美地完成保护主人的任务。
当时他在匆忙之间没有做好伪装，他以为，是自己这张脸让冷慕选择了他。
却没有深思，以他所见冷慕日后的表现，她能够在一众能力差不多的影卫中选择他才是最大的笑话。
因为他这张脸，让见过他的人都难以忘怀。
这样的一张脸，这样招摇的一张脸，怎么可能被冷慕选中呢？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美人。她对于那些空有相貌的人，一向是面上喜欢内心不屑的。
苏溯越忽然感到浑身发冷。
小巷子之外的天空被通明的灯火照亮，犹如白昼，喧闹的锣鼓声声以及烟火辉煌让整个楼焕郡都沸腾起来。
除了他们这里。
除了这个清冷阴暗的小巷子。
就像被世界彻底抛弃，哈气成冰的一方小小天地，没有一丝温暖，也没有任何光明的痕迹。
苏溯越深吸几口气，勉强维持住身形，道：“我没见过柴凌海，但，主子不会骗我。”
是主子，而不是慕儿。
苏溯越忽然没有勇气回去面对冷慕。要怎么说？当初为什么要选在他离开的时候和柴凌海见面？为什么冷慕搜集的关于煌晔皇族的消息禁止他看？为什么每次提到柴凌海，冷慕都要回避这个问题？
为什么……他这么恐慌？
红璇玑讽刺地看着他，道：“小慕儿的心思我们先不说，你呢？你真的有那么喜欢她吗？”
苏溯越道：“我爱她！”
他是真的爱她，从十几年前的惊鸿一瞥，再到后来被冷慕选中成为她的贴身侍卫，到后来随着她出宫……
冷慕对于他的记忆只有十年，但是，在苏溯越进入皇家影卫营到出师到现在，冷慕在他的生命中占据的时光远不止十年。
在这些时光中，他看见的冷慕，弱小、坚强、隐忍、狠毒、古灵精怪又乐观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