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发的他忍着晕眩下床,幸好姚华来了,有她在一旁照料,让他再次安然的渡过这次危机。
他在床上躺了快两天,浑身无力,但今日那只六尺花瓶便要出窑,由于大嫂仙逝,不论成或不成,他都得要离开。
这一走,他是无法再回来了。披了件外衣,走出了房,走过小径,他想再见她一面。
宁心远远的看到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看他走近。
他才停住脚步,她便将手中的馒头撕成两半,一半交到他面前。
他见状嘴角微扬,收手接过,咬了一小口。
他的脸色苍白,连路都走不稳,她看了心头难过,却连伸手碰触他的勇气都没有。
“今日瓷瓶要出窑了。”他淡淡的说,“你说,成是不成?”
“你费了如此多心血,肯定成。”她的语气是肯定的。
“有你一句话,我相信一定会成。”
看着他扬起的嘴角,她突然心一揪,“你的脸色很差!”
“或许受了风寒。”他仔细的看着她,像是想要将她的模样刻在心上,永远的记住她。
巧儿、宁心,不论她叫什么,都是他心目中的阿茹娜,他最放心不下的永远只有她。
他一阵晕眩脚步踉跄,她心一惊,连忙伸手扶住他,“你这样子怎么起程?”
“我撑得住。”
“我跟你回府。”她忍不住脱口而出,说她自私吧,只要他能放下水柔,他们或许还有未来,她真的无法接受。
她的话使他心中一惊,但他依然一脸平静,目光如炬的望着她,“以什么身份?”他爱她,今生今世只爱她一人,但,阎王想提早带走他,为了不让她伤心难过,此时他得狠心做个负心汉。
她愣住,随即神色黯淡了下来,“你这么问,是因为你还是执意要娶水柔姑娘吗?”
其实水柔早已在他的安排下嫁了人,不过这已经没必要告诉她。
他闭了下眼,掩去心中的不忍说谎,“她是我所爱之人!”
听见此话,宁心在心中嘲笑自己太一厢情愿,总是一次又一次捉着一丝希望,却一再被伤。
她低下头,泪眼婆娑的盯着地面,几乎同时一滴水珠掉落,原以为是自己的泪,但仔细一看,那是深红的颜色,是血!
她惊愕的抬起头。
就见唐文禹用手背往在鼻上一抹,脸上却多了道刺目鲜红的血痕。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错愕的对上,他感到晕眩,但却靠着意志力撑着,事情已走到这步田地,他绝不允许自己在她面前倒下。
他伸手一把挥开了她,她脚下踉跄了下,重心不稳的被他用力的推倒在地。
“别碰我!”他喝斥一声。
“你……”
“别对我再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突如其来的转变令她心惊,蹙紧眉头,“什么?”
“我怕你再惹麻烦。不管你是真失忆或是假失忆,我压根不在乎,只要你不要再回王府,”他一脸苍白的急促说,“就因为你任性的跑了,丝毫没顾念那些护送你上京一行人的死活,要不是我大哥与我力保,小宛和那些侍卫都会没命!你是任性的丫头,从以前到现在都没变!”
“我……”她惊愕得一脸苍白,面对如此严厉的指责,她却无法回嘴。当初伤心欲绝的她只想都不再任人摆布,不要随意嫁人,确实忽略了护送她的那些人怎么办。
“爷!”醒来的姚华在房里没见到唐文禹,急忙跑出来找人,一看到他立刻冲过来。
“扶我回房!”他没有拒绝她的扶持,急促的交代。
姚华瞄了面容惨淡的宁心一眼,没有迟疑,转身扶着唐文禹离开。
“最迟明日我一定得走,但她一个人在这里,”他低喃道。“我要如何安心放下她?”
姚华抬眼看着他,都这个时候了,他心心念念的依然是宁心,她的心头不由得闪过了一丝苦涩。
“在这里替格格找个人嫁了吧!”她低语。“格格虽然失忆,但早晚得嫁人。”
“你的意思是……”
“当初爷就是不放心格格以后孤苦无依,所以才想送格格回京物色个王爷贝勒,一生有所依靠。姑且不论格格是真失忆或是假失忆,可以肯定的是,格格是厌恶回宫才会在途中逃走,若是拆穿她,硬是带走她,再送她回宫,只怕她会再逃一次,到时格格若遇见不测,绝不是爷跟奴婢乐见的。”
“所以你认为她该留在这里?”
“是!”姚华语气肯定,“索性就将错就错,请郎大人在这里替格格找个适当的人成亲,至少格格在这可以做她最爱的工作,还有人可以照料她,再说有郎大人在,格格不会随意嫁个乡野莽夫辛苦过一辈子!如此一来,爷就可以放心了吧!”
被扶回房的唐文禹,吞下姚华送上的丹药坐在床沿,思索这个方法的可能性。
他答应不再左右她的生活,但现在——
“爷难道没看到格格那双手吗?”姚华叹了口气,“爷不心疼,奴婢看了都难过。”
唐文禹疲累的叹了口气,“我要歇会儿,”
“那爷的决定是?”姚华问边扶着他躺下。
“就派人去请郎大人。”他做下决定,“等我歇会儿,等瓷瓶出窑之后,我要见他。”
“是!”姚华细心的替他拉上被,看着他闭上眼,立刻派人去请来郎宁。
六尺高的瓷瓶在窑烧的过程中没有任何一丝破碎痕迹。
直到此刻,众人才放下一颗高悬的心,虽然脸色苍白,但唐文禹看着自己的成品,不由得扬起一丝得意的笑。
“美!真是美!”纵然只是个素坯,但是那光滑的瓶身令郎宁一脸赞叹。“二爷果然好工夫!”
“郎大人过奖了。”
“不、不,二爷谦虚了。果真是英雄出少年!”郎宁爽朗的大笑,看来这次郎窑的危机可以有惊无险的渡过。
唐文禹淡淡一笑,目光看着角落的宁心。
她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头一转,特意躲开他的视线。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转而看向郎宁,“郎大人,在下有事相求。”
“二爷快别这么说!”郎宁一副惶恐的应话,此次唐文禹愿意相助,是他欠了他一份情。“二爷开口,臣一定办到!”
“我要你收巧儿为义女。”
郎宁心一惊。
宁心也惊得瞪大眼。
几个在附近的工匠也都震愕得瞠目。
“收巧儿为义女?”郎宁看了一旁的她一眼,喃喃重复。
一年多前在雪地里救起她,当时就觉得这孩子长得水灵可人,虽然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素衣,但是那料子看来非富即贵。偏偏她失了忆又大病一场,虽然被他夫人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夫人原打算留她在身边当贴身女侍,等她的家人来寻,但全被巧儿给婉拒了,硬要到闷热的窑场画坯、上釉。
当初也没料到她竟有一双巧手,画得一手好画,送给王府的百花青瓷,便是巧儿来此的第一件成品,送给郎夫人,被他见了赞叹不已。
那时正好有求于王府,于是他便将这精细的瓷品送到王府以示诚心,果然盼到了唐文禹的到来。
只是现在,难不成失忆的巧儿跟贝子爷之间有什么关联,不然一个平凡的工匠怎么会令高高在上的唐文禹如此挂心?
“大人,”见对方迟迟未回应,唐文禹问道,“不愿吗?”
郎宁虽然心中有着疑问,但既然唐文禹开了口,他爽朗的笑道:“臣自然欣然接受!有个善于画坯的义女,是臣的福气。”
“还有请你这个义父替巧儿找门好亲事,”唐文禹续道,“我要她开开心心、富富贵贵过一生!”看来自己此生无法再爱她、照顾她,至少他要保她衣食无虞,且幸福一生。
宁心在脑中消化他的话,他明明就答应她不再自作主张安排她的人生,现在却……
她真傻,竟然还相信他的许诺!她忍不住双手握拳出声阻止,“这怎么成?”
“我说成便成!”唐文禹坚定道,直勾勾的看着她,“就当是你替我完成这对八仙贺寿的谢礼。”
“我已经收了你给的薰香瓶。”
“那还不够!”
她眼底闪着怒火,“二爷难道忘了,巧儿是个什么都想不起来的土丫头,大人怎么可以收来历不明的我为义女,还要找门好亲事——这实在是强人所难!”
“巧儿,”郎宁心焦的喝阻,“不得无礼!”
“大人,现下无礼的是这位贝子爷,巧儿就算是个贱民,但也轮不到他来安排我的亲事!”是他先毁了对她的誓言,既然他不爱她了,凭什么干涉她得嫁给谁?
唐文禹没把她不驯的话放在心上,他已经打定主意就不会允许她拒绝。
他对郎宁使了个眼色,郎宁立刻意会的对着她说:“难不成巧儿嫌弃本官,不愿成为本官的义女?”
“这……”这话说得宁心要拒绝也不是,答应也不是,进退两难。她握紧拳头,愤恨的瞪着唐文禹。他为何不放了她,不要再管她了?
唐文禹沉稳的回视她,“情势比人强,你只能听我的!”就算让她恨他,只要她能幸福,他无悔。
宁心气愤的咬着下唇。以前的她虽是无父无母的孤女,但好歹是个蒙古格格,还可以跟他平起平坐,但现在在郎窑里装失忆,成了一介平民,拿什么跟他抗衡?
她若在此刻承认自己就是宁心,下场也只是落得被送进宫去嫁给另一个没见过面的皇亲国戚,所以认与不认的结果都一样。
她逃了一次却没有逃开他,也没有逃开被他推向另一个男人的结果,她的心疼痛的被拉扯着。
“明日我便得起程回府,择期不如撞日,就今日请大人与夫人让巧儿叩头,拜作义父义母吧!”
“好!臣立刻派人回府知会夫人准备准备。”郎宁点头应允,“夫人向来疼爱巧儿,这会收巧儿为义女,定也会欣喜若狂。”
“姚华,”唐文禹交代一旁的姚华,“去替巧儿姑娘换件衣裳,不然这身打扮去拜义父义母,可会贻笑大方。”
“是!”然后她走向一脸愤恨的宁心,“请,巧儿姑娘。”
宁心一动也不动。
“姑娘,”她柔声劝道,“请别为难奴婢。”
自知抗拒无效,宁心牙一咬,不满的起身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他的目光流露出复杂的神色,两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如同天涯般遥远,今生他只能负她了。
“我想杀了他!”一进房,宁心忍不住啐道。“他答应过我的,他总是骗我!”
“格格不是早就该明白这就是爷的心性吗?”姚华拿了套新衣裳,这是唐文禹交代,连夜赶出来的华服,为了宁心,他做尽了一切,纵使被误解也甘之如饴。
“格格别忘了他是贝子爷,高兴如何便如何,就连王爷、福晋不都拿他没办法。”
宁心的心直直往下沉,被动的换上衣裳。
“姚华,难道我终究只能听从他的安排?”
姚华眼神诡异的一敛,“也不是如此,格格还能再逃不是吗?”
宁心的心一突,目光定定的看着她。
“等到仪式后,二爷回府,你再逃。”
“逃?”宁心重复,心头一阵茫然,“逃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