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朱允熥提出官绅一体纳粮这条新政后，大明的朝堂上霎时刮起一阵装穷的风气。
很多官员的官服上都打了补丁，哪怕是新作的衣服，也要在衣领、袖子等处补上几块，用于证明自己日子过得很窘迫。
更有甚者翻出多少年前的旧衣服，缝缝补补的穿起来。
在他们看来，大明朝这对爷孙俩之所以如此仇视天下官员，就是典型的仇富心理。
只要他们装的穷一点，这对爷孙俩就能放他们一马。
这一天，老朱上朝的时候，满朝文武又是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
老朱看了一会儿，心里就生出强烈的不喜。
虽说他崇尚简朴，但可从来没提倡装穷。
再者说，官员乃朝廷之形象，如果连官员都穿带补丁的衣服，那番邦使节来大明朝拜还不得笑掉大牙？
“明天谁要是再敢穿带补丁的衣服，就不要来上朝了！”
老朱气哼哼的撂下这句话，随后开始了沉闷且忙碌的早朝。
本来杨新炉是想说几句的，可一想到上次被高明给喷了一顿后，他就识趣的闭嘴了。
“咱们已经减免了这么多，再对不足人均不足三亩地的农户免征，岂不是丧失了非常大的税源？”
朱樉对着天空发了会呆，随即听到肚子里传来咕噜噜的声音。
“口粮田不用交税，现在反而比以前还省，嘿嘿嘿……”
别说大明这些当官的不喜欢，当年陈宗礼打算让朱允熥多交点税，也跟要了他老命似的。
然而，他怎么也想不通，他不去找朱樉，朱樉竟然主动要见他，难道是嫌自己命长了吗？
王德见朱允熥不为所动又补了一句。
“常继祖……你就不用说了，你家地早就被我充公了……”
毕竟，自己要打听的可是生死。
“解奎？”
“算了！”
“只要咱们将孔家的地全都变成口粮田不就行了，嘿嘿嘿？”
几人听到这话，敷衍的朝着朱允熥拱拱手，说了个皇太孙圣明，然后就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父亲当年就替你在皇爷爷面前说过情，这才让你重新回到西安当王。”
“我家也只留了几亩口粮田，将多余的土地也都分给亲戚了，他们每年只需给我们交两成租子就行！”
这是饥饿的声音，但他却没有吃东西的欲望。
朱允熥闻言无奈的叹了口气道。
“秦庶人绝食求见，锦衣卫的人不敢怠慢，这才命人告知到奴婢这里……”
通过丢自己的人，间接丢朝廷的人，让老皇帝受不了！
“维持朝廷稳定运转，必然要有稳定的税源。这个税不是找老百姓要，就是找有钱人要，总之是要有人交这个钱才行。”
高明忍了好一会儿，不等朱允熥点名就主动站起来了。
自古以来只有一件事没人喜欢，那就是交税！
“齐泰？”
自古变法无不以牺牲始，皇太孙要想推动这么大的变法，不死点人怎么可能？
在散了朝之后，他们更是一个个交头接耳的庆祝今天的胜利。
不知从何时起，金陵的天空不在清澈透亮了，总是显得灰蒙蒙的，似乎有人在天空洒了一把灰尘。
“都怪皇太孙，非得改了历朝历代的规矩！”
“殿下，锦衣卫的人来报，说秦庶人想见您……”
一开始他母亲还不同意，后来见到朝廷税改，这才意识到皇太孙对他们家有多照顾。
他们家的地早就送给皇太孙了，并且从皇太孙那里换成了明钢商会的股份。
“老臣，你家多余的地都咋处理了？”
“至于挂靠的土地则全都退了回去，免得在这时候触了皇帝陛下的忌讳！”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么。
“谁说不是呢，他们竟然想通过这种手段迫使陛下改变主意，简直是痴心妄想！”
朱允熥看到几个老家伙翻白眼的表情，脸上顿时感觉一阵发烧。
高明见众人一股脑的支持杨新炉，不由愤愤的问道。
朱允熥闻言点点头，随即看向其他人。
“另外，还有部分官员将家中多余土地分给亲戚、同族、同乡之人，侵占他们的免税额度，从而逃避朝廷税赋。”
“回父亲大人，已经处理妥当了，全都按照父亲的吩咐办的！”
“殿下，依微臣看，咱们现阶段就不该对口粮田免征，应该一视同仁征收赋税。”
“二叔午安？”
“张宗浚？”
户部尚书陈宗礼听着前边一众年轻官员的谈话，对着一旁的秦逵无奈的摇摇头。
“他们有无数种理由将自家田地分摊到平头百姓身上，让平头百姓替他们交税！”
“陈密？”
“微臣汗颜无地，哪来的脸说话啊……”
他们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哼哼，说的好听，有本事把你名下那些作坊的税交了呀！
“不知几位师傅，以及几位先生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朱允熥闻言戏谑的笑了笑。
在一众官员退去后，王德来到朱允熥面前小声的说道。
“自古以来找有钱人收税都非常难，但咱们不能因为难就不做！”
“元朝都没朝士绅收税，凭什么他皇太孙敢朝士绅动刀？”
“真是无知者无畏哟！”
两人经过几个字的交流后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朱允熥是不愿意跟朱樉对话，朱樉则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没等朱允熥有啥反应呢，高明这老头就先急眼了。
朱樉闻言嘿嘿一笑道。
随着吱嘎一声，小院的大门被推开，穿着一袭团龙纹便装的朱允熥走了进来。
“殿下，微臣爷爷干的就是您刚刚说的事，将家里的田地全分给族人了。”
“如果什么事都等皇太孙来定夺，那皇太孙养你们何用！”
“但你是怎么回报你大哥的？”
“朝廷应该以每个县的土地数量为基准，让他们每年按时按量缴纳足够的粮食，或者等价的银钱……”
“我希望你能恢复我的爵位，让我重新回到西安当王呢！”
虽说老朱早就将朱樉的生死扔给朱允熥来决断，但朱允熥深知老头子可不想看到自己宰了他二儿子，因此一直拖着不去理会朱樉，就那么将其关在锦衣卫大牢里晾着。
“自然是请皇太孙定夺！”
“口粮田……”
孔讷闻言嘿嘿一笑道。
“咱们家的地都处理好了吗？”
“朱允熥，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杨新炉听到这话更加打定主意闭嘴了，因为他不用爷爷出面，他自己就这么干的。
“殿下，可以调整免税额度，或者取消口粮田免税之制度，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民间诡寄田地之事了。”
“巧了！”
“我希望？”
朱樉呆呆的坐在躺椅上，对着朱允熥的方向淡淡的回了一个字。
杨新炉见高明这个姿态，也没有穷追猛打，而是心满意足的坐下了。
“秦业？”
朱樉无聊的坐在小院的天井出，呆呆的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这就是大明官员的避税策略，将名下的土地全都转到亲戚或者同族名下，然后以口粮田的名义避税。
“因此，我觉得咱们就该按照土地征税，地多者多收，地少者少收，无地者也不是不收，而是通过其他方式收税，或者继续沿用之前的政策，按照匠户、渔户等制度……”
高明本想毫不留情的怼回去，可听了杨新炉这番话，想了好久都没想到怼回去的理由，只能无奈的朝着对方拱拱手，表示自己受教了。
至于底层的乡绅，只能通过加租的方式来弥补损失。
不过，这种办法只有他们这些身居高位的人能用，而且还不担心种地的佃户们反水。
“没事，你家的事我早就知道了，你尽管畅所欲言。”
虽说高明的话很刻薄，但杨新炉等人却直接无视他。
“二叔说笑了，圈禁您的命令是皇爷爷下的，我可不能违拗皇爷爷的命令！”
走在人群最前边的孔讷，对着扶着自己的儿子孔公鉴说道。
“二叔希望我如何处置你？”
北镇抚司露天小院。
“高老头，你是不是以为天底下就你一个人聪明！”
孔彦缙听到朱允熥点自己的名字，无比沮丧的站起来道。
“太好了，老皇帝终于受不了了，哈哈哈！”
“因此，现阶段朝廷想要维持运转，还是得以农业税为主。”
“今天先讨论到这儿吧，你们先忙别的工作，这事咱们以后找时间聊。”
秦逵附合了一句后，随即悄咪咪的问道。
“孔彦缙？”
“你们也发表下看法！”
“我们家亲戚多，一家分点就完事了。”
常继祖听到朱允熥这样说，站起来腼腆的笑了笑又重新坐下了。
这可不是寻常情况，毕竟一般来说，文华殿这边散朝时间比奉天殿那边早得多，很少有拖延的时候。
为了完美避税，他们还特意调高了地方上人均口粮田的标准，少的两三亩，多的有达到四五亩之多。
“毕竟现在的二成税赋，已经比起历朝历代都低很多了。”
朱允熥最头疼的就是这事，闻言直接跟朱樉踢起皮球。
其他人闻言纷纷附和道。
“诸位，作坊那边肯定是要交税的，只是现在不合适……”
一众官员彼此看了看身上的补丁，心里暗暗得意的发笑。
陈宗礼左顾右盼了一圈，见没人注意他们俩，这才压低声音道。
“你们！”
“安！”
“你若是这样做，是能保证朝廷的税收，但是底层百姓的死活你就不管了吗？”
“那你们说该咋办？”
“别的朝代虽说十抽一，但人丁税、徭役，以及其他杂税加一起，远超过二成，甚至能达到四五成之多！”
“皇太孙仁慈哟！”
秦亨伯看了看左右都不说话，又看了看高明，见高明没有盯着自己，这才小声的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我放你回西安当王爷，你能安心当一个太平王爷吗？”
一直当听众的杨新炉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了，直接站起来开喷。
至于杨新炉、秦亨伯、张宗浚等几个老家伙，则是一副无奈的望天状，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你在千方百计对付你大哥的儿子，甚至私通白莲教，打算置我于死地！”
“咱们大明地方上胥吏都是世袭的，他们世代居住在本乡本土，就算他们不能改每个县的土地总数，但他们总可以改每家每户分摊的数量吧？”
“朝廷的税收最终还是要靠地方上的胥吏征收，一旦逼迫过甚，他们势必会将本该属于他们自身承担的税负转嫁在其他人身上，届时必定会引起百姓不满，甚至酿成民变……”
“现在孤对作坊的管理采用的是利润上缴制，这些钱都被我拿去用来发展基础工业，以及建造铁路之类的了，暂时还不能给朝廷交税。”
“这种事情也要想办法避免，防止朝廷的税源枯竭。”
因此，朱允熥对于这事倒挺能理解。不过理解归理解，从有钱人手里扣钱，是他这个皇太孙的主要责任，且是责无旁贷的责任。
“年轻哟！”
朱允熥这边讨论的议题也是新政的税收问题。
因为比起眼下这种圈禁的生活，死亡或许都是一种解脱。
“据我所知，现在民间多有隐匿田产之事。”
“诺！”
所谓秦庶人就是秦王朱樉，老朱自打贬他为庶人后，锦衣卫的人就这么称呼他，仿佛称呼他一声朱庶人都是对皇爷的侮辱似的。
“走吧，去见见咱这个便宜二叔！”
只有雨过天晴后的短暂时间能恢复澄澈的蓝色，但用不了一个下午就会再次变得昏沉起来。
“大明府县近千，就算派出再多的巡查官员，也难以监管到如此细致程度。”
“你对得起你大哥，对得起你身上流淌的朱家血脉吗！”
在奉天殿这边下朝之时，文华殿那边的小朝会正热火朝天的讨论着。
朱允熥慷慨激昂的说完，文华殿内一众年轻人被说的热血沸腾，连看向朱允熥的眼神都充满了崇拜。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齐刷刷看向朱允熥。
“虽说他们不敢在总数上造假，但将富户之田产，诡寄于普通农户之上的手段层出不穷。”
秦逵闻言嘿嘿一笑道。
他们现在就是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就想看看皇太孙这把大火会从谁身上开始烧起！
朱允熥听着他们讨论了一会儿，见到王德一个劲给自己使眼色，就草草的结束了早会。
“殿下，杨大人所言甚是，此事不可不防。”
在朱允熥连番的质问下，朱樉再也绷不住了，流下了鳄鱼的眼泪。
“我……”
“我不是人，呜呜呜……”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我，谁让你皇爷爷那么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