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风波,不大不小的过了,而后,倒也平静。
吃得差不多,菜便统统撤下,照例又是酒筵。各色下酒的两热菜上来,每个人面前也摆了一只酒盏。侍女纷纷斟酒后,女眷中的长辈便开始敬酒祝词。温娜儿的姑姑先说了一些场面话,她左手第一位的老妇人就笑呵呵地站了起来,说了一些祝福的喜庆话儿。
先前温娜儿的神色,明思是看在眼里的。此际,便用衣袖遮挡着,将指间的纸片飞快探入,只一眼瞟过,便面不改色的迅捷收入袖中。
纸片没有变色,应是无毒。虽不能百分百的确定,但至少剧毒是不可能的。
明思安了些心。心想,这样的场合,温娜儿即便再恨她,想来也是不敢随意下手的。再说,这酒也是和其他人一眼,从同一个酒壶倒出的……明思暗忖道。
而这次,明思却是猜错了。
她起身淡淡笑着说了几句后,温娜儿便露出了笑意,“多谢睿亲王妃。”
说完将杯中酒饮尽,就拿眼看着她。
明思心下一怔,也只能举杯饮尽。
坐下只过了片刻,明思便觉不对,胃室内开始升起一种翻涌感,紧接着,便觉恶心欲吐。看着温娜儿不时飘过来的余光,她蓦地明白了!
这酒中不是毒,而是催吐药!
肠胃中的翻涌感愈来愈重,明思咬紧了牙,定了定神,站来起来。她身侧的妇人看了她一眼,明思强忍住,朝她露出一个笑容,颔首致意。那妇人一愣,以为明思要去更衣,也笑着微微颔首。
明思不敢开口,转身离开。不远处的荣眉见状,垂了垂眸,也跟着起身离开。温娜儿朝一侧的一个侍女眼神示意。那侍女收到温娜儿的目光后,也跟着小步出去了。
明思走到外间,一个侍女便迎上来,福身一礼,“奴婢见过王妃,王妃可是要去更衣?”
明思还未点头,侍女就一眼看到明思身后的荣眉,赶紧行礼,“奴婢见过九长公主——”
荣眉未理她,直接上前,“思思姐姐。”
明思此际已是难受之极,胃室中的翻涌已经到了喉咙口,即便她忍耐力再好,此刻面上也露了些出来。
看着明思蹙眉,面色又有些苍白,荣眉心下一惊,一把捉住明思胳膊,压低了嗓子,“可是不舒服?”
明思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忽地小腹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绞痛。下一刻,一股熟悉的热流从体内流出。明思倏地一惊!转瞬反应过来,这不是中毒,应该是自己的小日子提前了!
也许是这一个多月,压力太大,加上环境骤然改变,所以原本还有七八日才到的小日子也不规律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见明思忽地蹙紧了眉头按住腹部,身子又紧绷了下,荣眉当机立断,吩咐那侍女,“带我们去更衣。”
到了更衣处,明思放开荣眉的手,快步冲到恭桶前,当即就是一阵掏心剜肺的狂吐。
荣眉吓住了,“思思姐姐?”
明思朝后摆了摆手,喉间还在干呕。半盏茶之后,实在吐不出东西,胆水也吐了不少出来,明思才稍稍能忍住些。胸口还是满满的欲呕感,浑身也因吐得太急,而觉失力。
明思竭力忍住,直起身来,将左手的翡翠金镯褪下,取出一颗藏在暗格中的药丸吞下。
这是她自制的解毒丸,虽非对症之药,但也有清血毒宁神之效,还有有些补气的功效。
荣眉皱紧眉头,满脸担忧,忽地她脑中亮光一闪,面露异色,遂压低了嗓音,“思思姐姐,你可是有——?”
服下药丸后,明思好像缓过些,闻言苦笑着摇了摇首。
这就是温娜儿的目的!
这催吐剂并非什么毒药,还常作为解毒药来使用。即便用银针也是探查不出的。荣眉的这句问话,也是温娜儿的目的所在!
若是她方才控制不住,当庭呕吐。其一,便是失态丢丑。其二,只怕席间人都会产生同荣眉一般想法。
她如今成亲才数日,若是被人误以为怀孕,那便是闺阁有失——无论旁人以为的那个人是不是荣烈,于她,都是天大的丑事!
而这样的情形,却是无可解释。除非她当庭寻一个大夫来问诊,可通常情况下,也没有在别人家中请诊的道理。但一离开这道门,她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就算日后她未现出孕象,人家也只会怀疑她是怕丢人,悄悄落了胎。而且,即便是旁人想不到,这样的流言蜚语也会传播出去。
这个时候,明思也明白了。药不是下在酒里的,应该是抹在酒盏上的。
如果她真是当众呕吐了,唯一洗清的法子,就是将事情闹大揭露。请人来查验,证明酒中有毒。可若是这般,虽能证明清白,也势必同左柱国扯破脸。
当然,温娜儿也没有想到这点的。她根本不可能知晓明思会毒术,也通晓一些医理。
此刻,明思心中却有些惊异——这样几乎天衣无缝,又能最大程度打击到她的局,实在不像温娜儿能想出来的!
若说是莫清清,明思还有几分相信。可莫清清已经离开二十余日了,不可能还同温娜儿有联系才对。
正想着,下腹又是一阵热流溢出,明思倏地一震,自己还差点忘了这头!
“思思姐姐,怎么回事?”见明思素白着脸站着似在出神,荣眉将自己的绢帕递过,满目担心。
“酒里有催吐药。”明思低声道。
荣眉腾地一惊,她脑筋灵敏,一转便明白了。眼底怒气顿生,“太卑鄙了!”
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明思强笑了笑,用绢帕掩住嘴,忍住那股还未完全消散的心烦欲呕感,“去帮我寻帽儿——”说着,在荣眉耳畔低声交待了两句。
荣眉听得一愣,讶然地望着明思。
明思苦笑颔首,“这倒霉事都一块儿了。原本还要过七八日的……”
若在别家,此事当然是寻女眷帮忙。可这里却是左柱国府,那温娜儿的姑姑一开始看着倒是和气,但后来那鱼的事情一出,明思便知晓。这妇人要么是个笑面虎,要么就是说不上话的那种。寻左柱国府的人,只能是让自己丢丑。
荣眉也明白这个道理,点了点头,“思思姐姐你先等着,我这就去。”
走出一步,又回头过来,望恭桶里加了些草灰,将明思吐出的秽物掩住,这才转身快步出去。
明思看着她的动作,只将感动藏于心底。
明思此刻也不敢出去,只能在里面等着,好在此时并无人进来。就在她心里感激运道还不算坏到底时,就听得外间传来几道脚步声。听着,似乎还不止一两人。
明思忍住腹痛朝自己后臀位置看了一眼,沉了口气,缓步走了出去。
抬眸一看,不是旁人,正是温娜儿带着两个贵女款步姗姗的行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侍女。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睿亲王妃啊!”温娜儿瞟了一眼明思那明显还有些苍白的面色,神情故作惊讶,“王妃脸色不大好,可是不舒服了?”
明思淡淡一笑,“我身子素来不大好,这京城里的人,大多都知晓的,也算不得隐秘。正巧这几日也不大爽利,原本想不来的,后来一想,今日也是郡主的大日子。待太子一回,咱们就是亲戚。我这个做长辈的,也不能不给晚辈脸面,这才强撑着来了。身子是有些不适,倒让郡主看笑话了。”
听着明思一口一个“长辈晚辈”的,全然一副长辈口气,温娜儿差点没气得一口气噎住!
这个卑贱的汉女竟然以自己的长辈自居!一头又想起先前荣烈对她的回护模样,即便温多尔对她说了那事后,她的心淡了几分。但毕竟荣烈是她长这么大,唯一看上又恋慕了几年的男子,早前看着荣烈那俊美无匹的绝世风姿,那一颗本按捺了些许的心,又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可越是贪恋,心里便愈是恨!
恨荣烈辜负自己,更恨这个卑贱的汉女!
那个贱人说的也没错,这个女人心思狡诈,花样多端。也不知用什么手段迷惑了荣烈,否则荣烈怎会舍弃同她的这段大好姻缘!
这么多年,王庭中对荣烈示好的贵女,不知凡几。除了自己,他何曾多看过别的贵女一眼!怎就能说变就变?
论容貌论身份,这个卑贱的汉女连自己的一个脚趾头都及不上!
嫉恨交加之下,她也顾不得温多尔的嘱咐,便将原本搁置的第二个计划搬上了台面——当时看她那模样,分明是药性已经发作了。谁知,这女人竟然忍住了!
温娜儿气不过,听得侍女的回禀后,便带着两个一惯讨好她的贵女,跟了过来。
今日一口气都没出,她怎么也咽不下!
明思见她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的,也觉心里出了口恶气。
“诸位慢请,我先告辞了。”明思不欲同她多揪扯,提步绕过她们便朝外行。
这更衣处建在一片竹林后,更衣处虽是新建的,竹林却是原先就有的。明思记得不远处还有一座亭子,便想到亭子等候。
荣眉聪慧,在更衣处寻不到她,定会就近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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