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傍晚就是小槐的状元宴,还去开会。董小葵一愣神,又发了一条短信:你回来么?开宴了。
过一会儿,他回信息:我不便来,你懂的。除非是你希望我来。
董小葵看着那条短息,略微愣了那么一瞬,才明白他说的意思:如果她不跟他一起,他就不应该来,让人误会,而影响她与许二的将来。而“除非是你希望我来”的潜台词是说除非她改变主意,要跟他在一起。
她想不回短信,终究觉得不礼貌。于是思量再三,写了一条:谢谢你为我考虑。不过,你多虑了。今天是小槐的状元宴。你是他重要的人。
良久,他没消息。董小槐已经从宴会里走出来,低声问:“姐,怎么样?联络到李老师了么?”
董小葵一笑,故作轻松地说:“公司忽然有事,他去处理了,让你好好的,改天请他吃饭。”
董小槐一听,十分疑惑地看了看董小葵,又问:“你真没跟李老师吵架?”
“你怀疑我?”董小葵有些不悦。
“没有。好久以前,李老师就说要来的。怎么可能?”董小槐还是有些不相信。
“这就是人生,每时每刻都有突发事件。你这么大个人了,还不懂么?去吧,招呼客人。一会儿要向宾客敬酒呢。”董小葵板着脸说,将他往宅子大门里推。
“嗯。那你也进来啊。”董小槐说。
“我打个电话就来,你先进去。”她回答,一边说一边又往葡萄架下走。董家上上下下都在老宅的大院子里庆贺董小槐的状元宴,因此,外面静悄悄的。
没有一丝的风,远山山巅挂着半轮夕阳,天上滚着玫瑰紫的云朵,边缘有金色的边,周围大团大团的绿树。一切都像是浓墨重彩的水粉画。
董小葵料定李敛枫并不是在开会,所以,她又一次拨了电话,这一次,那边接了起来,李敛枫低声一句:“我在开会,开发案有新案子送来了。稍后打给你。”
她没想到李敛枫真在开会,那边还有人在汇报事情。董小葵忽然觉得很冒昧,说了一声“对不起”,立刻挂了电话。
到底觉得自己鲁莽,董小葵有些懊悔自责。这时,却有短信过来,是李敛枫的,他说:你好好的,不必多想什么,做好你自己。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什么,如果还记得我,那便是好的。
她将那短信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然后按了“删除”,将手机放在衣兜里。转身走进宅子里。
老宅安静了许多年,从未有过这样的热闹。即便是每年正月初五的家宴,也不至于有这么多的人,这样的喜庆。因为,这几年,每年家宴上争论最多的是宅子的走向,总是闹得人不愉快。而现在,这个大的问题解决了,并且当地政府因为宜华集团入主投资的关系,开始引导荷香渡的几个村子在发展自己的特色农业。比如,荷香渡的玫瑰山谷,赏花、做玫瑰花鲜花售卖、玫瑰花茶、副食品加工等;又比如十里飘香,果园漫步;当然,荷香渡之前被拦截的小型水库也重新开放,之前干涸的渡头、湖水重新出现,放鸭、养鱼,养荷;沿河桂花林。
在所有的规划里,荷香渡以及周围就是人间仙境。连以前出去打工的好些劳动力也回来认真接受培训,进行果树等栽培。
一切都井然有序。一直困扰董家人的宅子问题至少目前看来得到了最好的解决,所以,这一次的家宴,众宾欢乐,起坐喧哗,觥筹交错。
董小葵作为主人和族长,坐在主人席位。董小槐端起米酒敬众人三杯酒后,三爷爷忽然站起身,咳了两声。整个宴会忽然安静下来。
三爷爷瞧了瞧董小葵。董小葵自然明白三爷爷的意思,是想她将族长的权力交出来,毕竟在这些爷爷伯伯叔叔们来看,她迟早是要嫁入别家的,而董家的族长也应该是董家的男人。
其实,她对这半点好处没有的虚名头衔毫无兴趣,又担责任,又受累。还要被各种破规矩与仪式所累。试问一家之长,大大小小的事,你能不回来么?
只是,这样急切让她交权,并且理由是这种蹩脚的重男轻女,这多少让人不舒服。
所以,她倒是坐着不动,三爷爷喊了一声:“小葵,你不对大家说些什么么?”
董小葵这才假装略一惊觉,有些推辞,说:“这倒没什么好说的了。总之是喜酒的。”
三爷爷似乎有些不悦,说:“之前在祠堂,你忘了我的话?祖宗礼数该做到就要做到啊。”
“三爷爷急躁了,我还在想如何说呢。”董小葵笑了笑,这才从容站起身来,端了一杯酒,说:“既然三爷爷说一家之长要说些什么,那我就说了。董家之所以能够得以传承,在于一颗平和的心,不好高骛远,对功名利禄本身没有太高的追求。历代先祖的语录、传记都表明这点。同样,更是因为一颗注重情分的心,第七代族长宁愿自己没有命,也要护着家人。这是责任感,更是注重情分。今天,董家都在一堂,那我就说一下我的看法:作为董家人,董家的精神不可丢。至于那些家训,我就不多说。惟有两条提醒:平和心,注重情分,切勿事事都利字摆中间,做那算计一家人的白眼狼。好了,我说话不好听,却都是肺腑之言,这一杯,我敬各位长辈。”
她一席话落了,含沙射影的,却还是笑着,率先将那一杯米酒喝下去。众人一片静默,挂不住的三爷爷,率先反应过来的也是这老头,也是端了杯,说:“小葵说得好,董家要传承,历代都离不开团结。”
他一端杯,众人也端杯。三爷爷的儿子在一旁说:“爸,少喝些,你身子不好。”
“没事,今天高兴。”三爷爷说,也是一口干了。
董小葵安然坐在桌前,半垂着眸,看着桌上丰盛的饭菜,没有一丝的胃口。她对这破虚名哪里来的兴趣,只是讨厌他们过河拆桥的做法。说是小槐大了,暗示她交出来,就将权力交给小槐。可谁都知道,小槐要出外求学,必然有代族长。以后小槐如果在城里安身立命,这族长权力自然就不是小槐的。
当然,董小槐对这更没兴趣。董小葵也不想自己的弟弟莫名其妙蹚这浑水,被这所谓的身份所累,遇见什么事还要七七八八的操心。
世界上,爱情的背叛其实不及亲情的算计令人心寒。
她手中捏着杯子,也没喝酒,只是听着三爷爷说话,看这老头如何开场,如何一步步达到自己的目的。
果然,三爷爷喝完一杯,就示意大家安静一下,开始赞美董小葵在董家遇到大困难时,挺身而出,十分有魄力地解决了事情。
“原本,小葵是最适合族长位置的人,但是历来的族长没有女的。这个确实不好办。再说,将来小葵总是要嫁人的,她的孩子总不可能跟着她姓董吧?所以,刚刚跟小葵商量了。”三爷爷说到此处,又看了董小葵一眼,继续说:“将族长之位交出来。”
这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尤其是岑家人,有些愤愤不平。那三爷爷眼看事情有些乱,于是问:“小葵,你刚才可同意了的。”
老家伙,还真是狡猾,选在今天宣布,摆明吃定她在小槐的状元宴上不好发作。她端着杯子站起身,微微一笑,说:“一切凭三爷爷做主。”
是的,这破虚名,吃力不讨好。当初,如果不是爸爸的愿望是董家能传承下去,董家宅子不能卖。妈妈何至于跟董家人发生冲突,她何至于去趟那浑水,接这虚名。
“那三爷爷就将这族长交给小槐了?”三爷爷询问。
董小槐大惊,立刻摇头说自己还太年轻无法胜任。董小葵只是站在那里,淡然的语气:“小槐学业重,常常不在,即便是小槐接了,也得继续麻烦三爷爷打理。以后,小槐读书能读到哪里,落地生根在何处,现在也没有定论。所以,还是另外选人吧。”
既然你们打这个算盘,我就顺水推舟,免得你们那么辛苦。董小葵脸上始终是淡然的笑。
“这倒是实情啊。”二伯叹息一句。
三爷爷似乎还在为难,于是问:“那小葵的意思是?”
“品性不坏皆可,反正董家暂时也没啥风浪,再说,三爷爷会从旁指导培养的。”董小葵说得有理有据的,这一句却是一巴掌将董家人的脸都打了,偏偏没人能说她不是。
众人一时没说话,她倒是一笑,说:“只是累了三爷爷,还要继续为董家操心。这一杯,敬三爷爷。”
她又端了杯子,仰着脖子要喝,《每当变化时》在安静里忽然响起,那样的响亮。她一愣,放下杯子说了一句抱歉,连忙拿出电话来看,果然是许二打来的。
她拉开椅子,拿着电话往宅子外走,一边走一边忙去接电话。刚接起来,低声问:“没有开车了吧?”
“你说呢?”他的语气一贯的沉静,配着他好听的低沉声音,如同沉静的湖水。
“我怎么知——”她说,一个“道”字还梗在喉间,便看到董家宅子门口站着一个人。此时,暮色沉沉,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可是,单看那若隐若现的身影,她就知道那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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