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倒抽口气,嘴巴半张,大眼一瞬不瞬盯着来人,半晌,结巴道:";炎......炎之陌......?";
这可真是天大的意外!他不是在战场么?怎么会出现在青楼";冠华居";,还在花魁美娘的房间里?
";忧儿,别来无恙?";人面桃花的男子折扇轻摇,无限风情便在不言中。
总觉眼前一切都太不真实。眼前风花雪月的他,与战甲浴血裹身的他,好象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却惊人的重合在了一起。桃花依旧嫣然,只是那眼中的炽热,变成了一抹虚无的风流。
";你......她......?";无忧显然还不能适应,手指了指炎之陌,又看向安静的屏风。";你认识美娘?";
炎之陌挑眉轻笑,指节一擦,折扇";啪";地合起:";忧儿,我特地为你准备的茶,还合口吗?";
";你准备的......?";无忧终于不能在冷静地与他对视了,她一个箭步冲到屏风后,却见着一张冰冷朴素的黑色床榻,除了床下的一双女子绣鞋是红艳招人的,其他哪有一点女子闺房的气息?
只是一双鞋而已?屏风后面根本就没有人?
无忧脑袋里懵了片刻,仔细思索,好像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美娘是你......?";她语气虽是疑问,但眼神早已笃定地盯着炎之陌。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跳进他马车里,撞伤了他鼻子以后,就把他当成了美女。如今看来,他果真有扮女人的天分!
炎之陌笑意盎然,眉梢高挑:";怎么,让你失望了吗?我要是真的美娘......你打算和我亲热吗?";
他蓦地收起折扇,一步步靠上前,邪魅的眼神让无忧心里咯噔一跳。
";开,开什么玩笑!我是个女的,怎么跟女人亲热?";
炎之陌俊颜逼近,修长的手指暧昧地挑起她下巴,媚眼如丝:";那不是正好?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一刻值千金,总得做些男女间的正事。";
无忧彻底僵住了,背后冒出一层冷汗。总觉得再见到炎之陌,有哪里不对劲。若说他风流纨绔,以前在京城他也是这般。只是那时的他单纯热情,执着得可爱,现在却多了些看不清的东西。
无忧向后退了些,背脊已经抵在了雕花木床的架子上。
";你,你怎么在这里?前线不是正打仗,好好的跑青楼来扮花魁?";
闻言,炎之陌脸上露出一丝哀伤之色,一脸泫然欲泣道:";还不是托忧儿的福?我在皇上面前立下军令状,却吃了败仗,哪还有脸回去?只好躲在这扮扮女人,吟吟风月了......唉!";
他摇头晃脑的叹息,无忧心中升起一股愧疚。原来当日,炎之陌还是战败了啊。若不是为了救她而脱离战场,也许胜负尚不可知。无论如何,现在这个少年是一无所有了。名,利,权势,全都随那一场战斗消逝,他能剩下的,不过是一壶美酒,醉一场人生。
无忧尚要宽慰他几句,忽见他再次逼近,绯色红唇紧贴着她耳垂,吐气道:";你说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是不是该感激得以身相许呢?";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后,让无忧浑身一颤,倏地伸手推开了他:";别闹了!";
炎之陌颇显受伤的垂首,在床沿坐下,好半晌没有声音。当他抬起头来,竟是一脸压抑的怪笑,好像强忍了很久不敢笑出声,终于爆发出来的样子。
这家伙,似真似假,真真假假,真如风月场上的**高手,让无忧心中好不恼怒。
";笑什么笑!我问你,这冠华居的美娘名声在外,难道一直都是你在扮的?那’她’的恩客都......";一个男人怎么陪人睡觉呢?
炎之陌终于止了笑:";你没看见我冠华居有多少姑娘么?";
难道是偷龙转凤?可这么多恩客怎么会察觉不到呢?
炎之陌好像看出她疑问,指了指薄透的屏风那边:";我有茶啊。他们喝了茶,自然神游太虚,不能分辨了......";
炎之陌的话音好像忽然变得缥缈难即,无忧使劲晃了晃脑袋,眼前景象忽然一颤,生出了无数重影:";这茶......炎之陌,你......";
话未说完,无忧已经不胜疲累地向后倒去。等待她的不是冰冷的地板,却是炎之陌倏然而至的怀抱。
他眼中的桃花光芒炽热,脸上表情不同于方才的浪荡不羁,却是一种纠结深刻的迷惘,和浓浓的化不开的情。这才是真正的炎之陌呵。
昏迷的最后一刻,只有炎之陌黯然伤神的声音在耳畔萦绕:";忧儿,你怎么还是这么傻呢......";
*
鼻尖幽兰芳香,馥郁迷人,无忧轻蹙眉头,脑袋里像塞了海绵一样,涨涨的,却是无力。
意识刚回笼,就想起炎之陌的那句话:忧儿,你怎么还是这么傻呢......
那茶里究竟是什么?炎之陌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无忧猛地从床上坐起,房间还是昨晚的那间,只是屏风被撤去了,房内摆设一眼便可全收。没人......
又赶紧去掀棉被,身上好好的,什么感觉也没,就是那一身朴素的贫民装被换了,现在穿着一身高档丝绸的柔滑寝衣。是谁帮她换的衣服,难道是......?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打开,炎之陌手里端着还在冒热气的汤碗进来。
";咦......?这么快就醒了?";
见到炎之陌,不知为何她的脸唰的就红了,把被子往身上一拢,首先问:";是谁帮我换的衣服?";
";紫竹啊。";炎之陌漫不经心地回答。当他放下汤,才忽然领悟无忧的顾虑,于是笑看道:";我倒是想帮你换呢,可惜冠华居的姑娘太多,还轮不到我。";
无忧这才放心,又问:";昨天那茶......你在里面下了什么?";
";只是些宁神安定的药。不然你以为呢?";炎之陌说话时并不看她的脸,只是一味地吹着手里的汤。当他垂下眼睫时,眸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沉痛。
如果有些事,无论你怎样努力都得不到,那么,只有用一些非常手段。
听了他的话,无忧稍显愧疚。自己又小人之心了。大概是昨晚见到炎之陌的变化,一时难以适应,才会多加猜测吧。
正想着,炎之陌已经把吹凉了的一调羹鸡汤递到无忧唇边:";喝吧,真不知道君家人怎么虐待你的,一个孕妇瘦成这样。";
他的话让无忧脸上一热。原来他都知道她怀孕了。紫竹姑娘给她换衣服的时候大概有帮她检查身体吧。
一个大男人,这样认真地端着一碗鸡汤,细心地一勺一勺吹凉了送到她嘴边,让她一时有些难以适应。
";我自己来吧。";无忧说着便要去拿调羹,却被炎之陌执意塞到了嘴边。
";犟什么?这碗很烫的!";他口气严厉,有种不怒自威的神气。无忧只得乖巧地张嘴。
有时候炎之陌把调羹放在嘴边反复地吹,无忧就忍不住要问他战争的事,和怎么流落到豫州开了这家冠华居。但炎之陌一抬头,那炙热的眼神就让无忧问不出口,终于还是让屋里保持了宁静。
就这样一口一口,喝完了一整碗鸡汤,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炎之陌起身,用丝绢帮她去擦唇角,才幽幽道:";留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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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无忧脸红地缩起了脖子。
";你一定是被君家人伤透了心,才跑到南楚来。既然你来了,我就不打算放你走了。我现在一无所有,只有我这个人,而我还是喜欢着你。所以,你留在这里,好吗?";
他的眼睛,和以前最快乐时一般明亮而美丽。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三九寒冬,何止松柏不凋?万千桃花不是正盛放在他的眼里?
无忧闭上了眼睛,不敢直视他眼中的光彩。这趟她入豫州,本就打算在此安定,既然上天安排她在这里遇到了炎之陌,那么就安于此处,度过余生吧。
当两个一无所有人的人走到了一起,能彼此扶持,相携而行,也不失为一种可贵的幸福。
无忧张开眼睛,轻轻地点头:";嗯。";
微弱的声音,却令炎之陌诚挚的脸孔上绽放出难以言喻的狂喜。他不可抑制地抱住了无忧,全身都在颤抖,但却执拗地收紧手臂,紧密得连一丝风也透不进。
无忧侧脸枕在他胸口,听着他沉重有力的心跳声,不由地轻叹一声:这个固执的少年......
*
于是半月后,冠绝豫州风华的";冠华居";多了位新当家。传说这新来的当家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生得细皮嫩肉,俊美非凡,是一群女人堆里唯一的男性。更传这新当家与冠华居的花魁美娘情深意重,常有人见其进出美人闺房,与美人出双入对,从此再无风流公子能入得美娘帐下。
于是全豫州的男性们都伸长了脖子,想知道这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到底有什么本领,能俘获豫州第一美人的芳心。每晚来冠华居的客人们除了点名要见美娘的,甚至还有点名要见秦当家的!
而此时,这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冠华居新当家,正一脸慵懒地靠着手臂打瞌睡,桌上的铜镜里映出一张美眸微眯,粉唇半张的俏丽脸孔,不雅的是,咧开的嘴角似有某种银丝液体要落下来。
身后起了轻微的动静,那一头因为犯懒而没有挽起的墨发,就这么随意地披散在颈后。发丝好像被撩了起来,有什么在上面轻柔地滑动。
无忧咽了咽口水,不情愿地张开眼睛,看着铜镜里多出的那道人影,调侃道:";原来不止我一个人闲得发慌啊。";
身后的人不作理会,修长的手指依然托着她的秀发,另一手拿着竹篦轻轻地梳理着。
无忧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炎之陌终于忍不住发问:";有什么好笑的?";
无忧大咧咧地张嘴:";笑堂堂世子给小女子梳头啊!你果然是太闲了。";
身后,炎之陌不置可否地笑了。
就算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宁愿放下手中的千万军务,只专情于这三千青丝。诗人常把头发比喻为烦恼丝,但这些柔滑的发丝到了他手里,全不见忧愁,只有丝丝绵绵的情意。
那些国事天下事,自有大哥和君昊天那种人物去操心,他只要继续做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每日守着这三千青丝,便满足了。
轻轻将一支简朴的玉钗插入无忧的发丝中,炎之陌为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女子发式。
无忧凑着铜镜看了一会,微笑,却缓缓摇头。抬手摘掉了那一根玉钗,满头青丝又如瀑般倾下。
炎之陌怔了怔:";怎么,不喜欢么?";
无忧一边用两手扎住头发,一边解释:";不是。只不过我现在是男子身份,总不能挽个女子发髻出门。";
她说完,巧手已经把满头青丝盘在了一起,顺手捞过案上的一块黑色布巾,把头顶裹了个严严实实。又顺势拉下右边的一角,遮住刺字。
一切完工,她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却发现身后的炎之陌蹙起了眉。她转头,刚想开口,炎之陌的手掌已经贴上了她的脸颊。
ωωω•т tκa n•¢O 他温热的指腹在她侧脸的轮廓上缓缓摩挲,上移,撩开那块几乎遮了半边脸的布巾,用近乎痴迷的眼神盯着那日渐模糊的刺字伤痕,喃喃开口:";我听说云南一带有种古树的汁液,对消除疤痕有奇效,前些天我已经派人去采了。";
无忧眨了眨眼睛:";咦?真有这种奇药?";在现代倒是有不少夸张的电视购物广告,说是神奇祛疤之类的。
炎之陌点了点头:";希望能帮你祛除这道疤痕。";纵然除去表面的伤痕,那心里的伤呢?只有让时间来抚平了吧。
他很清楚现在对无忧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肚子里的孩子。但愿孩子出生以后,可以给她带来欢乐,让她渐渐忘却伤痛吧。
这个消息让无忧显得兴奋,她高兴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最近吃了不少补品和补药,你看,长出不少肉呢,脸色也红润了。要是去掉这个疤,也算个大美人吧,说不定还能抢枪你花魁的饭碗。";
说来有趣,这冠华居唯一的男当家,实际是个小女人。而这艳冠豫州的花魁美娘,倒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男人。若是有一天,豫州城的百姓得知了真相,恐怕要欲哭无泪了吧。
炎之陌伸手捏了捏无忧的脸颊,声音里带着宠溺的味道:";要想变美人,先得把头上这块布给摘了!我最恨它每天亲你的脸!";
这话在无忧听来,却颇有无赖的味道,一笑置之。数九严冬也在这温暖的笑意里,带走了最后一丝寒冷。
*
转眼间,春已到,冰雪融,不觉春风换柳条,人间已是四月芳菲。
无忧的肚子已经大到隆起,不能再穿着男装在前台晃来晃去。只能穿上特制的孕妇装,腆着肚子坐在帘子后,监督着冠华居每天的生意。
冠华居在无忧";入股";后,生意全面转型,从只做夜间买卖的青楼转型为日夜兼营的**。白天就做中规中矩的酒楼生意,夜晚笙歌起,精彩表演照旧不断。冠华居的姑娘们从";卖身";转成了";卖笑";,只可意*淫,不可亵玩。
没有了身体上的交易,姑娘们的精神似乎更好了。偶尔端菜盘子的时候,还会职业精神地抛个媚眼,送个秋波什么的。现在冠华居已经渐渐往正规生意上转轨,主要靠美酒佳肴和精彩表演吸引客人。
不过炎之陌喜欢耍大牌,每次都要跟无忧讨点便宜才肯登台。起初是捏捏胳膊捏捏腿什么的,后来竟然无耻地发展到擦背!无忧索性把毛巾一扔,自己去培养了一队舞蹈员!
她调教的全是**肚皮舞,那种妖娆刺激的新鲜舞蹈,一登场就把全部客人吸引住了。连不少达官贵人也慕名而来。
然而,来冠华居的客人还是以男人为主,加之原先的营业性质,还是会经常闹出事端。比如此刻--
";砰!啪!";人群里一阵嘈杂,有人掀了桌子。酒菜碗碟摔了一地,也打断了台上的表演。
无忧无奈地抚了抚额,又来了......
";呦,这不是张公子,什么事发这么大火啊?";甜甜腻腻的声音响起,紫竹已经迎了上去。
那张公子油头粉面,火气倒大,指着瑟瑟发抖的小丫头骂道:";这就是你们冠华居的姑娘?老子才摸下屁股,就被她推倒了,沾了一身骚,你看这怎么办?";
他拎着浸了油花的袖子摆来摆去,嚣张至极。人人都看到,那酒桌是他自己掀翻的。
紫竹抱歉地浅笑:";看您说的。衣服弄脏了,赔您一件新的。小丫头新来的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她较劲。";
张公子恬不知耻地大笑,伸手就去摸紫竹脸蛋:";这才像话。";
紫竹退了开:";公子请自重。";
张公子愣了愣,连遭两回拒绝,不由怒火中烧,";啪";的一声脆响,一道鲜红的五指印出现在紫竹脸上。
";给你脸不要脸!明明就是只鸡,还在这装纯洁。你这冠华居是什么地方,老子我还不知道?什么改了生意,还不是换汤不换药!";
帘子后面,无忧终于按奈不住,随手从帐房里抓出一块硬物,唰地丢了出去。
";哎呦!";那张公子抱头大叫,转头去看,却是一锭银锭子在地上骨碌转动。
";谁?是谁敢丢老子?";
他双眼喷火,四下张望,只听一道女声从帘子后传出:";别找了,是我。";
一手扶着腰,一手掀开帘子,无忧缓缓从后堂走出。
看热闹的众人纷纷瞪大了眼,没想到这冠华居里还藏着个孕妇!
那张公子一看到无忧的肚子,立刻张狂地哈哈大笑:";这什么破地方,还有个被搞大肚子的!哈哈,估计孩子他爹是谁都不知道吧,生出来也是个野种......";
话音未落,";啪嚓";一声巨响,浓郁的酒香溢满了厅堂。那张公子抱着脑袋,丝丝鲜血从额角渗出,嚎叫着怒斥:";你......";
无忧拍拍手上沾到的酒液,方才还在她手里的酒壶已经扎实地招呼到了张公子的脑袋上,敲成了碎片。
身旁,紫竹脸色突变,一把拽住无忧的手:";秦姑娘,万万不可。他可是豫州知府的公子。";
无忧冷冷勾唇,抚开紫竹的手:";知府?知府很大吗?";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张公子立刻猴子一般跳起来,指着无忧鼻子道:";你算什么东西?";
无忧嗤笑:";总比你好,你根本不是东西。";
";你......";张公子的手指颤抖着,脸涨成了猪肝色,气氛一瞬剑拔弩张。
紫竹欲上前和解,却见那张公子扬手一挥,打开了紫竹,欲甩手再扇无忧。
无忧哪会甘愿受这巴掌,本能地横起手臂去挡。谁知这身子羸弱,男人的力气又大,胳膊上一阵剧痛,整个人竟被打飞了起来!
无忧第一反应就想到了自己的肚子!
";忧儿--";熟悉的呼唤,刚赶到的炎之陌飞身而入,扑向了无忧。
身子剧烈地震颤了一下,接触到的不是冰凉生硬的地板,却是男子温暖的后背。无忧结结实实地坐在炎之陌身上,担忧地抹了一把汗。
";忧儿,有没有伤到哪?";炎之陌还趴在地上,一转过头就是焦急的模样,白皙的额前渗满了汗珠,他一把攥住无忧手腕,掌心一片濡湿。
";没......没事。";他紧张的样子倒让无忧有点不自在,为了缓和气氛,无忧冲他眨眨眼:";你接的还真准哎。";
炎之陌知她没事,才舒了口气扶她起来。岂料无忧刚站起身,小腹忽然一阵抽痛,下体似有什么湿湿的流了出来。
无忧倒抽口凉气,赶紧猫住身子,捂着肚子道:";完了,我羊水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