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呜銮魂留松涛亭第二十五日。
雁城,秋雨连绵。
捧着小鸟笼的卖鸟人穿着短靴站在街边屋檐下,檐口流水成线,街边巷口的阳沟哗啦啦汇成一条小溪。
道上行人披蓑戴笠脚步匆匆。
举着绘花油纸伞的小妇人们手提裙裾,顾不上卖鸟人推销笼中那只会说“您吉祥”的黑毛八哥。
马蹄踏在积水街道上传出富有节奏的“嗒嗒”声响。
“聿聿聿~!”
几道勒马声响在茶铺前,四五位身材高大的汉子背绑朴刀,犷悍得很。
茶铺伙计一脸平静,询问他们吃什么茶。
如今在这雁城之地,甭管是哪里来的江湖豪强,再有凶性也得收敛几分。
陈瑞坚解下朴刀,喘了一口粗气,道:“来几碗热茶便好。”
“好嘞,几位里边坐。”
伙计转身去提开水去了。
这几人把马一栓,掀开茅草帘子随意找个地方坐下。
“这雁城真是奇了,下大雨街道上都这般多人。”
“前年孟春时我到这里,街边的铺子也不及现在多。”
“平民商贩、江湖武人,远比过往多。靠近雁城,这马都快不起来,我还听见西域口音,这变化当真不小啊。”
一人卸下包袱,他一边说话,一边拧了拧被雨水打湿的裤脚。
同桌麻脸汉子朝外边看了一眼,又听到茶铺内的哄闹叫好声,稍稍感叹一句:“这雁城真是热闹又繁华。”
他们几人是跟着商队的卫扈,碰到车马出问题,也会干防压车的活,叫商队走得顺当。
这一趟是从汀州府送人来衡阳。
事情办完才喝茶歇脚,顺便打探一下江湖消息。
头一抬,看到茶铺内满满当当,到处都是人。
看穿着打扮,有的明显不是江湖人。
想来是那些好事的,爱听茶博士口中精彩离奇的江湖事。
近来到处都流传萍乡正邪大战,可他们一直在赶路,打东边过来,听过只言片语也没放在心里去。
毕竟正邪对战在江湖上从没停下过。
一口热茶喝下去,茶铺内的茶博士口若悬河,又书接上回。
听到他口中大声唱喊:
“天王老子败逃松涛林,潇湘剑神一剑斩八魔!”
几人闻言,一听这事情不小,全都竖起耳朵,目不转睛看向茶博士。
底下忽然传来质疑声:
“李博士,你讲的内容与城西那些说书人讲的不一样啊?”
“他们说天王老子被潇湘剑神斩掉一臂,你却没提过。”
有人起哄喊道:“是啊,是啊!”
“李博士,你是不是胡说糊弄大伙儿?”
“放屁!”
那茶博士满脸怒意,说话时唾沫星子乱飞,眼睛瞪得和龙眼一般大。
“他们纯属瞎编,当时我就在松涛林,看得一清二楚。”
“天王老子是什么人物?魔教一路追杀,他从燕赵大地杀到中原,又到三秦大地杀了一场,前段日子岳州一战,投靠魔教的白蛟帮死了几十人,天河帮三把交椅被废。”
“向问天力战三位魔教长老与诸多高手不败,这样的人物不仅武艺极高,必定也是个心思灵敏的聪明人。”
“否则早就死了!”
茶博士又道:
“当日松涛林围了上千好手,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一个个要杀向问天。但是.那几丈方圆的亭口,愣是堆满正邪两道尸体,天王老子白衣染红,全是别人的血!”
“他一边喝酒,一边大笑,群雄无一人敢上前放对。”
“一些胆小之人,硬生生被那笑声吓破苦胆。”
“说他被斩掉一臂,那是大大的不可能!”
茶博士面色一变,瞪大的眼睛微微压窄,神色庄严肃穆:
“只因.”
“那一日黑云满天,空中有七八条雷龙无数条电蛇,潇湘剑神一来,满天的黑云让开一条路,整个松涛林都亮堂了。”
“这是剑神出世的异象。”
“寻常武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天王老子这等人物,却是感受到了跨越两府边界的剑气。”
“这时他停了笑声,一巴掌拍碎酒盏,脸上犹豫不定。”
“等我们听到马蹄声响,那天王老子面色大变,直奔松林针海,狼狈逃向东南。”
茶博士道:“天王老子自知不敌,他若留下,大概率身首异处,不战而逃,手臂自然不会被斩掉。”
他唏嘘一叹:
“一些江湖人不明白向问天承受的压力,以为他贪生怕死,不敢一战,其实不然!”
“他一直等到剑神座下透骨龙的马蹄声响才逃,已经是天下罕见、胆大至极,无愧天王老子的名号。”
“换做是我,剑神出雁城时,我已经亡命逃向海外。”
“那些魔教高手的眼力就差了向问天一节,主动送死。”
“八大高手被一剑斩杀,人人抱着喉咙。”
“魔教尹长老喉咙被割碎,口不能言,于是用内气鼓动腹腔说话,吐出了生命中最后一言。”
“尹长老说‘剑法甚妙,我死得痛快’。”
“可见他认为死在剑神的剑下,脸上有光,无半分遗憾。”
“……”
李博士滔滔不绝,说到兴奋处,他也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北有东方不败,南有潇湘神剑。”
“一人青衫缓带,一人红衣如血,这二人当是天下最顶尖的高手。”
“剑神一出,我潇湘武林人士,无不震撼欣喜!”
茶博士夸大之词极多,显然是衡山小掌门的极端崇拜者。
甚至拿来与东方不败对比,这无疑是刺激武林人全身神经的。
如今敢提这个名讳的人,都少之又少。
茶铺中的人明知不太可能,却又惊心于松涛亭那边的战绩。
虽然多数人不在现场,但一剑杀掉包括魔教长老在内的八大高手,这是实打实的。
单这一份战绩,放眼天下有几人能做到?
雁城这位剑神,年仅十七岁。
正道各派人人畏惧黑木崖,东方不败威震江湖,压得正道人士喘不过气来。
若是能有一人与其相抗,魔教便不敢那么嚣张。
这对没有靠拢魔教的江湖人来说,真是振奋人心之事。
所以.
茶铺中没人说茶博士吹大了,反而响起一阵喝彩声,多数人内心深处也盼望茶博士口中之言能成真。
坐在茶铺门口的陈瑞坚等人都震惊得很。
他们不由望向哪怕是下雨天也依旧繁华的雁城,望着穿梭在雨中的行人,望着一家家琳琅店铺。
心中对这份繁华,瞬间有了理解。
忽然
茶铺中一名背着斗笠,桌上放着一柄长剑的疤脸汉子问:
“听说被赵少侠斩掉的八人中有一名魔教堂主,正是这魔教堂主挑事惹下大祸。”
“有人说他临死前,赵少侠对他说了一句话,可知说的是什么?”
“伱可算问对人了。”
茶博士扫过一张张满是求知欲的面孔。
“当时我站得离栈桥较远,没有听清楚,事后趁着搬运尸体的工夫问了一位衡山派高手,这才得知那句话。”
说到此处,他口中话音变得高深起来:
“赵少侠问.”
“佘堂主,你可曾领悟人生妙谛?”
……
城西的说书人是这么说的,城北的茶博士也这样说。
他们这些人不曾在江湖上打打杀杀,只是听说过延津梅林的传闻。
这时来个松林传闻,正好南北相对。
他们靠一张嘴吃饭,死的能说成活的,自然有这份敏锐,知道说些什么能挑动情绪。
但是
这帮茶博士说书人却不知,这几个字在一众武林人心中,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茶铺众人在惊疑后,又露出沉思之色。
那位打听消息的疤脸汉子不由握住剑柄,听着耳边的哄闹声,喃喃自问:
“人生妙谛,究竟为何?”
……
雨又下三日才停。
衡山山门内,赵荣与莫大先生一道站在琴轩边,远望衡山门人在听风台上练剑。
莫大先生带着一丝疑惑:
“这几日你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名动江湖,难道不好?武林中不博名者凤毛麟角,你现在的名头,可是无数江湖人梦寐以求的。”
赵荣还未说话,莫大先生猜测道:
“可是担心被传言所伤,引得东方不败?”
“这份担心自然有,”赵荣接上话,“不过我们在萍乡那边并没有将事情做绝,黑木崖要追杀向问天,还要在中原一地与武当少林纠缠。”
“东方不败不太可能为这几人奔波南下,直下衡阳。”
莫大点头,提醒道:“如今你名声大振,岳州甚至是黄州一带都有势力登门拜访。”
“择其优者相交,可在长江北岸搜集消息,哪怕东方不败南下,我们也能提前准备。”
赵荣嗯了一声,这事情其实已经在做了。
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剑法有缺,尚不得圆满。”
“冥思苦想,试了许多办法,心头有一丝感悟,却像是水中捞月,一直没有触及到。”
莫大恍然一笑,捋须摇头:
“阿荣啊,你可知为何近来拜山者如云?”
“不仅因为你剑法高绝,名震潇湘。”
“更因为你才十七岁.”
“十七岁啊,就被江湖人称作‘剑神’,未来又是何等风光?”
莫大批评道:“水中捞月,那就多捞。”
“你有大把时光,哪怕是水中捞月,也能把那灵性捞出来。”
“不必急于一时。”
他侧身朝五神峰方向一指:“本派祖师不仅从神峰领悟剑势,留我衡山一脉,还传下一把瑶琴。”
“祖师在琴中求静,你悟剑超过祖师,悟静也不可比祖师差。”
“他的这门智慧,你也当传承学习。”
赵荣笑了笑,连应几声。
师父说得没错,近来心神绷紧,确实太着急了一些。
小半个时辰后,他回到藏剑阁。
取来搁在桌案上的碧箫,用祖师爷的法子打捞那丝缺少的灵性。
三爷所赠的广陵散原本被他收藏起来,平日里看的是抄录本。
感受到剑法陷入桎梏,赵荣接连几日都不去深悟。
除了打坐练内力,便是演练之前所学剑法。
在藏剑阁吹曲子,逗阿宝,与小曲聊天,与冯巧云、吕松峰等同门聊剑法内功,在听风台上指点剑招剑阵
外界传闻铺天盖地,全子举每日都会带来好玩的消息。
什么“潇湘剑神已领悟人生妙谛。”
什么“不要用剑指着赵少侠,因为他的剑一定比你的剑快。”
又有什么离谱的狐女情缘之类的.
赵荣的心却静了下来,没将那些传闻放在心上。
接下来的半月,他回赵家坞陪爷爷,又一日踏遍五神峰,偶尔去同福客栈寻老朋友们喝酒。
奔雷手闻泰武艺进步不小,但每当赵荣问起要不要比斗,他还是会说“下次”。
暮秋时节,衡阳城外的沙洲上弥漫着雾气。
一群大雁停在洲上,被人打搅,它们又结伴飞上雁回峰。
这一日,赵荣正在码头附近的城墙上目眺远帆,欣赏秋景。
“师兄!”
全子举登城带来消息,“那两个恶徒又露面了,正在饶州府作恶。”
“哪个位置?”
“乐平。”
“他们抢了一队瓷器商人的马车,后面一镖队路过,不仅发现死人,还有一根剃干净的腿骨,一锅人肉。”
全子举说到这里,不由露出憎恶之色。
“这漠北双雄,真是该死!”
赵荣也是面色一沉。
“饶州的人一直在盯着吗?”
“盯着的!”
“这次咱们眼线颇多,他们决计跑不了。”
“好。”
赵荣点头:“飞鸽传书告诉他们,我明日便会动身。”
闻听此言,全子举反倒一惊:“若只对这两人动手,何必劳烦师兄动手。”
“叫席师兄带人去便可解决。”
如今的衡山派早不是当初啥也拿不出手的样子了。
漠北双雄这种魔教边缘人马虽然有点手段,但也挡不住剑阵攻杀。
再派一名真传弟子跟随,加上他们在暗处,这已经很稳妥。
赵荣笑了笑:“不,我准备去杭州府一趟,正好顺路。”
“那永州的公孙夫妇与我有些善缘,因为黑木崖的关系一直耽搁到现在,便由我来出手了结。”
全子举哦了一声。
当下又把在万年、乐平、潘阳一带的几家势力详细说给赵荣听,他们现在都算是衡山派下属势力。
自打潇湘剑神的名头传出去,这些人可不傻,立马遣人到衡阳拜会,显然是想与衡山派建立更密切的联系。
漠北双雄露脸一次,立马就引起他们的注意。
这两个被点名的恶人,如今正是他们眼中的香饽饽,已经被许多双眼睛盯上了。
与全师弟一道入城,又听他说起另外一件事。
“那采花大盗田伯光在酃县犯事被鲁师叔撞上了。”
乌鸦师叔的故乡便在此地,他的一位老朋友故去,此番去酃县霞阳镇拜祭。
赵荣知道这事,但没想到他会遇到田伯光。
这采花贼轻功不凡,还有一手快刀。
此人强奸妇女,还以自己是个中高手而感到自豪。
实在是无耻又该死。
一想到艾根才与郭玉莹与鲁师叔一道,心中安定下来。
“有没有交手?”
“有。”
“这淫贼正要奸淫从霞阳镇上带出来的小妇人,鲁师叔带人赶了过去,我看了艾师兄的传信,那田伯光被坏了好事,张口说要一对一地斗,否则不算好汉。”
“他妈的狗淫贼,”全子举骂了一声,“他把我们当傻子了?”
“鲁师叔根本不吃这一套,喊人一起上要杀他。”
“这淫贼不敌,但他轻功不俗,带着伤逃了。”
“逃了?”
全子举又道:“却没那么便宜,艾师兄一剑刺爆他的下体,断其祸根。”
“这淫贼被处宫刑,定然痛苦万分。”
赵荣心说活该,“叫人留意一下,提防他回头报复。”
全子举点头:“这淫贼还敢来衡州府作恶,定要把他的命留下。”
翌日一早。赵荣背上一个小包袱,一人一剑登上客船。
他带了《广陵散》,也带了《媪妇谱》。
当时向问天诱惑黑白子用的是《呕血谱》,可他没能找到。
这《媪妇谱》也是不可多得的棋谱,但黑白子会不会心动就不知道了。
赵荣很想瞧瞧《玄天指》这门寒功。
至于广陵散,自然是拿来拜会大庄主黄钟公的。
否则梅庄的门都进不去。
至于牢任
虽然放出来能恶心莲弟,吸引黑木崖注意,但也存在风险。
赵荣没有去探望牢任的想法,还是让向问天他们去忙活比较好。
他坐在客船靠窗位置,伸头看向窗外。
晨烟轻缓,朝阳初上,江水被懒慢秋风吹起波澜,在阳光下闪烁金色,如一群锦鲤密密游动。
鬓角两缕发丝随风浮动,赵荣的内心比外边的江天还要浩淼。
此际他的打扮很是寻常,与江湖人无异。
但不俗的气质与愈发俊逸的容颜,那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的。
赵荣微微侧目,看向舱内靠东的位置。
那边有个老大叔带一女子,他抬起头,那年轻女子立刻埋低头。
赵荣见状,脸上不由闪现一抹笑意。
心中想着
若是好阿妹坐在那个位置,此刻不仅不会羞涩,怕是反要用妩媚的眼睛瞧过来了。
不断有客人上船,船舱将要坐满。
少顷,船头起了嘹亮的号子,船尾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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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船从螺粟码头起航,朝北而去。
……
大理,点苍山。
摩鹰高崖。
一条崎岖的山道上,邹松清走得极慢。
两边都是悬崖,只一条窄路,稍不留神,就可能摔得粉身碎骨。
邹松清是商素风的大徒弟,因为性格原因,并不受师父喜爱。
他的师弟赖敬通更善于溜须拍马,说些油腻恶心人的话,却受到商素风器重。
上次龙泉一行,他被留在点苍山,二师弟却与师父随行。
可十分奇怪的是.
自打师父从龙泉回来后,他再没有见过二师弟,师父也性情大变。
连带着师叔攀灵山的性格也变了样。
点苍派的掌门资质一般,武功并不高明。
因此,点苍双剑在门内地位极高,以至于两位老人脾气很臭,为人倨傲。
指着鼻子骂人那是稀松平常。
门内弟子都对他们怕得很。
但是
现在全变了。
邹松清朝着摩鹰高崖顶峰看了一眼,又看向远处山雾缭绕之地,有数只苍鹰盘旋在对面的高峰上。
师父回来后,极少在门内走动,更不出点苍山地界。
他如同顿悟一般,抛却了凡尘俗事,完全沉浸在点苍剑法与内功的修炼中。
看似归隐,一双鹰目却又一直在注视江湖
准确来说
是注视着一个人,一个少年人。
邹松清盯着手上收到的信件,眼中满是吃惊之色,若非师父提起,他绝难想到世上会存在这么一个奇人。
很快,他上到崖顶,见到一位老人。
商素风的胡子原本是半白半黑,可从龙泉回来后没两天,他的胡子、头发,全都白如山顶积雪。
“松清,可是又有他的消息了?”
商素风睁开了眼睛。
他的双目,远比在龙泉时锐利。
一年多时间,他每日在苍山崖画旁观山间苍鹰,又经常去苍山神祠看那幅点苍先辈留下的苍鹰壁画。
他的回龙十八剑已练到大成,摩云三十六番也大有进步。
商素风从未像如今这般沉浸在剑法中。
往日先辈留下的无影神剑他毫无所得,此时竟然也有了一丝领悟,摸到门槛。
他的师弟攀灵山在龙泉没败,回到点苍派后反而整日懈怠,疏于练功。
他商素风在龙泉惨败,却因为受到某人刺激,有种破而后立之感。
“是的师父。”
“我收到一条惊人消息!”
邹松清满脸惊骇,正准备说,却被老人打断。
“拿来,我自己看。”
“是。”
商素风接过信件,逐字逐句阅读下去,慢慢地,他的面色也有变化。
“一剑斩杀魔教八大高手”
“潇湘剑神.剑神!”
他喃喃念着,突然在“剑神”二字上提高嗓音。
这两个字,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配得上的。
老人想起那副年轻至极的面孔,却深深感觉这两个字是那么“贴切”。
“果然厉害。”
邹松清听到自己师父称赞一句,又听他道:“不过,若老夫将三十六番炼到圆满,再练成无影神剑,不一定会输给他。”
商素风举目望着他,“你很奇怪?”
“是。”
商素风轻笑一声,他难得有兴致将自己在龙泉的事详细说给这位大徒弟听。
邹松清又瞪大双眼:
“师父竟与剑神大战百招!”
他很是兴奋。
在他看来,哪怕自家师父败了,但能与剑神大战百招,这是何等光荣之事!
魔教八大高手,可都是被一剑杀死的。
师父竟然这般强!
老人瞧着大徒弟的反应,他知道自己徒弟的性格,又笨又老实。
心下顿时生出一种极为古怪的感觉。
当初败给那少年,他感觉颜面扫地,可谓是此生最大的耻辱。
然而.
现在味道全变了。
与别人再提这事,众人的反应恐怕也会变成“竟能与潇湘剑神对战百招!”
惨败之战,却慢慢演变为此生最辉煌一战。
老人心中有种羞耻感,毕竟他对战的是少年版剑神。
是很少年的那种。
现在对方肯定功力大进。
明明是羞耻之事,却又隐隐让人兴奋窃喜。
邹松清面带敬佩之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又忍不住问道:
“师父,您真的打算退隐江湖?”
“嗯。”
商素风点了点头:“我要闭关,十年、二十年,我要在临死前参透苍鹰搏击之势。”
“这是我在苍山神祠中找到的唯一一种能击败他的方法。”
“只有真正的苍鹰,才能在空中肆意飞掠,纵横无影,在此基础上,才能练就本门无影神剑。”
他叹了一口气:“你往后也要好好练功。”
“为师之前走错了道路,你莫要再走。”
“是!”
邹松清跪了下来,他感受到了师父话语中的决心。
“师父,您还想再战剑神?”
“嗯。”商素风一双鹰目在闪光。
“他日一战,弟子请求您能带我一观。”他的话语中全是期待,又因为激动而颤抖。
从外界不断传回来的信息中,他受到巨大影响,幻想着“剑神”是何等风采。
商素风神色怅然,他的话音回荡在点苍山:
“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二十年,也许我老死在崖上也没有下山。”
“不练成无影神剑,我不会去找他。”
……
庐州府,清水镇。
狂风呼啸,大雨越下越大,如同一盆又一盆水从空中泼洒下来!
一栋满是塑像雕像的破旧屋舍内。
眼神锐利的老人坐在天井之前,凝望着这场等候许久的大雨。
从早到晚。
一直没有动作的老人忽然飞掠而起,一道剑光跟着他从天井冲到屋顶上!
老人的剑与雨势相连,在内力鼓荡下,雨水如帘一般罩在四周,雨势飘忽,他的剑也飘忽,几乎看不到任何破绽!
“哈哈哈!”
老人畅快大笑,纵身跳回院中。
下面的小孩早就看呆了。
“阿吉,收拾东西,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爷爷,要去哪?”
“去衡阳。”
……
船行一日,到了渠琳渡口。
有人下了船,也有再度登船的客商。
赵荣旁边坐着一个画师,沿途一直在画山画水,他一动笔,就如高明的剑客在舞剑。
剑客能舞出一朵剑花,画师便画上一块顽石。
“小公子也爱画?”
这画师近五十岁,只听声音,非常粗犷,恐怕会以为是个壮汉。
其实长相斯文,手法更是细腻。
赵荣点了点头:“爱画,也有些杂乱收藏。但不懂欣赏,也不通技法,只能囫囵吞枣地看,全凭感觉说好说坏。”
画师笑出几道皱纹:
“能有清晰的感觉,便算高明了。”
“我走南闯北,全靠这门手艺吃饭,不知能否对上公子的感觉。”
赵荣看向他画中山峰,不仅得陡峭之形,更有凶险之势。
因此颇合他的心意。
他听出了画师的话外音,又生出兴趣,当即道:
“不错,劳烦给我画一幅。”
“公子要画什么?”
“你要多少银钱?”
画师道:“多过两百文,随便您给。”
赵荣点头,又问:
“你既然走南闯北,可遇到过剑客?”
“我见过形形色色的剑客。”
“好,将你心中最难忘记的剑客画给我看。”
画师停下了山水画,他取出另外的空白画轴,重新开始。
赵荣又笑道:
“我身上没带银钱,方才我看到有几位朋友登船去了隔壁船舱,他们与我关系极好,我去借点,他们肯定大方。”
“你好好画,我若满意,肯定不止给你两百文。”
“公子尽管去便是。”
画师笑了笑,他又专心在画上,一点也不担心赵荣会跑。
他阅人无数,知道眼前这少年极其不凡。
赵荣没再说话,从船舱中间穿过,朝另外一头走去。
隔壁船舱的布局稍有不同,窗户更少,顶部孔隙更多。
他认准方向,朝四个围坐在一起的人走去。
一个面上灰扑扑的老头,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太婆,一个大肚子面红书生,还有一个长着扁阔脑袋的怪人。
四人听到脚步声,几乎同时扭过头来。
只见一俊朗异常的青衫少年,腰间挎剑,徐徐走来。
他面上还带着极为友善的微笑。
书生与扁脑袋怪人先是一愣,跟着在青衣少年身上仔细打量一番。
只觉得熟悉异常。
忽然
二人似是想到什么,面色同时一变。
他们对视一眼,用眼神交流,确认了来人身份,当下背后冒出一股凉气。
各自丹田一沉,提上一口真气准备逃走。
一旁的老头与老太婆注意到了他们的动作,朝着青衣少年仔细辨认,立时惊悚异常。
两人就要运转轻功,少年已经来到他们桌边。
霎时间,四人隐隐感受到一阵锋芒,如同被人用剑架在喉咙上!
正道人士怕红衣,他们魔教这会儿怕青衣。
萍乡松涛亭的事广为流传,几人如何不知。
要命的是
他们与这位还有点小过节。
赵荣没去看那老头老太婆,先看向扁头怪人与书生。
他们正是黄河老祖。
赵荣没动剑,这四人都不敢有动作。
“赵少侠有何吩咐?”祖千秋挤出难看笑容。
“我欠别人一点银钱,今日不巧碰上债主,却没有带银两,想找几位借一点。”
“有吗?”
“有,当然有!”
祖千秋掏出了五两银子。
老头子从怀里掏出了十两。
赵荣又看向百药二老:“卖炭翁,哑婆婆,你们俩不借我一点?”
二老心中不安,不知道这位要干什么,只能各自掏出五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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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听赵荣问:“你们百药门在什么地方?”
百药二老面色一变,他们摸着袖中剑,不愿答话。
“祖先生知道吗?”
“知道知道。”
祖千秋毫不犹豫:“在处州丽水。”
赵荣微微点头,看了他们一眼。
他没有动手,只是对百药二老道:
“告诉你们诸掌门,叫他把蜂酒准备好,过些日子,我要去百药门喝酒。”
“上次在三十铺,我可是没喝尽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