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其实比想得棘手。
燕君行知道自己兄弟的做法不妥当,或者该说,即将的做法不妥当。可是,他的兄弟是一国之君。
若是直接说,未免有派人监视和遥控燕君铭作战之嫌。纵然燕君铭心思没有这么多,可是被人多说几句,心中难保不生间隙。就是在太后面前,也要小心几分。
晨光微曦时,燕君行进宫的路上,他就一直在考虑这个说话的分寸。首先自然不能说是棋归做了一个这样的怪梦,他连夜调查之后,发现了不对劲。
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说了只会让太后也觉得恐慌。太后又一向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魄力,若是让太后觉得,棋归身边竟都是一些奇人异士,想必她心里也会犯嘀咕。
思来想去,燕君行决定隐瞒下事情的来因。以后嘛,就把李宛养的那只傻鸟送给太后,也算是周全了。
打定主意,进宫以后,燕君行带着宋良至紫宸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今日不上朝,一大早被人叫起来,心里也不大高兴。但是看燕君行煞有介事的,还带着一个将领,便知道该是正事。略洗漱了一下,于殿前接见了。
燕君行道:“王嫂,臣弟这次进宫,为的是边关战局。”
太后一愣,道:“边关战局?”
在她的观念里,边关就围着一个齐都,实在不足为虑,有什么值得燕君行这么慎重其事地来求见的?
燕君行看了宋良一眼,道:“是这样的,王上在边关呆得久了,只怕是,已经耐不住性子了。”
“这话怎么说的?”
燕君行跪了下来,道:“臣弟如实跟您禀上。前方战报一直都在西山大营。臣弟这几日整理了一下,发现王上应该是打算从崇镇攻城了。”
太后当年也有一个想要上阵杀敌的梦,自然背熟了各国舆图,听了便颦眉,道:“那是齐京屏障,易守难攻。只是这远在边关,只凭几封战报,你就知道了?”
燕君行跪着,道:“尚不确定,但军中正有一只,李宛豢养的苍鹰,来回该是不用三日。臣弟已经自作主张发信去询问了。只是兹事体大,臣弟想,还是先找您商量商量。”
太后想了想,很乐观地道:“或许是你想多了呢。”
燕君行苦笑,道:“但愿如此吧。”
然后他也没多说,带着宋良退下了。
宋良有些惊讶,出了紫宸宫便问燕君行:“驸马,这样便行了么?”
“一切只等回信,咱们只是先给太后娘娘提个醒儿。何况娘娘也不是个蠢人。”忙了一夜,燕君行淡淡地道。
太后的确不是个蠢人,燕君行寥寥几句话,说完就走。太后倒是颇深思了一番。
都是她带大的孩子,她自然明白,燕君铭的脾性。燕君铭在边关镇守了快整年了,而且光守着这么一座孤城就已经守了好几个月,难免会沉不住气。再被人一挑唆,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可是这么做,自然是不妥当的。
要知道,一个弹丸之地,又何须如此劳师动众。若实在不耐烦,大可先行回朝,叫人去围困,等里头粮尽草绝,自然要投降的。
太后在心里对燕君铭的做法表示了不赞同。但也就是仅此而已。
但两日后,边关的苍鹰发回了信报,太后才知道,事情比她想的要严重得多。对方明显下了套等着,燕君铭还打算往里头钻!
她又在紫宸宫召见了燕君行。
“王上打算强取崇镇,再攻齐京,这就是个坑,哀家不信他没看出来!”
燕君行低声道:“王上的性子,就是个坑,他也会往下跳。”
“那他便不要命了不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个道理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学得明白!”
燕君行道:“王嫂息怒。如今还是尽快想出个应对的办法来才是。”
太后道:“你该是早有准备,说给哀家听听?”
燕君行沉默了一回,然后道:“臣弟打算亲率援军赶赴边关,代王上打这一战。”
这怎么行!莫说那危险的事儿,太后自然也不想他去做的。又不是无奈之下这兄弟俩非得折一个不可!
何况他这一去,必让群臣猜忌!
“一座小小的齐都,难道就非要赌上我大燕最顶尖的儿郎的性命!”
太后当真是怒不可赦,正恼前线那个不懂事,后方这个竟然也发作了。
燕君行低声道:“事不宜迟,这倒是最好的办法。何况臣弟征战多年,别的不说,经验当比王上丰富些,约莫也会稳妥一些。”
太后摆摆手,道:“绝对不行,哀家是不会准的。你老老实实地呆在京中,等着给哀家去跃龙山剿匪。”
“可是……”
“没有可是,哀家会想到办法的。对了,你把那苍鹰拿来给哀家玩玩。哀家以前也养过猛禽,可是这么厉害的倒是没见过。听说有半人高,是么?”
燕君行哭笑不得,道:“倒是没有半人高。”
太后想了想,道:“没有半个你高,那有半个棋归高么?”
“……有。”
太后道:“那就行了,快弄进宫来给哀家玩玩。”
燕君行只好答应了。反正那畜生也是要送给太后的,眼下正好顺水推舟。要不然养在西山大营,光给它吃肉一个月都得多出不少粮饷。那傻鸟还喜欢到处乱飞,到处乱撞。
一边想着,他退了出来,出宫之后,果然又看到了在不远处一脸焦急等着的棋归。这两天棋归一直都有些焦虑,只要是能跟的时候,一般都跟在他身边。
不过燕君行也颇享受就是了。
“将军!您可不能代王上去攻崇镇!”
之前棋归还没反应过来,但今天早上才突然想通,原来燕君行所谓的,“已经想到办法了”,竟然会是这个!
看棋归一脸“你若是敢去我就哭死给你看”的神情,燕君行也有些无奈,笑了笑,搂着她上了车,低声道:“别怕啊,咱们回去说。”
棋归来不及反应,被他一把抱上了车。
可是她等不了,一路上抓着燕君行的手。
燕君行无奈,只好道:“你觉得我会为了一座区区齐京,就又撇下你们娘儿几个,去送死吗?”
自然会!燕君行一直不都是这样,家国天下身先士卒!
燕君行搂着她,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别这样瞧着我,没错我是做了些准备。不过也就是做做样子,王嫂不会真的让我出征的。”
于时机不宜。
棋归瞪大了眼睛。
燕君行乐了,道:“怎么你觉得你相公,好歹也做了几年密相了,难道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还跟以前一样一根筋呢。”
棋归急道:“那您到底打算怎么做?”
他只打算逼一逼太后。这件事必须有人冲在前头,去顶那个挑战君威的风险。太后比他更合适。可是他有了这个坏心思,却不能让太后知道。太后只当他还是从前的小十。
好笑的棋归竟然也一样。
燕君行低声道:“我没打算怎么办,但是王嫂一定能想到办法。她是太后,身历四朝,三朝为后,在大燕国分量举足轻重。她一句话,王上翅膀还没硬,总是要听的。”
“只怕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但我师出有名”,看她要变脸,燕君行笑道,“自然,我不会亲自出兵。我还要去跃龙山剿匪。毕竟除了李宛的测算,谁也不能说王上此攻必定不下。咱们知道内情,可也不能说出去,只当一切如常。”
闻言,棋归晕乎乎的也没有很想明白,只好道:“你不走就好了。”
她还是最关心他的。
想到这个,燕君行心中一暖,低头亲了她一下,道:“敢情你这几天不但担心李宛,也在担心我?”
棋归一听就急了,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你是我的夫君,我自然也是要担心你的。”
燕君行笑了一声,道:“知道你担心,我便不远行。”
不过是情动时说的话,这必定是不可能的。但棋归听了,还是觉得心中大安,任他紧紧地抱着自己。
喜儿在外面赶车,听到动静,不由得摇摇头,这都多少年的夫妻了,还这么腻歪。难怪家里的孩子一个接着一个的生,倒比哪家都勤快。
过了几天,边关的燕君铭突然收到了李宛的大鹰发过来的消息。太后说,她打算带果果过来,劝降。让燕君铭收拾一下准备调回京城。
燕君铭磨刀霍霍正打算攻崇镇,看了李宛呈上来的信顿时傻了眼,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送到你那儿去了?”
李宛无辜地道:“回王上的话,属下有一只苍鹰在京中,养在西山大营,不知何故做起了给太后送信的事儿。”
“前些日子好像看到过那傻鸟?”燕君铭也不是个傻子。
李宛坦然道:“原送的是公主给属下的信。”
那只傻鸟燕君铭也见过,不过到底是臣子私自豢养的爱宠,人家不肯上供,你也不能逼着人家。他琢磨着大约是棋归发现了那只大鸟,觉得好玩,便让它送信到边关,结果被太后瞧见了,便讨了去玩的缘故。
看着李宛,燕君铭摸着刚长出来的两撇小胡子,有些幸灾乐祸。当初明示暗示,这等猛禽可以上供。你偏不,现在倒好了,被后宫女眷抢去做玩物了。
李宛道:“王上,这……”
这事儿,还等燕君铭一个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