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奔波,终至了离被围困的齐京不过几里路的宣平镇。
这里已然形成了燕军和当地齐民的杂居。燕君行把棋归安置在一个小破客栈,然后就毛病发作,跑了出去。
等棋归等得要发毛的时候,终于听见他和什么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来的声音。
“看来倒是未曾经扰民。”
“您在的时候,一再嘱咐不能扰民。倒是有些新将急于立功,也出过馊主意。可也被王上一并压了下来。”
“甚好。”
棋归走过去打开门,原来是燕君行和陈昭。她倒是一愣。
陈昭也没料到燕君行竟然把她带来了,怔了怔便行了个拱手礼:“公主。”
燕君行道:“进去说话。”
棋归连忙让开身子,把他们让进来,也没叫人,亲自倒了茶。她耐着性子听燕君行和陈昭又闲扯了几句,终于听燕君行开始步入正题。
“其实我这趟来,除了是告假出游,倒还有件事儿。”
陈昭早料到他还有事,不然谁出游,会游到这兵荒马乱之地来?他笑了一笑,道:“侯爷请讲,若是有用得上属下的地方,属下自当尽力。”
燕君行看了棋归一眼,轻咳了一声,道:“我来,是为了我的妻舅,李宛。”
和自己猜得差不离,说到这个,陈昭也眉头紧锁,低声道:“齐王,欺人太甚。可,上头有旨,非要招降。”
齐王每日叫人调一个战俘出来,悬在城墙上。现在齐京外挂的燕军将士已经成排,有些已经被活活吊死了,杂着些活人,也分不清楚哪个是死哪个是活。若是燕军去抢,齐军就一箭把挂在城墙上尚有气息的俘虏射死。
这些天以来,不但下面的士兵开始越来越焦躁,连将领们也沉不住气了。
败军之国,安敢至此!
燕君行低声道:“齐王疯了。”
陈昭的神色非常痛苦,他低声道:“侯爷,您既在此,末将就想斗胆,请您拿一个主意。我大燕儿郎,不能叫人这样作践啊!”
在外面,陈昭扮演得是安抚的角色,安抚自己的部众,不要被敌人激怒。可是在燕君行面前,他总归是抑制不住内心最深处的念头。
燕君行低声道:“陈将军莫急。我此处是出游,手中并无半分兵权,又怎么能号令三军?”
棋归突然道:“那便不号令三军好了。”
陈昭猛的抬起头。燕君行也看着她。
棋归给燕君行蓄了蓄茶水,低声道:“大军不可动,可是咱们不是还有八部骑兵诸众,还有您带着的暗卫轻骑……”
陈昭的嘴角抽了抽。百年齐京,修筑得跟铁桶似的,难道是这么好攻的?
燕君行却笑道:“你这歪主意倒也不错。本侯领兵那么多年,这军帐下多少兄弟当初都是与本侯同生共死的。就是给我军将士出口气,也是好的。”
陈昭的眼睛猛的发亮,颤声道:“侯爷,您……”
燕君行淡道:“陈将军且先回去,本侯是私游至此,做了什么事,都与燕军无关。”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昭哪里还能不明白。他也知道这样不妥,可无奈最近军中怨气与日俱增,所有人都身心俱疲。
陈昭一向是个老持沉重的将领,可是他也是个战士,他也有他的血性。
他走后,燕君行的脸色就变了。
“那老疯子,欺人太甚!”这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不错刚才在陈昭面前,他那副冷静的样子,确实也是装出来的。
棋归从他身后搂着他,低声道:“将军,现在咱们怎么办?”
感觉到她的温度,燕君行稍微放松了一些,安抚地摸摸她的脸颊,轻声道:“你去把宋良他们都叫来。”
棋归用脸颊贴了贴了他的,站了起来,吩咐了门口的百合几句。
不一会儿,宋良等人八步骑兵的重要将领都已经到了,除此之外,还有燕君行手下暗卫队几个队长,和轻骑队长。
别人倒罢了,棋归等在门口,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发现燕君行政低头看舆图。她低声对宋良道:“宋将军,记得一切听驸马行事。”
宋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属下明白。”
零零总总把人马加起来,也不过几百人。战神燕君行,退居朝堂已数年之久,难道还能带着他们,创造出什么样的奇迹?
宋良其实想说,棋归大可不必。他这一生心服口服的,只两人。一为李宛,再就是燕君行。
众人聚于一室。棋归安静地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发现燕君行研究过舆图,是打算分几路,声东击西,吸引齐人的注意,然后救出俘虏。
宋良问他:“若是有机会刺杀齐王呢?”
燕君行摆摆手,道:“咱们只救人。”
这种事儿,他们是碰都不能碰的。
宋良只得作罢。
燕君行突然抬了抬头,道:“公主,我们饿了。”
棋归立刻站了起来,道:“我去准备。”
其他人倒罢了,但宋良等人毕竟奉棋归为主,让她去准备吃食,难免会有些不自在。可想到现在是非常时期,便也没有矫情。
待她出去有一会儿了,百合进来说她让店家在蒸包子。
燕君行点点头,道:“你看好她。咱们走。”
“……”
敢情刚才那是摆了棋归一道,就是要把她调开,免得她吵吵嚷嚷地也要跟上来!于是刚才有些沉重的气氛,一下子就轻快了。众人低头出门,都是带着笑意的。
等棋归准备了几十个大包子,欢天喜地地跑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屋子里早已经空无一人……
百合无辜地道:“公主,驸马让属下告诉您一声,兵贵神速,他们,先出发了。”
棋归顿时气得差点把这些包子都给掀了,怒道:“不带我去!背着我偷偷走!”
百合就嘀咕,道:“不带您去应该的。眼下连属下等几个也不能去,还要在这儿看着您呢。”
棋归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索性抓了大包子塞进嘴里,狠狠地吃了起来。
烛火下,燕君行他们刚才留下来的舆图还在。
棋归和几个没有运气去参加的女骑,闲着也是闲着,心里还怪不安的,便坐在桌前开始研究他们留下的舆图,以及上面圈圈点点的痕迹。
百合看了,便道:“看起来,他们走的应该是分了三路。其中一路是水下护城河,那是暗卫们擅长的。虽有河闸,可潜得够低还是能找到豁口。还有一路往崇镇走,另外一路从齐京北门……奇怪,这崇镇和北门,要怎么走?还有,他们知道关押俘虏的地方在哪儿吗?”
事实上,燕君行他们的确还不知道关押俘虏的地儿在哪里。
所以整装出发之后,他们并没有直接去齐京。而是先调出一部分暗卫队先从水下潜入,混进城中,准备接应。然后是宋良带着八部骑兵,因为他们先到边关,对本地比较熟悉。便由他们到附近农家,连夜买了数十头牛回来。
然后抽调十数人而已,将牛赶到北门,在牛背上铺好浇了火油的厚毯子。而燕君行亲自带着余下众部,翻过崇镇,来到燕齐军对峙的城门前。
当晚,陈昭下令闭营,不管是听见什么,都不需出营晃荡。
这里是齐京外相对偏僻的北门。燕军大抵都驻扎在崇镇下的南门,而且今夜似乎闭营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困守了一年的齐国士兵,也早已经身心俱疲,觉得今晚大约可以稍微一下了。尤其是,北门的士兵。
两个巡兵在擦肩而过的时候,顺势聊了两句天。比如今天的天气如何,比如燕国太后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到,再比如,俘虏营里那个比女人还要漂亮的男人。
据说他是天下难得的鬼才,当初齐国最骄傲的将领萧天跋,便是死在他手里。他甚至引起了齐王的注意。大约齐王认为,他能辅佐一个亡国公主走到今天,若是可以,说不定能辅佐自己先退出此地,以后在寻机会复国。这无疑是一个疯狂的梦想。可是那是齐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从一开始的诱降,到后来的酷刑,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更从来没有说过半个字。渐渐齐王开始沉不住气。最后齐王恼羞成怒,开始每天悬挂战俘于城墙下,想逼迫李宛就犯。
李宛是个硬骨头,后来齐王恐吓地问他,死前还有什么心愿。
他说,给赵国公主一把弓,一把箭,让她来,杀了我。
他说,我这一生便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赵国,九公主。
当时齐王恼羞成怒,最不能接受自己一代枭雄,竟然会输给一个女人。匕首插进了李宛的琵琶骨。可是李宛,依然没有松口。
现在齐京兵力不足,巡兵有时候也会被调去看守大牢和俘虏营。两人说了几句,都有些唏嘘。
突然巡兵甲眼尖,发现不远处突然冲出了一大团火焰,正朝城门撞来。
“那是什么?”
难道是燕军的火石?
巡兵乙瞪大眼睛看了一会儿,却发现那东西是自己跑过来的,而且一个接着一个,直接撞向城门!
“怪,怪物!有怪物!”
北门一下就炸开了锅!
伴随着怪物们猛烈的撞击城墙,不远处竟然响起了战鼓声!
“燕军攻城了!”
月黑风高,也看不清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城门下那些乱冲乱撞的怪物,也让本来就矮一些的北门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