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天一大早,整个军营里就听到济朗的叫骂声。

被分来服侍他的汉女不堪忍受他粗暴的对待,竟意图行刺他,济朗大怒之下,一刀杀了这个汉女。盛怒之下的他,大骂着汉人的卑劣,甚至将那汉女的尸体拖到每个营帐前,想让所有汉女都看看悖逆他们的下场。

男人们粗鲁地大笑着,女人们瑟瑟发抖的模样让他们更加得意。

完颜祁匆匆步出帐外,扫了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立刻返回,拦住正要出来看的青芜。

「没你的事,不要出去。」完颜祁冷淡地说着,随手把手边的外衣披在她身上。

青芜早就得知这件事的始末,心里阵阵发寒,又听得济朗的叫嚣声,对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极尽侮辱之能事。

青芜实在忍下住,抬步就想出去。

完颜祁挡在门口,扫住她的双肩,「不许出去。」

青芜摇着头,「他太过分了!」

完颜祁冷冷地看着她,「你以为你去了能如何?徒惹是非罢了。」

「没什么好可是的。」完颜祁打断她的话,「你若还想活命就听我的,别出去。」

青芜捂住自己的耳朵,既然不能出去,那么不要听见也好!

可是,那可恶的声音总是一遍遍在耳边回荡,提醒着她不堪的命运。

完颜祁眉头一皱,因着她的反应而渐渐无法忍受济朗的嚣张了。

他拉过青芜,让她坐在营帐最深处,拿来一把刀塞进她怀里,说了一句:「在这里待着。」

他匆匆出去,现场的气氛立刻凝重起来。

他冷冷地扫过每个男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济朗身上,「够了!」

空气里再没有喧嚣,男人们顿觉无趣,摸摸鼻子,退回自己的营帐了。

济朗脸上青白交加,不禁喊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管老子的事!」

完颜祁只轻挑眉,「我不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你这么做扰乱军心,我就可以以军法处置你。」

「你不妨试试。」完颜祁双手环胸,心里对这个没用的人十分恼怒。平日里没有半点作为,此时正值关键时刻,却又上演这么一出闹剧。

要知道,平州的人正因为金人凶残才不敢归降,他们也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在这弹丸之地上。原本,大宋有大好河山等着他们去攻陷呢!

济朗素来知道完颜祁的硬脾气,也知道此时和他对上,谁也帮不了自己,只好暂且忍下这口气,日后再来报复。

眼看事情平息,完颜祁不禁想进去告诉那个想替人出头的傻女孩没事了,可转念一想--他何必这么做呢?

他完颜祁从来不会为一个女人做任何事,即使是她也不例外。

济朗回到自己的地盘上,一肚子恼火。

「他完颜祁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他一进营帐就发火了。

平日和他交好的几人此时凑了上来,附和着:「他那就是小人得志!」

几句话一听,济朗心里舒坦了一点。他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我听说完颜祁的那个女人很漂亮。」

「我见过一次,确实不错,白白嫩嫩的!」

「他让我丢了面子,我就让他没了女人!」济朗阴狠地说着,「我少了个暖床的,你们就去把那个女人给我带来,我就不信他还敢跟我争!」

大家面面相觑,心里着实有些害怕完颜祁。

济朗冷笑一声,「没用的东西!我自己去!」

说着,带了几个手下就往完颜祁的营帐走去。

他算好了此时完颜祁的帐内无人,大剌剌地掀开帐帘,一眼就看到正在收拾衣物的青芜。

「小美人儿,到我那里去。」他凑上去,一把抓住青芜的小手,放在手心里抚摸着,对手下大笑着,「啧啧,果然不错!比我那个娘们还强些!」

青芜奋力从他的禄山之爪中抽回自己的手,「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济朗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她,「瞧瞧,说话这口气和完颜祁那个狗杂种还真有几分像!果然暖了他的床,人就跟他一样,根本就是一个贱人!」

青芜气红了一张脸,禁不住骂道:「你这个凶残成性的恶棍,将来一定不得好死!」

济朗愣了一下,摸摸下巴:「够呛!看不出来这么辣!完颜祁有什么本事能把你收拾得服服贴贴,我倒想见识一下。来人,给我带走!」他一挥手,手下随即拥上,将青芜团团围住。

青芜后退几步,摸到早上完颜祁塞给她的刀,猛地抽出来,护在身前。

她不知哪来的勇气,握刀的手竟然毫不颤抖。

幸好西兰不在这里,她略略安心,暗自祈求西兰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回来。

她就是拚一死命,也绝不让这个龌龊的人玷污了自己!

济朗见她竟然摸出一把刀来,更为兴奋,「她要造反,要行刺我!快,给我打昏了带走!我倒要看看这次完颜祁能拿我怎么办!」

其中一名手下在青芜颈后一劈,青芜立刻软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济朗抱起她,哈哈大笑,十分招摇地定出完颜祁的营帐。

事情很快传遍了军营。

博吉他们一听说大哥的女人居然被济朗强行带走,恨不得立刻冲进济朗的营帐,将他砍成八段。

完颜祁知道之后,大手摸上腰间的佩刀。

博吉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完颜祁,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做一个动作,但是身体里蕴含的力量似乎就要狂飙而出,那股怒气一点点扩散开来,却又一点点收回去。

完颜祁冷冷一笑,「博吉,跟我去见济朗。」

博吉立刻应了,拿着刀跟了上去。

完颜祁心知平州就要平叛了,济朗又是元帅的侄子,现在这么做难免有些莽撞。但济朗如此嚣张,早就不把战事和团结放在眼里,他若是听之任之,他的威严何在?

也不待人通报一声,完颜祁掀开济朗的帐帘就疟了进去。

第一眼就看到躺在毯子上昏迷不醒的青芜,黑发散了,衣衫凌乱。如果不是济朗没来得及动手,此刻的青芜恐怕早已香消玉殒。

没来由的,他就是明白,青芜的性子是无法忍受济朗这样的人的。

「你想怎样?」再不多看青芜一眼,他直接问那个凶手。

济朗哈哈大笑,「我不敢怎么样,只想留下这个小美人。」

「她是我的女人。」

「她拿着刀要杀我,你还想护着她吗?」济朗伸手在青芜白皙的脸上摸了一把。

完颜祁一把抽出佩刀,亮晃晃的刀身反射着阳光,正好射在济朗的手上。

济朗连忙缩回手,仿佛那光线是刀剑一般。

「你--你要做什么?」

博吉上前一步,「做什么?你欺人太甚!你想想我们会做什么?」

完颜祁笑中带着不屑,「我不会杀你。」

济朗这才安下心来,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胆小模样全都让人看了去,不由得老羞成怒,挺起胸膛撂下狠话,「这个贱人想杀我,我就是容她不得!」

完颜祁一步跨到他面前,刀在济朗面前晃了几下,刀身刺眼的光芒逼得济朗下得不眯起眼睛。

「这把刀跟了我多年,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人我带走了。」完颜祁噙着一丝冷笑,反手将佩刀扣在桌上。

「大哥!」博吉忿忿不平地,冲上去就要把佩刀夺回来,「这可是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啊!」

完颜祁伸出胳膊拦住博吉,「这是我的决定。」

「大哥,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济朗连忙将那把刀握在手中,仔细打量着,心花怒放,「确实不值得,哈哈……」

完颜祁冷冷挑眉,对博吉说道:「值得与否,我自有主张。」他走向青芜,原本围在她身边的男人立刻让开,看着他把青芜抱在怀里。

经过济朗身边的时候,完颜祁说了一句,「济朗,如果这把小小的佩刀就让你如此得意,只怕你在乱世里也活不长久。」

济朗霎时变了脸色,「你为个女人就这样,你更--」

完颜祁盯着他,冷冽的目光让济朗硬是将话吞了回去。

「我只是不想破坏大局,否则,你的下场就像这个--」完颜祁单手抱住青芜,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刀鞘,掷落在地,单脚踏上,那刀鞘便碎裂成片。

博吉和济朗愣愣地看着完颜祁毁去自己的刀鞘,济朗反应过来后,随即破口大骂。

完颜祁看了博吉一眼,示意他跟自己走,不再理会济朗的叫嚣。

「大哥!」出了帐子,博吉忍不住叫道:「这太便宜那小子了!」

完颜祁却低头审视着怀中青芜的容颜。上一次她醒了却装睡,这次他却希望她是在装了。

「博吉,是谁把她送到我哪里去的?找出这个人来,我有赏。」

「大哥--」大哥的脑子是坏了吗?

「你先回去。」完颜祁下是不知道博吉的意思,但此刻他只想亲手把青芜送回他的营帐。

毫不理会众人诧异的目光,他抱着青芜走向自己的营帐。

不多久,军中开始传言,完颜祁十分宠爱他的女奴,甚至为了她和济朗翻脸。

「西兰,她受惊了。」将她放在毯子上,完颜祁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只得喊了西兰过来照顾她。

西兰一直责备自己那时为何不在,完颜祁却道:「你若是在,青芜会更担心。」

「真的吗?」西兰抹着眼泪。

完颜祁不觉一愣,其实他并不知道青芜在想些什么不是吗?但是,他就是认定青芜会这么做。他彷佛能看到这女人灵魂深处的一些东西。

在寂寥的夜里,他触碰到她的时候,不禁会想,若是她当初遇到了别人,此刻会是什么样子?

「陪着她。」他拿过青芜用来反抗济朗的刀,轻弹了下刀背,便收在身上作为自己新的佩刀。

走出营帐时,兄弟们都一脸不相信地看着他,完颜祁微微一笑,朗声说道:「我们喝酒去!」

「大哥!」博吉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这样表示不满。

完颜祁点头,「你们想说什么,我都知道。济朗敢抢走她,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既要夺回这女人,又不能过分得罪他,送他一把没有刀鞘的佩刀,算不得什么!」

他这么一说,众人才稍微缓和了情绪。

但是,仍有人不放心地问道:「大哥,你不会是真看上了那个女人吧?」

「如果我一刀砍向你们,谁能面不改色?」

众人互相看看,深知完颜祁一刀下去的厉害,只有几个格外胆大的敢说自己一点也不怕。

完颜祁微微一笑,「她一个女人家,却能面不改色。」

众人讶然,不禁开始考虑要重新认识这个女人了。

脖颈处仍旧隐隐作痛。青芜睁开眼睛,就对上了西兰的泪眼。

她有些茫然,伸出手握住西兰的手,急急地问道:「出什么事了?」莫非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而她不知道?

西兰摇摇头,一个劲地哭着。

青芜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响,莫非她真的被那个禽兽污了身子?她睁着眼睛看着上方,眼神渐渐空洞。

她想活下去,却不知道在这样的侮辱下她还能活多久。

她宁可那个人是完颜祁,宁可相信完颜祁待她不错,至少,她活着的时候能轻松一些:而即便是死,死在完颜祁的怀里,也让她觉得好受一些。

她禁不住捂住自己的脸。

为何在这种时候想到的还是那个男人?

西兰絮絮叨叨的话一点点飘进她的耳里。

「如果大人没有及时把你救出来,这会儿不知道会变成怎么样……」西兰似是吓坏了,一直叨念着这句话。

青芜好不容易抓到一个重点,「你是说,他救了我?」

西兰点点头,语气中带着感激说道:「大人用自己的佩刀把你换了回来。」

青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完颜祁,用自己心爱的佩刀救了她。

救了她呵!

她看着那单纯为她担惊害怕的西兰,忽然明白了什么。

何必去想那么多呢?单纯地过日子、跟着完颜祁不是很好吗?

她软软地捂着眼睛,轻声问着:「他什么时候回来?」

傍晚的时候再次见到完颜祁,恍如隔世。

青芜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的佩刀上,果然不再是她惯常看见的那把刀了。

她挪步过去,静静地为他脱下外衣。

他也不说什么,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任她为自己按摩肩膀。

他忽然睁开眼,炯炯目光凝在她身上,「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她轻笑,摇头。

「我教你刀法,如何?」

她的心如擂鼓般剧烈跳动着,艰难地从齿缝里进出几个字,「我肯定学不会。」

「怎么,有拿刀的勇气,却没有练刀的信心?」

青芜目光轻转,凝视着他深下可测的眸子,微微叹道:「行军之中,你教我这个,不会让人笑话吗?」

「我想做的事,从来不怕别人说什么。」

「即使是用佩刀去换一个女人?你不觉得这是在折杀自己的威风吗?」纵使心口有些疼,她还是问了。

完颜祁只打量着她,似笑非笑地反问:「你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青芜摇摇头,不自觉地偎向他,「什么也不想听。」

完颜祁轻抚过她的秀发,「你真的叫青芜吗?」

青芜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他的手边,玩也似地比对着,似乎没听见他说什么。

他没有追问,捞起她的发放在鼻下闻了闻,「你身上总有一种香味。」

她不经意地回眸,「从小熏香的缘故吧!」

他眸光一闪,想了想,没有再问下去。

「我忽然觉得不想知道你的一切。」他从后面揽住她的肩膀。

青芜微微偏头,「我也不想知道。」在他的臂弯里轻轻旋身,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留下一阵香气。

他扶住她的腰,目光渐渐深邃。

青芜唇边绽放一朵笑花,手指攀上他的脸庞,「和你相比,我看起来好小。」

「哈……女人家若长成我这样,铁定会把男人吓坏。」

她眸子微垂,眼波在他身上流转,「那我这样呢?好看吗?」

「不错。」他手臂微松,将她放离自己的怀抱。他的呼吸开始沉重,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该就这样被她诱惑。

青芜藕臂一伸,勾住他的脖子。

「我是你的,你何必放开我?」她吐气如兰,声音比往日都轻,细微的气息吹在他的颈上,撩拨得人心猿意马。

「这是你们汉人说的以身相许吗?」他抛出一句话,想趁她分神时夺回主导权。

青芜的青葱玉指直接点上他刚毅的唇,缓缓摇头。

「我不是汉人。」指腹有意无意地轻轻摩挲着,她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我是契丹人。」

完颜祁心里一震,这才明了为何她的动作里少了汉人女子的那种矜持和羞涩。「上次你骗了我。」话中却没有丝毫的不快,彷佛能够理解她骗他的原因。或者,根本就是不在意。

「我从来没说我是汉人呢!」她故意狡辩。

「是汉人也好,契丹人也好,在我眼里都一样。」他抓住那根顽皮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一吻,顺带咬了一下。

青芜张大眼睛,抽回手看着上面淡淡的痕迹,「咬着很舒服吗?」

完颜祁忍住大笑的冲动,看着她执起他的手,一口一口地轻咬着他的手指。

他早已是情欲难耐,哪里禁得起青芜这般天真的刺激?低吼一声,打横抱起青芜向地毯走去。

青芜像是没有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小手放过了完颜祁的手指,又去扯开他的衣物,在他的手臂上寻宝一样地找着。

完颜祁将她放在毯子上,有些不耐地低吼:「专心点!」

青芜微嗔他一眼,噘起小嘴,「我只是想找点东西。」

完颜祁第一次见到她这般娇俏的模样,不觉看得痴了,回过神来时,只见她的小手一直抚摩着他手臂上那两排几乎被他遗忘的齿痕。

他不禁哑然失笑,「你们女人总喜欢记着这些。」

青芜拾眼看他,眼中隐隐闪着泪光。

「我从来不知道有人可以这样待我,从来不知道……」她的声音低沉且带着哽咽。

「你现在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完颜祁吻去她眼角的泪,品尝那咸咸的滋味。

青芜脸儿通红,微微仰起身,在他的耳畔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完颜祁的目光陡然深沉起来,他压向身下的女人,哑着声音问:「你可心甘情愿?」

青芜点点头,喃道:「心甘情愿。」

轻解罗衫,散发为君。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肩膀上,过去的一幕幕渐渐变得不那么清晰了。

她不禁想,若能就这样一直过下去,该有多好!

指尖陷进这个男人宽阔的背,彷佛拥有了真实。

「你这女人还真是水做的,总有流不完的泪。」完颜祁好笑地看着她。

青芜抹抹眼泪,「天下比我会哭的女人太多了。」

「睡吧!」他抚摸着她的背脊,却撑起上半身。

「我一个人吗?」她累了,眼睛几乎睁不开。当黑夜来袭时,一种寂寞幽深的黑暗蔓延开来,几乎将她吞噬。

她无法安睡,只得拉住他的手,「陪我。」

他眉头皱了一下,拂过她的发丝,安慰道:「好,我不走。」

她还是不肯放开他的手,一定要贴着自己冰凉的手才觉得安心。

完颜祁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将自己宽阔的胸膛空出来给她。

青芜就像抓着救命的稻草般,目光再也无法凝聚。

她累了,倦了,想睡了。

就睡吧!天下之大,也只有这里可以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