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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 这位大人,你就这样结案了?太草率了吧!”蒋吉龙步下楼梯,与亲随一起挡住大门口, 不让他们出去。“你不升堂, 也不审问, 我这兄弟死得太冤了。你几句话就将案给断了, 而且凶手都不抓, 我怎么觉得这里面有内情啊!”

他身边亲随跟着附和道:“就是啊,楼梯不过一丈来高,楼梯中间还有个缓台。我看到他被推下来时, 自己护着头,顶多摔个鼻青脸肿, 怎么一下就死了?大人, 这么明显的问题, 你不好好查查么?”

荀监察史:“仵作验过,他左脚肿大, 明显是崴到后,才跌倒摔到楼下的。当然,郭世林也有过错,只是当时太过混乱,推搡间, 无意将人碰了下去。这算误伤至人死亡, 交些罚款给家属当赔偿就可以了。”

蒋吉龙嗤笑, 拿眼睛瞥着风敬德, 说道:“大人, 京都之地,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你这很像包庇啊。”

安哥见蒋大公子故意找茬气不过,出言道:“蒋大公子何意?您在暗示我们将军有意包庇么?”

蒋吉龙身边亲随站出来回应:“难道不是么?据小的所知,那位郭公子与长乐侯府有亲,而贵店东家也是出自长乐侯府的嫡少爷,前不久刚嫁入定国公府的,你们之间的关系也就不用我们点明了吧?大人你这样草率结案,难道不是想包庇么?”

经他提点,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们嗡地议论开。他们并不知赵元嵩与长乐侯府不睦,看风敬德刚才的处理态度,竟是连安慰死者家属一句都没有,心中难免开始起疑。长缨将军可是大家的公认的战神,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只有一部分人仍保留意见,等着看后续。

风敬德一幅清者自清姿态,不骄不躁,平静盯了蒋吉龙一眼,找了张椅子坐下,也不去辩解了。

蒋吉龙却把这目光误会成轻蔑,他恨得牙痒痒。风敬德与蒋吉龙是同龄人,家庭背景都是三公之一家庭,区别在于,前者是二代,后者却是个三代,前者北轩十杰中排第一,后者没上榜。

蒋吉龙一直从文,因朝中多是元老级大文豪,他尚未有什么建树,真要排的话,名次大概在百十多号之后。他一直很不服气,认为自己并不比风敬德差,风敬德是靠父辈庇荫,而他虽走了家里关系,却也算是同辈中佼佼者,如果他也到战场去镀金,想必绝不会比风敬德差。

前不久,他们蒋家为了得到定国公府一部分兵权,本设计了一出好戏,只因和亲一事被耽误了。之后他们又安排了韩易白,可却因赵元嵩在崇明殿暖阁一阵乱说,他们的计划又一次功亏一篑了。祖父与父亲极力掩饰,却还是被皇帝陛下惦记上了。这几日,他家周围出现很多挑担串巷子的货郎,大过年的,不用猜也知他们什么来历。

“被我家小厮说中了不成?”蒋吉龙昂下巴继续挑衅道:“也对,长缨将军还是长缨将军,就算触犯了军律,仍能保住封号。都是军职,五城兵马司的人还是会给你几分薄面的,更别提长乐侯府是你岳家,你老丈人是五城兵马司的顶头上司。风将军还是那么不简单啊!”他别有深意看了看于校尉,所有人立刻想到是他跑去定国公府通风报信的。

于校尉很尴尬,有意避开众人,后退到五城兵马司同僚群中。

风敬德可不是从前的他,受几句嘲讽就会生气,他听着众人如苍蝇般嗡嗡声,不慌不忙一撩衣摆,挺直脊背,两腿微打开,大马金刀架式,坐得端正非常。他还让店伙计上了杯茶,一手端茶,一手扶膝,如刀的目光从死者家属身上,划到蒋吉龙身后亲随身上,吓得那位亲随一个激灵。

如古井深沉无波,幽幽中透着寒意,风敬德这一眼,好像能看穿一切。

见风敬德不说话,死死盯着他身后的人,蒋吉龙急了。“你不说话,是默认了不成!”

兵法有云: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

起先风敬德只是发现蒋吉龙身后的亲随神色过于紧张,而且他右手一直在抖。可当他目光看过去时,那亲随立刻用左手攥住了右手手腕,好像掩饰着什么。

终于被他看出端倪,风敬德怎么能放过,诈道:“本将有没有包庇,当事人心里最清楚。不过,荀大人,既然有人不想结案,那么你就好好查查吧。”他指了指那亲随,“大人不妨从那人查起,定有不小收获。”

被风敬德盯着,俨然如同被饿虎盯上一样,亲随早被吓出一身冷汗。他见自己被指出来,当下慌乱地喊道:“不是我,与我无关!”

风敬德拍案猛然站起:“哦?真的么?那就请仵作验验死者的瞳孔吧。你一定不知道,人死后,瞳孔里会留下凶手的影子,他将牢记凶手,在魂归地府前定会找机会回来报仇的。本将见过太多死人,对此深有了解。你可知,在战场上不可避免有你死我活,所以,不管是匈奴人还是中原汉人,在出征前都会展开祭祀,祈祷天上神灵先祖的庇佑么?”

“你们听说过五年前鲁城营啸事件吧?”风敬德目光射向蒋吉龙,“就算其他人不知,想必蒋大公子是听说过的。”

蒋吉龙咕咚咽了口口水,他不由后退一步。他的确听说过,那是他们蒋派第一次涉足兵权,保一位新科武举坐上鲁城统领位置,他率一千士兵防守沿海东夷人,眼看战争就要胜了,可突然某一晚,营地里的士兵都跟疯了似的,见人就杀,见活物就砍。那次鲁城失守,蒋派损失颇重。“胡,胡说,你这是怪力乱神,在吓唬人!”

风敬德:“哦,是不是吓唬人,就请仵作再验看验看死者的眼睛,看他瞳仁上是不是真倒映着人影。”

仵作一愣,他当然知道风敬德所言非真,营啸不过是士兵精神压力过大,激发出的反抗情绪爆发。人死了就是死了,眼珠翻白,根本看不到瞳仁。他与荀大人对视一眼,都望向失了方寸的蒋氏主仆,心中有了了然。

这蒋大公子真是不知好人心,风将军早发现异常,明明是想给蒋大公子面子,却被他们如疯狗一样死咬着不放。唉,这回把风将军激怒了,看看到底是谁没有好果子吃吧!

仵作在荀大人的示意下配合演出,他上前要再去验死者眼瞳,而那亲随已经吓得跌坐在地上,嘴里喊着:“我不是有意的,饶了我吧!呜呜,我也是不小心用力过猛才将人推下去的。”

一直怔愣中的郭世林突然回过神,挣开下人搀扶,扑向亲随与之扭打起来,门口的吃瓜群众哪里还看不明白,哄然热议,对着蒋大公子等人指指点点,场面一时好不热闹。

等廷尉令的车轿抵达欢悦楼门口,杀人案真正结案,并且那对老夫妇也不是死者真正父母,而是近年来拐卖儿童的人牙子,这是另一桩案件了。

死了人晦气,但也因此事件,欢悦楼一夜之间成了京都家喻户晓的地方。

安抚过群众,派人将郭世林送回长乐侯府,风敬德带着府兵回家了,然而,答应他乖乖卧床静养的赵元嵩却不见了!

小伍与贡多跪地请罪:“奴万死,冯小姐非要单独与主子说话,主子让奴在院子里守着,可等冯小姐离开,奴再回屋,主子就不见了。奴有询问过冯小姐,她说主子一直在屋里。贡多仔细查过东厢,没发现任何搏斗痕迹。”

风敬德越过跪在地上两人,大步流星出了院子,安哥跟在他身后,被落好远,看将军去之方向,应该是冯小姐所住地方。

这冯小姐是不是脑袋进水了!安哥忍不住吐槽,定国公夫人明里暗里说了她多少次,她怎么就不听呢!

二少爷娶了男妻,还能休了再娶不成!

这人要是想不开,自己总作死,别人也是拦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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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嵩是被人打晕带走的,当他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白大夫那张刻薄的脸。“啊,醒啦,呼,还好还好,马六下手还是有准的。”

赵元嵩没理他,想要爬坐起来,却因后颈和肋骨上传来的疼痛,又跌回榻上。

“别动啊,过半刻钟才能起来。”白大夫轻轻按住他。

赵元嵩盯着他双眸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呃,这个……”

“白八,让老身来说。”白大夫身后传来赵元嵩无比熟悉的苍老女声。

他侧头去看,不由惊诧喊道:“花奶奶?”又聋又瞎的花奶奶其实一点也不聋,眼睛虽浑浊,却不失精明与锐利。“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你从小就聪明,早就发现了吧?呵呵。”近处观察,赵元嵩才发现花奶奶情绪很不对劲,亦或说这才是花奶奶本来面目,看上去有点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