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这天下午,周至诚、张青和杨志远到达首都机场。省驻京办主任王怀远来机场接的机。周至诚笑着和王怀远握手,说:“怀远,辛苦你了。”
王怀远忙说:“应该的。”
杨志远笑问,说:“王主任,怎么,今年不回榆江过年了。”
王怀远说:“今年我家那小子吵着要来北京看看,你嫂子年前就到北京了,今年就不回榆江了,一家人在北京过年。”
杨志远笑:“这也挺好,一家人在一起,在哪过年都是一样。”
王怀远说:“就是。现在你和张妈妈也到北京过年,这驻京办不就更加热闹了。”
因为过年,驻京办的司机让王怀远放了假,这次是王怀远亲自开车。杨志远打开车门,准备让周至诚省长上车,周至诚一闪身,礼让,说:“到了北京,我就是主人,张青同志就是客人,张青同志,请。”
张青连连摆手,说:“省长,这可使不得。”
周至诚笑了笑,说:“到了北京,听我的,错不了。”
深冬的北京,风大,干冷干冷的,杨志远一想,这么冷的天,让来让去的实无必要,就说:“妈,恭敬不如从命,您就听省长的。”
那边,王怀远打开了车门,周至诚笑了笑,缓步走了过去,和张青一前一后上了奥迪。
周至诚一看时间尚早,就说:“怀远,先上驻京办看望一下留守的同志们,同志们辛苦了一年,过年了还得留守,怎么着也得去看看。”
在路上,杨志远接到了安茗的电话,问杨志远是不是准时到达北京。杨志远和张青妈妈一同上北京来过年,安茗本来是想上机场来接机的。但杨志远因为是和省长同机,安茗来了反而不好安排,于是就让安茗到驻京办去等。此时,安茗已经到了驻京办,打电话里来问杨志远的情况。
杨志远笑,说:“稍等片刻,马上就到了。”
过年了,北京街头的车辆少了许多,一路通畅,奥迪进了省驻京办。安茗一直在驻京办的前厅等着,此时一看奥迪进了院子,安茗赶忙迎了出来。她笑意盈盈地给周至诚和张青问好,然后,亲亲热热地陪在张青的身边。张青牵着安茗的手,爱怜地拍了拍。杨志远上后尾箱把自己和母亲的行李提了下来,早有服务员把房卡拿了过来。因为省长要看望驻京办的同志,张青和安茗自然不方便跟着,杨志远把行李放在了前台,让安茗先陪母亲上房间休息。张青跟周至诚先行道别,周至诚笑,说:“张青同志,那我们初三再见。”
前二天,杨志远分别和陈明达、李泽成打电话联系,说了省长想在春节期间让几家人聚一聚的想法,陈明达和李泽成都没反对,表示认可。对于陈明达和李泽成来说,春节期间比平时还要忙碌,春节也就前三天时间比较清闲,一到初四,就得马不停蹄地下基层,慰问、视察,忙得不亦乐乎。基于此,几方商定于初三在驻京办一聚。周至诚所言,正是此事。
张青说:“在此,提前祝省长春节快乐!”
周至诚笑,说:“彼此彼此!”
安茗朝周至诚摆摆手,说:“省长伯伯,明年见。”
周至诚笑,说:“丫头,过完这个年,你只怕真该好好考虑上榆江工作的事情了。”
安茗自是明白周至诚这话的意思,双方家长一见面,她和杨志远的这桩亲事就算是真正的尘埃落定。安茗有些羞涩地一笑,说:“好。”
周至诚呵呵一笑。
这边周至诚省长和张青、安茗边走边聊,那边王怀远早就把驻京办的同志们召集到了一起,等候省长接见。周至诚和张青安茗在一个岔道口分了手,走进了会议室,看到周至诚省长走进会议室,大家鼓掌。要过年了,自然是三言两语,不存在什么长篇阔论。周至诚省长挨个和驻京办的同志们握手,询问同志们的工作和生活情况;感谢同志们在过去一年的努力;祝愿同志们在新的一年工作愉快,生活幸福,阖家欢乐。气氛融融,简洁而不失温馨。
有驻京办的同志大胆地提出,能不能跟省长拍张照片,合个影,留个纪念,回家也好有个吹嘘的本钱。省长当即一笑,乐呵呵的,说省长要啥了不起的,不也和大家一样,两只眼睛两条腿。大家轰然一笑,早有驻京办的同志拿出了照相机,周至诚省长居中而坐,驻京办的同志将省长团团围住。大家阳光灿烂,表情丰富,齐声‘茄子’,照相机‘咔嚓’‘咔嚓’,省长满足了驻京办同志们的新年心愿。
新年里,省长心情舒畅,很是难得和同志们说笑,说大家回去以后,千万要把照片收好,别挂墙上,要不然,家里的小孩问起,说‘这老头是谁啊’,大家肯定说‘这是省长’,小孩又会问了‘省长是个啥’,真到了这时,大家可就不好回答了。‘省长是个啥’,省长不就是一老头么。
大家哈哈一笑。周至诚省长拱拱手,和同志们道别,照周至诚的意思,张青和安茗都在房间里等着,杨志远就不必送了,杨志远如何会肯,坚持和王怀远一起把省长安全送回了家。
杨志远和王怀远再回到驻京办。知道杨志远晚上要上安茗家吃饭,王怀远把奥迪车的钥匙递给了他,杨志远说:“不用,到时打个的士就成。”
王怀远笑,说:“这大过年的,天寒地冻,你到哪里去拦的士,行了,志远,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杨志远一想,王怀远说的也在理,也就不再多言,接过了车钥匙。杨志远照例到驻京办买了一箱茅台,杨志远把酒搬到奥迪的后尾箱,这才回到所住的楼栋。刚走到楼下,杨志远就看到了路边停了一辆挂军牌的奥迪,杨志远心想,莫不成安茗的父母来了。杨志远赶忙上了楼,老远就听见了陈明达朗朗的笑声。杨志远进屋一看,发现陈明达和安小萍都在屋里坐着,和母亲张青有说有笑。看到杨志远走了进来,陈明达笑,说:“志远回来了,走,上家里聊去。”
自是陈明达的车打头,杨志远紧随其后。到了陈府门口,陈明达一看杨志远提着的茅台,呵呵一笑,说:“志远,怎么样,今天把这两瓶酒报销了?”
杨志远笑,说:“喝酒是没问题,问题是我今天开了车呢。”
陈明达笑,说:“没关系,安茗不是已经拿到驾照了吗,等下让她开就是。”
安茗考了驾照这个事情,安茗倒是一直都没跟杨志远提及过,杨志远笑,说:“是吗,安茗,你的技术怎么样?”
安茗俏皮地一笑,说:“一般般,还行吧。”
事后杨志远问安茗,怎么无缘无故地想到去考驾照。安茗说:“一个老爸好酒,一个未来的老公善酒,俩人碰到一起,岂有不喝酒的道理,学车还不是以备不时之需,于两人喝高了的情形之下开车应急。”
那天是初五,张青这是第一次到北京,俩人这些天一有空就带着张青在北京城里逛,大过年的,许多景点都是冷冷清清,有些地方还关门歇业。杨志远不管这些,和安茗带着张青四处转,景点不让进,就站在门口看一眼,在高墙外遛一圈,倒也另有意思。那天转到八达岭长城,八达岭免费开放,杨志远和安茗跟在张青的身后顶着风,爬了一小段长城,做好汉。长城上的风很大,也有些冷,爬了一小段长城,杨志远担心母亲的身体,决定不爬了,仨人就近到了一个烽火台里,看着长城像银蛇一样,在白雪皑皑的山间盘旋。杨志远和安茗站在豁口,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就那么随意地问了一句,安茗也就是那么随意地一答,安茗说这话的时候自自然然,杨志远心里却是有如海浪翻腾,他当时正牵着安茗的手,杨志远的手不由自主地使劲一握,安茗感觉到了杨志远手中的力量,有些吃痛,更多的是温暖,两个人陪母亲望着远处的山岚,一时都是心潮澎湃。
这年的年夜饭,喜庆洋溢,两家人团团而坐,共迎新春。陈明达的警卫员、后勤人员帮首长张罗完毕,就跑到另一边自行热闹去了。自然是男士酒,女士饮料,杨志远盅满了三杯酒,陈骞一望着酒就头痛,说:“爸,我能不能不喝啊?”
陈明达说:“这可不成,难得你张青阿姨和志远到家和我们一起过年,这第一杯酒,你怎么都得喝了。至于后面的,你就算了,靠边站,我和志远喝就是,你即便想喝也没你的份。”
陈骞如释重负,笑,说:“好好好,志远,今天这喝酒之事就交给你了。”
杨志远记起李泽成说过陈明达身上有伤之事,就笑,说:“陈伯伯,今天我们就喝完这桌上的两瓶酒咋样?”
陈明达笑,说:“那哪成,我陈府别的没有,就有酒。”
安小萍笑着摇了摇头,说:“老陈,适可而止,喝一点没关系,喝多了终究不好。”
安茗笑,说:“妈,我一直都没弄明白,爸这么好酒,您从来不加制止,只是好言相劝,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安小萍看了安茗一眼,又看了陈明达,欲言又止。陈明达对安小萍一笑,然后对安茗说:“丫头,你妈这是让着我,我啊,也没别的爱好,就好这口。”
陈明达举杯,说:“欢迎志远妈,欢迎志远。”
大家碰杯。喝完第一杯,陈明达笑,说:“志远,这种三钱杯跟陈骞喝还差不多,你我喝就少了些意思,我们是不是换大一点的杯?”
杨志远见陈明达兴致颇高,笑了笑,点头,说:“好。”
安茗赶忙给陈明达和杨志远换了那种三两的玻璃杯。杨志远把酒倒满了,陈明达端起酒杯和杨志远一碰,说:“这些年,也就今年过年才有些意思。”
安小萍偏过头和张青说话,说:“他们喝他们的,我们扯我们的。”
张青笑了笑,自家儿子的酒量她清楚得很,她不担心杨志远,倒是担心陈明达,不知道陈明达的酒量到底怎么样。张青看了杨志远一眼,杨志远笑了笑,表示心里有数,张青这才开始和安小萍商讨孩子们的婚事问题。
安小萍说:“亲家母,志远这孩子我打心眼里喜欢,我家丫头跟着他,我放心。”
安小萍这一声亲家母很说明问题,张青知道这代表陈家已经同意了这门亲事。张青笑,说:“亲家母,我真没想到作为一个将军家,你们会如此的开明。”
安小萍笑,说:“我家丫头心气高,她看上的人,岂会有错。我和老陈的意思,孩子们的事情,他们自己定,什么时候结婚,在哪举行婚礼,都由他们自行决定,我和老陈不参入,不反对,只同意。”
安茗见双方的家长在商量自己的亲事,就笑,说:“妈,我和志远的意思是过完年,就先把结婚证领了,至于婚礼,我们就不准备操办了,等哪天有空,就邀上几个至亲好友,大家一起吃顿饭,意思意思也就是了。”
安小萍笑,说:“亲家母,你看看,孩子们都有主意了,我们还在这瞎操心。”
张青也笑,说:“你们这俩孩子,既然已经商量好了,也该告诉我们这些老的一声,害得我们左寻思右设计。”
安小萍笑,说:“我家丫头,自小就被老陈宠坏了,从来就是随着自己的性子来,今后到了你们杨家,还得请你老多担待一些。”
张青笑,说:“这个自然,志远能找上安茗这样的丫头,我心里欢喜这呢。安茗这孩子聪慧,待人有礼貌,她到我们杨家坳住了一段时间,我们杨家坳的老老少少没有谁不喜欢她的。”
安小萍望着安茗笑,说:“安茗,这是你吗,我怎么感觉你在家和在外是两回事。”
安茗噘起了嘴,娇赖地说:“妈,您这是干嘛,哪有说自家女儿坏话的道理。”
安小萍望着张青,俩人相视一笑。
那边,杨志远和陈明达已经把桌上的两瓶茅台消灭掉了。陈骞是第一次见识杨志远的酒量,啧啧地摇头,说:“志远,难怪我爸一说起跟你喝酒就眉飞色舞,你们这般喝酒,只怕还真没几个人敢跟你们叫板。”
陈明达笑,说:“所谓酒品即人品,陈骞你得学着点。”
陈骞说:“学什么,学喝酒,这个我自认学不来,甘拜下风。”
陈明达摇摇头,说:“志远,不管他,我们是不是接着来?”
杨志远笑,说:“陈伯伯,不喝了吧,毕竟您在战场上受过伤。”
陈明达笑,说:“志远,知道你小萍妈妈为什么不反对我喝酒吗,就因为我身上有伤,一到阴雨天就酸痛,喝点酒,身上一暖和,反而就不记得痛的事情了。”
杨志远一想,酒有活血化瘀的作用,阴雨天喝酒是可以驱除湿气,麻醉神经,减轻痛苦。这大概就是为什么陈明达好酒在军中如此有名,但许多人对此都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并且都不反感将军饮酒,这应该就是主要的原因。
陈明达上过战场安茗知道,但陈明达在战场上受过伤,安茗却是第一次听说。看来陈明达并没有跟安茗说起过此事。安茗此时一听,说:“爸,难怪妈妈纵容你喝酒,原来是这么回事,但你在战场上受伤这事,我怎么从来都没听你提起过。”
安小萍本来和张青正在一旁说说笑笑,此时突然听见安茗这么一问,她顿时沉默了下来,有些不安地看了陈明达一眼,正巧陈明达的目光也朝安小萍看了过来。杨志远恰好注意到了这个场景,当时他就感觉有些异样,因为他看到安妈妈的眼里充满了慌乱,很平常的一件事,安妈妈如此表情就有些不正常,但杨志远的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不疑有它。
杨志远说:“陈伯伯,既然如此,那这酒您要是还想喝咱就接着来好了。”
陈明达笑,说:“大过年的,难得如此放松,你我就再喝一瓶。”
杨志远笑,说:“您想喝,我就陪您。”
陈明达笑,说:“好,就这,志远,你比陈骞强多了。”
陈骞笑,说:“老爷子,您有事说事,没事的话就请您别往我身上扯。”
安茗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酒,杨志远打开。安茗笑,说:“爸,喝酒可以,有条件,您得告诉我您是怎么受伤的,您智勇双全,能让您受伤这一仗只怕打得非常艰难。”
安茗这么一说杨志远也来了兴致,说:“陈伯伯,您给说说。”
陈明达看了安小萍一眼,想了想,还是说了,说:“我是在打谅山的战役中受的伤,我那时还只是个副团长,随一营三连行动,我们在清剿谅山三青洞的顽敌时,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敌人的一个营利用三青洞的有利地形,负隅顽抗,部队的伤亡很大,眼看主力部队就要发动总攻了,可三青洞的敌人还没有肃清完毕。我和三连连长靠近前沿阵地去查看敌情,研究对策,没想到引起了敌人的注意,敌人向我们发射了几发榴弹炮。三连连长一看情形不对,一把把我扑倒在地,三连连长当场牺牲,我也是多处受伤。当时我也没觉得痛,心里就想着报仇,赤身上阵,指挥战士们用炸药包、手榴弹把敌人的碉堡一个个轰上了天。战后,我就被送往后方医院,整整修养了半年。可以说,我这条命是三连连长换来的,如果没有他的舍命相救,哪里还有现在的陈明达将军。什么叫肝胆相照,舍己为人,这就是了。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懂得什么是生死与共的战友情。”
安茗问:“爸,那个三连连长叫什么名字?”
陈明达看了安茗一眼,说:“他叫方明,你要好好地记住他。”
安茗说:“我会的。”
陈明达和杨志远碰了一下,这杯酒陈明达没有喝,而是把酒洒在地上,告慰英灵。
这顿饭很久才散。杨志远陪着陈明达和安小萍一起等到新年的钟声敲响,这才由安茗开车,回到了省驻京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