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石说:“志远,你说,什么事?”
杨志远说:“昨天我在省城的时候和省农科所的杨主任谈定了一件事,省农科所同意把四百万野生雄鱼的种鱼以及鱼苗赊给我们,广唯今天没有同我一起回来就是去办这件事情去了,我估摸着,明后两天,这几百万的鱼就会到了。我们现在合计一下,做些分工,别到时手忙脚乱的,乱了阵脚。”
杨志远回来,一直都没来得及和杨石说起这事,杨石一听,也和乡亲们一样惊讶,说:“四百万的鱼,人家凭什么赊给我们?”
人都有那毛病,轻易得来的东西都不知道珍惜,杨志远怕乡亲们被这笔飞来的横财击垮了斗志,忙说:“赊,也就是借,借了钱是要还的,人家同意我们三年后有了收成再还,我们将以村委会的名义与人家农科所签合同,打欠条,到时还不了钱,我们是要吃官司的。”
杨石懂得杨志远的心思,说:“志远,这你尽管放心,我们杨家坳人还从来没有过赖帐不还的记录,这样的机会,来得只怕不易,乡亲们会抓住的。”
杨志远说:“大家能这么想就好,这批鱼我初步计算了一下,光鱼就得有四百吨,还不包括运鱼必需的活水,至少得用二十来台东风牌大卡车才能运得回。我下午回来的时候留意了一下,大卡车要到杨家坳有些困难,我们杨家坳山口的那几个弯太急,路太窄,大卡车根本就过不来,到不了杨家湖边,怎么办,只有转运。”
杨志远望向杨自有,说:“自有,我们相邻各村有多少台拖拉机?”
杨自有心里算了一下,说:“大概有十来台。”
杨志远说:“那你明天就负责落实此事,租也好,借也罢,你明天务必在中午前落实五台以上的拖拉机,越多越好。需要人手,你就找杨石叔安排。”
杨自有点头说:“志远,你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杨志远说:“好,拖拉机的问题就交给自有了,现在再安排转运的人手问题。我记得我们村原来有民兵连,我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杨石说:“有,只是现在有些人出去打工去了,没有那么多人了,一个排的人还是有。”
杨志远说:“差不多了,应该够数了。那么现在谁是民兵连长?”
人群中有个年轻人站了出来,杨志远一看,是杨呼庆,应该管自己叫叔,是自己的侄辈,杨志远说:“好,呼庆,如果明天广唯带车回来,你安排民兵连的青年人指挥交通,卸车装车,注意鱼要轻拿轻放。”
杨呼庆说:“明白,保证明天交通通畅,尽量不死鱼。”
杨石一看,有些急了,说:“志远,你也得给我们这些老家伙派任务啊。”
杨志远说:“不忙,有你们叔辈们做的事情。杨石叔,你带一批我们杨家湖养鱼的好手负责在湖边码头接鱼,农科所肯定会有专家随鱼一同前来,你们明天必须配合专家放鱼入湖,专家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不明白的就多问问,以后鱼的喂养还得靠你们。”
杨石率一帮长辈应答,“行,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此事安排妥当,杨志远觉得有必要抓紧时间安排另外的要事。
杨志远说:“既然转鱼的事情落实了,我们就落实另外的事。毕竟时不待我,我们必需争分夺秒。”
杨石说:“这是自然的,没得话说。”
杨志远说:“在我们农村喝茶只要茶叶多,茶味浓就行了,没什么太多的讲究。可城里人不一样,城里人现在生活质量提高了,做什么事情都有讲究,喝茶也一样,不仅讲味道,还讲养生,讲品相,色香味一应俱全。什么枸杞茶,菊花茶,现在在城里是大行其道,所以我们今后制作的茶叶也要根据市场需要而有所改变。大家都知道,我们杨家坳满山遍野都是野生的菊花,我们以前实在缺钱了也会采些野菊花烘干了到药店去换几个钱,一斤几块钱,得不偿失,也就没几个把那些野菊花当回事,任凭山上的野菊自生自灭。我前年回乡的时候,特意带了些我们这里特有的野菊花到了北京。别的地方的菊花,要么就是注重观赏性,要不就是注重药用性,而我们杨家坳这地方的黄色的野菊,甘甜、香醇,色泽艳丽好看,既有欣赏性,又有药用功能,色香味俱全。我把我们的野菊给老师同学尝了尝,黄色的野菊用开水一冲,一朵菊花就是一杯茶,而且不掉花瓣,色泽艳丽如新,茶水淡黄而香甜,很受欢迎,女性朋友尤其喜欢。老师和同学们给我提了不少的建议,我想如果我们加以改进,适当创新,不作药材卖,作为茶来卖,卖给茶商,肯定会大有市场。”
菊花的通俗的种植方法为:3月分株4月插;5月嫁接6月压。这就是说菊花扦插繁殖的最佳时间在4月中旬至5月上旬,可有的菊花也可推迟到8月上旬扦插。具体地说,一般小型悬崖菊可在3~5月扦插,多头菊在4月中旬至6月上旬扦插,独本菊在6月下旬至7月上旬扦插,而案头菊扦插的时间可延迟到8月上旬。
此时正是七月初,七月还刚开始,杨家坳的菊花属于独本菊,此时扦插正是时候,这也是杨志远不愿在北京停留,一毕业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杨家坳的根本所在。因为再不抓紧时间,一到七月中旬,南方的晚稻就要插秧了,各家各户到时都得忙于农田里的事情。股份公司还有许多的前期工作要做,不可能马上就可运转,杨志远总不能让农田荒着,因此杨家坳人这几个月的时间里该干嘛还得干嘛,股份公司具体的运作只能在十月,晚稻收割了以后。而现在离插秧还有十来天的时间,正是农闲之时,杨志远正好可以趁这个时间任意调派人手,安排人员抓紧扦插野菊。
杨志远说:“野菊花是上天赐予我们杨家坳人天然的礼物,它是分株繁殖、生长快、易成活,只要是土质疏松、透气、保水排水性好,山坡田地都可扦插。而且我们杨家坳到处是生长健壮的母株,除了人力,菊花的扦插根本不需要多少的成本,很适合我们杨家坳现在一穷二白的现实状况。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利用这段时间,凡是可以扦插的山坡空地,尽可能的利用上。现在我需要一位领军人物,他必须懂得菊花的扦插技术,这有一定的技术要求,我看就发扬我们杨家坳人的传统,自我推荐好了。谁?自愿领军?”
杨家坳虽然菊花漫山都是,可谁都没把野生的菊花当回事,更别说是种植了。杨志远问了几遍,还真没人敢接这个任务,杨志远笑,说:“不会吧,我杨家坳少说也有五百户,难道就被这么一点技术活给难住了?”
杨石说:“实在不行,就到外面请师傅吧。”
杨志远心想,这事情只怕只能如此了。正要点头,突然看到人群中有人忸扭捏捏地站了起来,杨志远有些喜出望外,一看,是位新媳妇,他不认识。杨志远望了杨石一眼,杨石连忙介绍,说:“李丹,老白家新娶的媳妇。”
在杨家坳,白家应该是老杨家的家将,是少姓,现在在杨家坳有二十来户。老白是指白家老人白欣旺,白欣旺家在杨家湖边靠山脚处,杨志远自小就喜欢到白欣旺家去玩,白欣旺家的三儿子白宏伟比杨志远大个三、四岁,经常带杨志远去湖边打鱼捞虾,关系一直不错。杨志远估摸着这只怕是白宏伟的老婆。
杨志远问:“你是白宏伟家的?”
李丹有些害羞,点头说:“是。”
杨志远笑道:“白宏伟这小子不地道,结婚了也不请我喝酒。”他望了李丹的身边一眼,有些奇怪地问,“咳,白宏伟这小子哪去了,今天怎么没来开会?”
李丹低着头没说话,白欣旺替她答了,说:“过完年就出去打工了。”
新婚燕尔的,甜蜜劲还没过,白宏伟竟然舍得一个人就跑到外面去打工,杨志远心知白宏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小子肯定是结婚欠了不少外债,这种现象在杨家坳很普遍。杨志远知道白家长年在湖边,养鱼捕鱼都是好手,白宏伟更是一把好手,现在野生雄鱼就要到家,肯定用得着白宏伟。
杨志远于是说:“嫂子,给白宏伟那小子去个信,在外漂着终不是个事,让他赶紧回来,咱杨家坳现在有他的用武之地。”
李丹这几个月来正为此事忧心,有心叫白宏伟回来,可家里欠着人家的钱,家门口又没有可以捞钱的地方,白宏伟回来又能干嘛呢。现在杨志远开了口,她自是求之不得,可她是新媳妇,面子薄,不好意思当着大伙的面回答。
还好白欣旺此刻替她答了话,说:“那敢情好,我马上把他叫回来。”
杨志远说:“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杨志远接着又问李丹:“嫂子,你以前是干嘛的?”
李丹说:“我们家是花农,原来在家就是干些伺候花的活,菊花扦插这活,我在行。”
杨志远说:“好。那么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如果我们种植菊花的,不用化肥、不施农药,你有什么办法?”
李丹奇道:“干嘛不用,现在有一种花卉专用化肥,能让花卉生长快,见效早。”
杨志远说:“那可不行,我们必须保证野菊的天然性和自然性,这样才能有市场,卖得起价格。”
李丹思量了一下,说:“那就只有用紫云英作肥料了。”
紫云英又名红花草,是我国稻田最主要的冬季绿肥,它既可作绿肥肥田,又可作为青饲料喂畜禽。小的时候,杨家坳的晚稻收割完后,大家都会在稻田里播些紫云英的种子,一到春天,紫云英花迎春怒放,整个杨家坳都是姹紫嫣红,很是好看。那些迎春开放的小红花曾给杨志远的童年留下了许多缤纷的色彩。只是那时的杨志远只知道叫其草籽,知道其学名叫紫云英还是很久以后的事。只是现如今,大家都习惯于用化肥,紫云英在乡村已经很少见了,只零星地在村头田角见到一些。
杨志远说:“就用紫云英,老祖宗传承了几千年的东西,我们得继承。菊花扦插的工作我看就由李丹负责得了,杨石叔您看怎么样?”
杨石说:“自古都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人才出。以后我们杨家坳的一切事情,全由你们年轻人作主了,我们这些老家伙只负责跑腿和敲边鼓,只带耳朵来听,不发表意见。”
杨志远说:“杨石叔,姜还是老的辣,您这样说就不对了哦,您这是在推卸责任啊。”
杨石哈哈一笑。
山里初夏的夜是凉爽的,杨志远和母亲开完会回到家,家里母亲早就把新的被褥铺好。奔忙了一天,杨志远感觉有些疲倦,他倒在床上,闻着毯子阳光般温暖的气息,一下子就睡着。张青坐在床沿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时光如隙,二十一的光阴一眨眼就流逝了,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了,丈夫的早逝,让眼前的孩子比一般的同龄人要成熟和干练,更懂得担当和责任,这从儿子今天会场上的表现就看得出来,儿子真的是长大了,张青一时有些恍惚,不知在该为儿子的成熟高兴还是伤心。如果丈夫还在,儿子是不是就可以不考虑这么多的问题,也许会留在北京发展,也说不定去留学或者读博。
张青知道儿子这次回来,是来还债的,这些年如果没有杨家坳父老乡亲们的鼎力相助,儿子哪能有今天的成绩,说不定也和杨家坳的其他后生一样在远方的某个工厂打工度日。对于儿子的回归,张青是赞同的,知恩必报的道理张青比谁都懂,杨家坳乡亲们的深情厚谊一直像一座山,压在她的身上,让她透不过气来,她知道儿子也是一样。有时情重了,对于接受的人来说也是一种负担,只有还了,心里才会轻松。只是她不知道,对于带领杨家坳乡亲走出贫穷这样的重担,儿子是不是真的可以承担得起来。
张青走到厨房,打了一桶温水,准备给杨志远洗脚。正在这时,杨志远醒了过来,他有些自责地说:“妈,你看我回来都没和您好好说说话,竟然就睡着,真是不该。”
张青笑道:“你这个傻孩子,都累一天了,好好休息,我们娘俩以后有的是说话的时间。”
张青把木桶提了过来,说:“来,泡泡脚,去去疲。”
杨志远一骨溜地爬了起来,说:“哪能让您操劳这事啊,以后这些事情我自己来。”杨志远把张青按在椅子上,说,“妈,这些年来儿子一直在外,留您一个人独自在家操劳,今天无论如何得让儿子给您洗一次脚,让儿子能有机会表表孝心。”
张青说:“那哪行,你都是大人了,让人看见了不好。”
杨志远说:“这有什么啊,儿子给母亲洗脚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让人看见了又能怎么样。”
杨志远不管不顾,硬是把张青按在椅子上,细心地为母亲搓起脚来。张青坐在椅子上,脑海里浮现起二十年前,自己摸着儿子白嫩的双脚亲吻的场景。她抬起手,摸了摸杨志远的头发,一时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