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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 本想要问个明白,可段琇却差遣我做这做那。收了药材,扫了院子, 再马不停蹄跑下山, 问了何时有船, 回来时, 没能看见沐澈, 竟有丝丝失落感。

这好像是个奇怪的事情,见得着时,顾这, 顾那,想着法子要同他划清了界限, 想得晚上头疼不已, 可见不着了, 不过才半天,还挺想他的, 我想,自个八成是完了。

出门时,段琇让我把药箱带上,搁在桌上,看着很沉, 背上, 比想象中更沉, 再看看他, 两手空空, 把我恨得直磨牙。出了门,他走前头, 我跟在后头,他步子很快,我都是追着他在走,直到看着官道,他停下,我因未收得住脚,撞了上去,他回头看我的眼神,让我有种就要灰飞烟灭的错觉。

同沐澈来时,我心咚咚跳,同段琇回时,我心也咚咚跳,同样是跳,不同的是,跟着段琇一路都是心惊肉跳。

上了船,我选择坐在了边缘,因为这里风景宜人,不过船家说了,若不慎入水,他概不负责。

我问段琇:“要是我落水了,你能不能救我一下?”

段琇倚在一旁,抱着臂看了看我,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问我要回了药箱。

没了药箱我一身轻,坐着,面迎着海风,这种心境和坐在船内大不相同,像是置身在海中,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海面,闭上眼倾听风拂过海水的声音,接着,我好像明白了,那时的灼热是因为心中萌生出了爱慕之情。

睁开眼,伸手接住顺风飘来的海水,舔了舔,咸咸的,酸酸的,大概,这也是因心情而异的吧。

回到桃雅时天色渐晚,我领着段琇,一进家门,爹正好坐在院中。他见着我回来了,起身上前,可走了两步又停下,眼直直盯着段琇。我想,爹应当看得出才是,毕竟我出门是为了求医,那带回来的只能是大夫,只是,我爹生平最讨厌道士,若是被他察觉出什么,这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于是,我拦前道:“爹,这是我从雁山请回来的道士。”

四周死一般寂静,我一时错话,紧张到忘了解释,就在快要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时,段琇用一副处之泰然的神情朝我微笑:“姑娘还真会开玩笑。”

我跟着干笑:“哈哈......是呀,是呀,说笑呢。”再看看爹,警惕少了一些,我不由出了口气,抹了一把汗。

娘不巧已经睡下,爹舍不得叫醒她,段琇说不急,接着,眼睛在屋子里转了一转,看到搁在桌面上的药碗,他靠近,拿起闻了闻,回头问我这是什么。

我觉得他是在明知故问,因为哪有大夫不识药,但我还是如实回答:“这是我在药铺里抓的药。”未了再补了句:“按照大夫开的药方。”

段琇放下碗,向着我道:“都是些提神的药材罢了。”他简短讲了讲,我便明白了,这些药材好比咖/啡/因,有提神的作用,但对于治疗瞌睡症,毫无用处。

入夜,因为房间有限,爹行了地主之谊,把自个那屋让给段琇,与娘睡在了一起,而我,被挤下了床不说,还要坐着忍受那如同魔音的呼噜声,忍到半夜,我终于忍不住了,起身出了屋。本想要去院外吹吹风,却看见爹房内还亮着光,便蹑手蹑脚走了过去,探头,段琇坐在椅子上,靠着墙,看着医书。

我没有入内,只是在外面问:“都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段琇将书翻了一页:“睡不惯。”

我低低“哦”了一声,小声道:“还认床呢。”

段琇不说话了,我觉得好无趣,在房门前磨蹭了一会,段琇稍稍抬面,道:“这里是你的家,想要进来,进来便是了。”

往里走,坐在了床边,因为没有多余的椅子。

瞧着段琇,我问:“我娘的病能治好吗?”

他放下医书,道:“这不是什么不治之症,但总归因人而异,有些人从不想着去医治,时间久了,自然而然便好了,有些人药不离口,结果到死都过得迷迷糊糊。你现在问我治不治的好,倒让我遇见了难题,我暂且保留回答,不过,劝你不要期望太高,兴许,你娘这较长的一辈子里,醒着的时间少之又少。”

我明白,朝他点了点头,隔了会再问:“段琇,你是道士,那为什么要学医呢?”顿了顿,我抿着唇:“我就是有些好奇,随口问问,你可千万别生气。”

他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但比起咱俩互相伤害的日子里,这表情算是温柔的了,他合上医书道:“闲得慌。”

就因为闲得慌,他成了医术高超的大夫,那平日里我也闲得慌呀,为何还是一事无成?

难道,就因为我背不上来九九乘法表吗?

接下来,我转弯抹角问了好多有的没的,等到口干舌燥,我舔舔唇,小心翼翼问道:“你说沐澈不是捕快?”

段琇回道:“我有这样说吗?”

我急着接道:“是呀,在下山前。”

段琇瞄了我一眼道:“我是说“你真觉得他是桃雅的捕快?”。”

我立马问:“那他是吗?”

段琇道:“是与不是,留着自己问他吧。”

我挠挠眉头:“可你不是说他回去了吗,如果他不是桃雅的捕快,那他是不是不回来了?”

段琇直了直身子:“他若是不回来,倒是最好不过。”起身,再道:“行了,我困了。”

我说:“你不是认床吗?”

段琇:“......”

第二天,我是被疼醒的,兴许是因为在院外窝了一夜,头疼,连带着,全身都疼得厉害。

段琇没有意外还是在卯时醒的,我敲门进屋时,他正在整理药箱,里面有多瓶瓶罐罐,像是个百宝箱。

他给人看病的规矩很多,而且很重。他不喜吵闹的环境,若是求医者在诊治过程里问这问那,他觉得厌烦,会将人毫不犹豫扫地出门,因此,在他要帮娘看病前,我已经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这会,屋里安静的很,一直小飞虫嗡嗡从眼前飞过,我拿手挥了挥,它竟停在了我的手背上,用力吹了口气,它依旧稳如泰山停着,我恼了,抬手瞄准,手心贴上手背,在发出一声巨响时,它飞走了,而我却被段琇瞪了一眼。

我抱歉万分,低了低头,隔了一会,他的声音悠悠飘来:“把银针拿来。”

我还有些恍惚,瞧了瞧他:“银针?”

他像是强忍着脾气,对着我似笑非笑,指出了重点:“药箱,银针。”

我转身,来到桌前,从药箱里拿出一包银针,打开,亮晃晃的,我颤了颤,有些瘆得慌。

把银针转交到他手里,见他取出一个来,我没由来打了个寒颤。他坐着,我蹲着,想了一想,不大放心,压低了声问:“那个一窝端了,是开玩笑的吧。”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不过还是回了我一句:“谁知道呢。”

段琇帮娘看了病,施了针,又写了方子让我去药铺抓药。

药铺老板看到这张方子时,大惑不解,说是方子开得奇特,他从未见过。

怀抱着药材从铺子离开,慢着步子,还时不时东张西望,结果,由于没看着路,和对面走来的姑娘撞了个正着,还撞翻了她手里的篮子。姑娘秀眉紧皱冲我抱怨,我弯下身子,一边捡起散落在地的物件,一边连声道歉。待姑娘提着篮子离开,我喃喃自语:“还在期待个什么鬼呀。”

我拍拍脸,向前走,街上人来人往的,好热闹。太阳明晃晃的,昨天夜观星象,繁星点点,我就猜到,今天会是个大好晴天,不过,照得我想睡了。

没精打采往家返,耳内不仅钻入街道两边的吵闹声,还有谁唤我的声音,停了停步子,仔细听,当吵闹声戛然而止,有个声音清晰飘来。

那个声音道:“姜莳姑娘,请留步。”

因为段琇那时的话,我不安,因为沐澈只字未提离开,我不安,因为担心再也见不着沐澈了,我很不安。

下山时,我一直在思考,那份焦虑不安,那份莫名的灼热,究竟是从何而来,其实,清楚得很,只是倔强得不想承认罢了,直到坐在了船上,望着大海,我才不得不承认,我好像是喜欢上他了,喜欢上沐澈了。

我转身,眼前顶好阳光被遮挡住,心跳得厉害,面上还要佯装着一副若无其事:“谢谢你帮我同段琇说情,让他帮我娘看病。”

沐澈看向我,浅浅微笑:“若他不想,再怎样说情都毫无用处。”

我轻轻“哦”了一声,抱着的药往下掉,我提了提,想了片刻,问:“段琇说你回去了。”

沐澈回答:“是。”

我丝丝不悦,低下头,自言自语道:“一个是字就完了?”声很轻,我想沐澈应当没有听见,嗅了嗅鼻子,再道:“你都没有同我说一声。”

他没有立刻接话,隔了半响,才道:“我以为你不会在意。”

我头更低了,面微热,还有些汗:“当,当然了,我当然不会在意呀,我就,我就,随口问问,随口问问嘛,不行呀!”听他笑出声,我抬头怒瞪,顺便质问:“你不是衙门里头的捕快吧?”

他好像有些为难:“为什么不是?他们有给我俸禄呢。”

我道:“少来了,就算现在是,以前肯定不是,要是捕快都长你这样,犯罪率那得提高多少呀。”说完,拿脚踢了踢他的鞋尖:“你瞒着我很多事没说吧。”

他接着回道:“确实不少。”

这时吹来一阵风,我转身离开,他跟在我身旁,道:“生气了?”

我道:“才没有。”

他摸了摸下巴“嗯”了一声,接着从腰间拿出什么来,递到我眼前:“那,用这个向你赔个不是。”

我正想说“休想收买我”,可看到眼前物时,我停下,看了看,仔细看了看,觉得不敢相信,再拿到手里,盯着看。

沐澈笑道:“不认得了?”

我摸了摸,闻了闻,认得,当然认得。这是个玉簪子,雕着木槿花纹,最上端挂着一颗小狼牙,是十五岁生辰,爹买来送我的,不过,初收到时没有狼牙,怪我多了嘴,说别家姑娘带着簪子,走起路来叮当作响的,不仅好看还好听。我提了意见,爹很赞同,于是,当机立断拔了我的狼牙,按了上去,因此,在把它弄丢后,我哭了好几天,不为别的,就是单纯心疼我的牙。

现在,我反应不过来了,带着满肚子疑问看向沐澈,抬面,被阳光刺了眼,我忙用手遮挡,紧接着,从手指缝隙里我看见沐澈一直带着的玉冠,上面有简单的云纹,看样子是块好玉,只是裂了好多处。

看了好久,眼前好像闪过许多画面,只是,我无法确定,这些画面是否属于我。

三月,繁花似锦,在门前窝了十五天,耐不住好奇的我,偷偷潜入院内,想着看看就好,却因不留神,摔坏了摆在石桌上的玉冠。

桃雅城内花香萦绕,从药铺出来时,我唉声叹气,因为六天前的求医失败。

往家返,在途径酒楼时,听见有人唤我的名字,回过头,也便是在那时,我看见了正在酒楼内饮酒作诗的常沭,从那一刻起,我的眼内再也容不下任何人,甚至,连那时,有人唤我,为何唤我,都忘记了。

而现在,想要问的太多,只是不知从何问起,看了看手里的玉簪子,我将它插入发间,抬头问沐澈:“好看吗?”

他回答:“不好看,但很衬你。”

千年前,在这座古城里,我心中装着的男子好似玉璧那般温润,接着,秋去冬来,带有清幽芬芳的西风,像是落地就会渗入泥土的雨水,转眼即逝。

千年后,我重回这座古城,带着千年的记忆,回过头来,看花落满地,那与我擦肩而过的人,原来就在眼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