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曾墨曾莲追到城外时, 除了一条潺湲蜿蜒的河流与河边几家零散的茶棚酒肆,哪里还见那山猫的影子。
“那东西倒跑得挺快!”
“算了,我们就去茶寮里喝杯茶, 刚好打听一些这里的情况吧。”
这次没追到, 还可以下次, 反正也只是个偷东西的小毛贼, 曾墨倒是不怎么上心, 拉着妹妹去了其中一家茶棚休息。
“二位小道长,要喝茶么?”
茶棚的老板见来了客人,立刻跑了过来招呼着。河边的这几家茅草棚屋虽然简陋, 又是开在了城外,生意却并不算差, 每一家都有零星两三桌人坐在那里品茶饮酒, 谈天说地。这天蓝如洗, 碧草悠悠,河水青中泛红, 不时还有几条鱼儿翻跳出水面透气,气氛虽说不上热闹,却也别样的惬意。
“你们这是茶寮,我不喝茶喝什么?”曾莲没好气的道。
“这位小道长,我们这不止有茶, 也有白开水, 白开水是不收钱的, 另外我们这还有些简单的糕点饼子瓜果。当然您也可以什么都不要, 只是在这坐坐聊聊天, 这样我们也不会收钱。”茶棚老板耐心解释着,并不起眼的脸上始终挂着友善的笑容。
曾莲一时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还是曾墨道:“店家,就给我们随意来壶茶好了。”
“好的,二位稍等,绝对是新鲜刚煮好的热茶!”
见惯了那些奸商,再见这般厚道做生意的人,曾莲倒觉得稀奇起来了,“看来这莲城是个好地方。”
刚夸奖完,茶上来了,曾莲急忙替自己倒了碗茶吹了两口就往嘴里灌,谁知刚灌进去又如数吐出来了,“哇,黑店!这茶怎么这么涩?”
曾墨于是小啜了一口,也发觉这茶水的确比寻常茶水要涩得多,只不过因为加了些蜂蜜进去才盖住了一些涩味,否则只怕更难下咽。
“哎呀,你看我老糊涂,忘了二位初来乍到,一定是外地人吧?”茶棚老板连忙一脸歉意的跑了过来。
“我们是外地人怎么了?外地人就欺负人啊?”
“当然不是,只是二位不熟悉我们这里的茶水罢了。”
“这里的茶和其他地方茶有什么不一样了?”曾墨问。
“二位有所不知,我们这里煮茶用的水是这泪河的河水,泪河顾名思义是由泪水汇聚成德河,自然也和泪水一样又苦又涩了。”
老板笑着指了指眼前这条清澈幽静的小河。
“既然这水又苦又涩,为何还要用来煮茶呢?”
“自然是这水有妙用,不然每天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来这里喝茶了。”
曾墨曾莲又看了看周围其他喝茶的人,的确没发现他们有什么特别反应,“他们喝的也是这种茶?”
“可不是啊,这泪河的河水里混了蛇仙的血泪,这蛇仙又是修炼了三千年汲取了天地精华的灵蛇,我们凡人喝了它的眼泪自然是延年益寿长命百岁了。”
“蛇仙?什么蛇仙?”
这下曾莲也听得有了兴趣,不再计较那苦涩难喝的茶了。
“这个啊,可是我们莲城最有名的故事了。”一说到故事,那茶棚老板也跟那说书人一般津津乐道起来,“二位可有看到我身后那座山?”
曾墨曾莲于是朝茶棚老板指着的地方望去,那里并不止一座山,而是一片连山,其中最近的一座从半山腰上流出了一道银白的山涧,弯弯曲曲绕过重重巨石,落到一片稀疏的树林里,最后便化成了一条小河最后来到了眼前。
“你是想说这泪河就是从那座山上流出来的,而那个蛇仙就住在那座山上?”曾莲问。
老板点了点头,接着道:“那你们可想知道为什么那位蛇仙大人会住在那里,而且日日流泪么?”
曾莲忙诚实的点点头,曾墨也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那茶棚老板笑得更得意了,于是接着又往下慢慢说起来,“这个故事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
二十年前,莲城曾出现了一只专爱吃小孩的妖怪,恰好那个时候又来了一只千年蛇妖,当时城里的居民都将它误当成那个吃小孩的邪恶妖怪,于是就用掺了雄黄的汤药骗它喝了下去,让它法力全无现出了原形,最后还打算烧死它,幸而当时出现了一位法力超群的年轻道士将它救了下来,那道士又赶跑了真正吃小孩的妖怪,蛇妖为了报答年轻道士便化作美女嫁给了他。
后来年轻道士便和他的蛇妻一同住在了城外那座大山的山洞里,年轻道士经常会下山来城里捉捉妖驱驱鬼,他的蛇夫人则守在家中等待丈夫归来,二人就这么相亲相爱过了半年,直到他们的事情传到了天后的耳朵里。
天庭有天规,妖怪与人是不可以相恋的,天后娘知道此事以后,便派人来强行将他们分开。最后年轻道士被带走了,连他们刚出生的孩子也没放过,那只蛇妖则被封在了这冰冷山洞之中。
因为见不到自己的丈夫与孩子,那痴情蛇妖终日只得以泪洗面,哭瞎了眼睛,哭哑了嗓子。后来也不知是从先谁开始,就有了这么一个说法,说这河水是那蛇妖的泪水化成,其实没有人真的爬上过那座山看过里面的究竟,大家都只是口耳相传将这个说法传开了。至于泪河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没有人具体记得,仿佛是一夜之间,一股山泉就从那座无名山上涌了出来,冲出了一道浅浅的溪流,经年累月的,河道越变越宽,河床也越来越深,最后就形成了今天的泪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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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听完,姐妹二人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曾莲更是忍不住感伤起来,“真是残忍,居然这样硬生生将一家人拆散!天界为什么要定这样的规矩?”
“这也是迫不得已啊,”曾墨解释道,“你想,一个人和一个妖怪生的孩子,‘它’到底是妖怪还是人呢?”
“是人是妖有那么重要么?”曾莲不服气的反问。
曾墨略略一怔,旋即又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如果所有人都像那个道士那样不知自律,整个三界都会乱作一团的。”
“规矩就不可以改么?总之我觉得这规矩太过分了!”
曾莲其实只是单纯的意气之言,曾墨却被她不经意间的话语震慑到了,是人是妖真的那么重要么?她们二人这一路走来,见过很多心肠歹毒的凡人,也遇到过不少心地纯善的妖怪,人与妖在灵魂上其实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为什么不可以相爱呢?
“好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也别去多想了。”
曾墨说着又拿起茶杯微微呷了一口,她嘴上说不让曾莲多想,实际却是不想让自己再去多想,总觉得再想下去会有什么不好事情的发生。
“姐,不如……我们去那座山上看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一个蛇仙在?”曾莲忽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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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去就去,曾墨也的确好奇,这座山上真的栖居着这样一个痴情的妖怪么?
等到了山脚下二人才发现,这座山的确不是寻常人上得去的,山势十分陡,要到了半山腰处才会有平缓的断层出现。曾莲立刻拽住姐姐的袖子,“姐,你可要带我上去啊!”
曾墨无奈的望了妹妹一眼,用念力催动背在背上的般若剑,般若剑从剑鞘内一跃而出,剑身持平缓缓沉到了离地面几寸处后便停住不动了。曾墨轻巧踏上了剑身,接着伸出一只手递给曾莲,“上来。”
曾莲有些战战兢兢的扶着姐姐的手踩了上去,总觉得这么窄的地方站不住人,一想到自己的青烟剑比般若剑还窄就愈加难过,估计她这辈子是没指望学成御剑飞行之术了。
“抓稳了?”曾墨又问了一句。
“嗯!”
曾莲双手抱在姐姐的腰上,重重的点下了头,下一刻,般若剑已经如一片被风卷起的落叶一般轻盈无比的飞上了半空。曾莲忙紧闭起双眼死死抱住了曾墨,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便是那山间瀑布汩汩而下的巨响,鼻腔里顿时溢满了湿润的山泉的气息。
不消片刻功夫,曾莲只觉得外面的光线一下子黑了下来,耳边的风声也都消失了,知道目的地已经到了,她这才放心的睁开眼来,眼前果然是一片幽暗,过了一会儿眼睛才适应过来。二人已经到了山洞内,山洞很大,只是没有能落脚的地方,洞内全是水,潺潺湲湲直往洞外流去,带起一阵阵夹着水汽的凉风,空幽的山洞里满是清脆的水声在回荡。
“姐,我怎么觉得这里阴森森的?”
“我倒觉得挺清幽的,是个修行的好地方。”
曾墨故意调笑着妹妹,然后驾起剑又缓缓朝里面飞去。曾莲不由得又将手攥紧了一些,皱眉道:“算了,这里根本就没什么蛇仙,我们还是别进去了,里面更黑,搞不好会有什么妖怪。”
“有妖怪不是更好?我们刚好去捉啊!”
“站、站在剑上面怎么捉啊?”
“当然是你来捉啊,我御剑啊!”
“你……你说真的?我不行的,我连站都站不稳!”
曾莲急了,曾墨却仍是没见般稳稳前行着,难得看到自己的妹妹露出软弱的样子,她也忍不住想逗弄她一下。曾莲除了抓得更紧之外也不知该如何阻止自己的姐姐了,生怕自己一乱动就会掉下去,这山洞中的水也不知深浅,看上去黑漆漆一片,怪吓人的。
二人逆着水流又拐弯进入了另一个内洞,按理内洞中的光线本该更加微弱,谁知这内洞中的岩壁竟自己泛出幽幽蓝光来,水面也是波光粼粼,然而等剑身完全转入洞内,二人的视线可以直达洞的另一端时,眼前出现的景象却让姐妹俩都惊呆了。
原来岩壁上的蓝光并不是它自身发出,而是被里面一个发着荧荧蓝光的圆球照亮的。那圆球宛如夜中满月般浮在半空,与水中倒影相互辉映着,水波轻荡,水中倒影跟着摇曳变化,漾起阵阵迷幻水光。
曾墨曾莲二人都像被这奇异景象迷住了一般,般若剑仍在缓缓靠近着那个蓝色圆球,等一直快到那圆球正下空时曾墨才倏地回过神来,急忙停住了剑,曾莲也跟着一惊,这才发现那圆球是空心且透明的,透过圆球能清楚的看到它后面的山岩壁,自然也能看到圆球内那团形状怪异的黑影。
“原来传说竟是真的……”
曾莲不由得感叹了一句,声音压得低低的,仿佛怕吵醒谁似的。曾墨也正仰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圆球内那拖着长长蛇尾的身影看着,脚下的般若剑在接受到主人的意识后开始徐徐往上升起,直至与那刚好能容下一个成年男子大小的圆球平行。
略微有些刺目的蓝光映出了一张正在沉睡的容颜,那像是一张人的脸,只是在脖子和两腮处多出了一些不属于人的鳞片,泛着冰冷狰狞的光泽,然而真正让人怵目的,是那双紧闭的眼睛下两道眼泪般的血痕。曾墨曾莲心里都不禁微微一颤,二十年的哭泣,这无尽的泪水自然早已染血,更浸满了对爱人与孩子的思念和渴望……
除去这些可怕的鳞片与血痕,不难想象这原本该是一张十分悦目的面孔,泼墨般的长发凌乱的散落在圆球之中,新月般的长眉从容的弯起,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落下轻柔的阴影,精致直挺的鼻子正幽幽呼出兰一般的气息,两瓣淡色樱唇似乎就要吐出这世间最温柔的言语。
难怪,难怪那个道士明知是触犯了天条却仍要与它相守,曾墨不觉的在心底感叹着,这样的妖,任谁见了都难免会心动,会沉沦,就连她自己也在为它的遭遇而隐隐心疼,这样的痴心,这样的执着,即使元神尽毁仍不改昔日深情,要人如何不动容呢……
“你们是谁?”
纷繁的思绪忽然被一个清亮声音打断,曾墨曾莲二人都被骇了一跳,循声望去,就见一只小木筏正从洞口朝这边划了过来,木筏上的划桨之人正是方才那偷包子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