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暂停了寻访郭.平的道路,正好这时许问途经吴安城,直接进城找到了朱甘棠。
朱甘棠早已从西漠到达晋中,开始全面主持这一段的怀恩渠工程。
许问来的时候他不在吴安,去外面工地实地巡察去了。
许问打听了他的去向,把连林林和两个孩子留在吴安城,自己则骑上马,跟着朱甘棠手下的一个长吏去了城外找人。
朱甘棠的所有行程都是有安排的,什么时间在哪里都会有消息传回来,所以许问的目标也非常明确。
一路走,他一路观察周围情况。
之前连续不断的暴雨造成了巨大水灾,至今仍然留有痕迹。
汾河的水量稍有减少,但还是非常巨大,奔涌向东,仿佛永不停歇。
岸上的水在通过怀恩渠已经修好的支渠逐渐回流,原本被水灾影响或者直接淹没的地方残留着沉积的泥沙,让出了地面。
因为受灾而暂时迁移的居民正在往回搬。故土难离,非到万不得已,一般人是不会背井离乡的。
受灾情况比较轻微的地方正在修葺。泥水匠、木匠等等工匠忙个不停,许问路过的时候看见了不少。
他们喜气洋洋,显然都在为雨终于停了、水灾肉眼可见地即将过去而高兴。
总地来说,这一带明显比之前热闹了不少,偶尔会看见一些葬礼,或者有人在新坟前磕头,整体氛围也远比水灾盛行时来得轻松多了。
走了半天,许问见到了朱甘棠,开门见山地对他说:“我要对怀恩渠的支渠进行一些调整——恐怕马上就要旱灾了。”
一段时间不见,朱甘棠比当初在西漠的时候稍微白净了一点,但脸上风霜之色更重。
这是因为前段时间一直没有出太阳,肤色稍微养回来了一点。但修筑怀恩渠绝不比在西漠修路轻松,因为有时间要求,可能会更忙。
朱甘棠听见他的话,眯起眼睛,看了眼天色,也同样没有寒暄,单刀直入地问:“你是说这大太阳天会一直持续下去?”
“事情没有发生,我只能说很有可能。”许问话虽这样说,但表情里透出来的,几乎已经是肯定了。
朱甘棠回头,看着正在热火朝天挖掘修筑的工地。
许问在西漠逢春城建设过程中曾经进行过一些尝试,现在这些试点工作在怀恩渠工程中得到了再一次的应用与推广。
新的工具、新的人力或者水力或者风力的机械,还有更关键的,这种大型工程的整体管理方式……所有的一切,都让这项工程比常规情况效率更高,进展更快。
“可以。”朱甘棠并没有考虑太久,就给了许问肯定的回答。
他一边说,一边往离河岸较远的营地处走,“怀恩渠本来就不仅仅是一个渠,还包括很多支渠。现在,无非是把支渠分得更细,水网的网眼做得更密一点罢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态度轻松,被他这样一说,好像这件麻烦事也变得简单起来了一样。
“不过还是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至少这规划,得改一下了。”
“是,我可以帮忙来做。”许问紧紧跟在他后面,声音不如之前那么紧绷了。
“那可不是帮忙,这本来也是你的份内之事。监察大人,可是要管起我们的。”朱甘棠笑着说。
…………
朱甘棠和许问一起钻进了帐篷,三天没有出来一步。
这三天里,这帐篷晚上也灯火通明,人影在帐篷的墙壁上不停地晃动。
不止他们俩的影子,还有许多人的。
怀恩渠改造扩建,不是单靠他们两个人就能完成的,必然还有许多新的信息需要收集。
无数人行动起来,向着四面八方铺了出去。
他们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井然有序地收集了各地的地质、水文、人口等情况,将其流水一般地返回来,注入这个帐篷中,让里面的人将其整理、捏塑成形,最后形成全新的扩充方案。
三天后,许问起身,将刚刚绘好的全新图纸吹干,钉在帐篷的墙壁上。
这幅新的图纸跟他们之前的怀恩渠晋中段图纸比较相似,只是中间的网络更细更密,到达的地方更多。
“确认没有问题的话,我就叫人开工了。”朱甘棠端详了一下墙上的图纸,果断地说道。
他文人出身,大书画家,许问最初见到他的时候,一直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文人特有的风雅气息,做什么事都不紧不慢的,非常从容。
但现在,他的气质和行事风格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利落果断,雷厉风行,就连语速都比以前快了一倍。
“这样的话,人力物力都要增加,我会向朝廷汇报,请求追加。”许问按下一闪而逝的念头,接着道。
“汇报肯定是要汇报的,这种大型工程……追加的申请确实也要提,咱们做了这么多事,总得哭哭穷穷卖卖惨嘛。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朱甘棠笑言,这时候的他,略有了一些以前的风采,
“不过工程等不及,必须要先开始了。你不用太担心,一方面有逢春城的经验和工具,工程进展本来就比预想中更快更节省一点;另一方面,这可是建设大周人自己的家乡,他们可不能只等着天上掉馅饼。尤其是各地的乡绅……”
朱甘棠眯着眼,笑得更加开心。
许问一个恍惚,突然想起来了,朱甘棠在西漠,也是这样一边化缘一边修路的。
老本行了。
“那就辛苦大人了!”许问也笑了,起身,向朱甘棠深深行了一个礼。
…………
怀恩渠共为六段,预想的工程可不止晋中这一部分。
接下来,许问继续奔走,往京城方向走。
西漠那段是他之前亲自设计的图纸,他本来还想补充一下的,结果拿起图纸细细看了半天,突然发现没什么可下手的地方。
当初设计这段怀恩渠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意识到旱灾的可能,但本能就把它细化了,让它同时起到了防洪与防旱两方面的工作。
现在回头来看,竟然没什么可补充的。
在晋中以及去往晋北的路上,他一共花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
这段日子里,天空还是无云无雨,太阳每天单调地从东到西,毫不吝惜地把全部的阳光施舍给大地。
前段时间一直下雨,气温也升不上去,而现在,其实已经八月金秋了,但天反而热了起来。
许问每天纵马疾行,下马的时候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全是盐渍。
见到李溪水的时候,许问同时也见到了荆南海。
与荆南海一起的还有三个人,全部都是工部都水司的,正跟李溪水一起埋头开会。
他们正一起呆在一个厅堂里,门槛上方来来去去,人流如注水。
这情景,跟前段时间在晋中朱甘棠帐篷外面极为相似。
“朝廷已经接到你的陈表了,卞渡那边也派了人去。”
荆南海见到许问,直截了当地说道。
许问怔了一下,端端正正地向荆南海拱手行礼,道:“多谢。”
荆南海没有接这个礼,而是向旁边让开一步,避开了。
“没什么好谢的,这本来就不是你一个的事情,而是整个大周的事情。”他冷然说道。
“我亦是大周之民,受此恩惠,理应感怀。”许问说道。
话说出口的时候,他赫然发现自己说的是真心话。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真正把自己当成大周的一份子了。
荆南海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才道:“你先去定江厅旁听一下,看看他们当前计议妥不妥当。然后……”
他深深看了许问一眼,“此事了结,我还有话要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