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如何无惑,这是许问一直以来在思考的一个问题。
世界这么大,宇宙如此无穷,人真的可能没有疑惑吗?
许问每次一想到就觉得,这怎么可能?
所以他也是思考过的,有没有一种可能,天工无惑并不是那么绝对夸张的概念,而是有针对性的?
这个惑,指的其实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班门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很奇怪的世界。
譬如那个神秘出现然后又消失的唐,感觉就是不同时代的各大名家杂糅在一起,完全不符合逻辑。
而它确实也在那之后消失了,整个过程都像是笼罩在一团重重的迷雾里,没有一项细节是清楚的。
倒是在它之后渐渐发展起来的世界,扭曲勉强地维持着自己的发展与逻辑,有着独属于自己的真实。
但总地来说,班门世界都是一个奇怪的世界,尤其是他的进入与离开、它与许宅若有若无的联系,都让它显得非常奇妙,有诸多不可解释的地方。
现在,连天青终于解答了他的疑问,这个世界果然是有自己的真相的,只要成为天工,就可以知道这个真相!
“是什么?”许问倾身上前,有点急切地问。
连天青正要开口,厨房窗户突然被敲了两下,紧接着,一个人探头进来,笑眯眯地说:“好香啊,怎么这么刺激,这是辣椒吗?不错啊,你竟然弄出辣椒了啊,还不请我进来尝尝?”
好话唠……许问抬头,看见那是一个中年人,跟连天青差不多岁数,身量特别高,腰弯得很低,头几乎伸进了窗子里。
这语气……也是一个去过现代的天工?
许问敏锐地察觉到了,看见连天青抬头看他,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略带嗔怪地道:“难道还要我请?”
“那还是要的,你应该在开始做饭的时候,就抓紧时间派人去请我过来。”那人一看就跟连天青关系很好,笑眯眯地从门口转过来,一步迈进门槛,施施然在桌边空位坐下。
连林林笑着站了起来,主动去厨下盛了饭,给这人拿了筷子。
那人毫不客气地伸手接过,抬眼看她,问连天青道:“这是你女儿?”
“嗯,对,我叫连林林,请问伯伯尊姓大名?”连林林清脆地笑着说。
“我叫黄桅,是个造船匠。哎呀,你叫我这一声伯伯,我是不是得给你件见面礼?”他筷子一停,突然开始发愁。
连林林眼睛一亮,连声说:“好啊好啊,我还没去过海上呢,黄伯伯你给我讲一讲海边是什么样的吧?”
黄桅刚把手伸进兜里摸了样东西出来,正准备递给连林林,一听她这话,手卡在桌子边缘出不来了。
许问看见了那样东西,那是一串东珠项链,每一颗东珠都比手指头还大,浑圆无比,淡淡的珠光几乎能映亮那一方天地。
东珠是最极品的珍珠,在清代是皇宫的专利,非皇帝许可不能使用。
在大周许问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规矩,但不管怎么说,东珠非常珍贵是肯定的。
黄桅伸手就是一串极品东珠,底蕴十足。
不过恐怕他也没有想到,连林林好的根本不是这个……
他苦笑一声,手往回缩了一下,连天青眼光看见,用手指点了点他:“你干嘛呢?东西拿都拿出来了,还想往回收?”
黄桅一愣,没好气地伸手把东珠递给连林林,说:“小心眼!难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
“那可不好说,当初我找你要那个珊瑚,你可也没给。”连天青说。
“跟你说过了,那珊瑚我是有用的,怎么可能给你?”黄桅没有好气地说。
“嘿,当时我可是说过了,就你这水平,拿着那么好的珊瑚也是浪费。我可以跟你比拼一下设计,谁的好谁得到那个珊瑚。但是你敢吗?你不敢!”
连天青一边说话,一边用筷子尖点着黄桅。
他很少会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也极少用这种语气,显然确实是跟黄桅非常熟了。
“什么不敢,我最后做出的那个摆件你知道卖了多少钱吗?九千八百两银子!你一生之中,可有一件作品卖到这个价格?”黄桅冷笑一声,说。
“我确实没有。”连天青不以为意地说,“我的作品怎么办,纯粹只看眼缘。而且,如果你相信你的设计一定比我好,那为什么当初不敢正面跟我比呢?”
“比什么比,这么主观的事情,当然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怎么分得出高下?”黄桅摇了摇头。
“你怂了。”连天青根本不管他说什么,只回了这三个字。
“放屁!不然现在再比一下?”黄桅瞪眼睛看他。
“现在比的话,那不是跟我比了……”连天青拿筷子夹着盘子里的笋丝,慢悠悠地说。
黄桅声音一顿,目光落在了许问身上。
许问正一边吃菜,一边听得津津有味——他从来没见过连天青这一面,听两位天工互怼,也是非常难得的体验——结果没想到火突然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他愣了一下,心想这跟我什么关系,接着突然想到了不久前,令狐一德对他说的那些话。
别说一次比试了,这个世界,这个末日似乎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有意思。担任这样一个角色,好像也挺有趣的。”黄桅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说道。
担任这样一个角色?
什么角色?
许问正在想,就看见黄桅笑吟吟地转头,看着他问:“正好我又得了一样好材料,不如我们就来比试比试?”
他边说边吃,跟连林林一样又菜又爱。这辣味明明还算适度,他却已经吃得满头大汗。
许问安静了一会儿,问道:“什么材料,怎么比?”
这意思,是接下黄桅的挑战了,一个天工的挑战!
“吃完再说。”黄桅摆了摆手说。
他津津有味地吃完,站起来向许问招了招手,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许问这时候早就已经吃完了,看见连天青点头,站起来跟在了黄桅后面。
“你们先去,我们一会儿过来。”
黄桅一副悠闲的样子,一边走,一边还不时停下来看看园子里的花草造景,还对许问说:“我来得晚了一点,没赶得上他们建这园子。可惜了,不然也能让你看看我的水平。”
“现在不也可以看见吗?”许问心里其实还有无数的疑问无数的好奇,但这时只是附和着黄桅说话。
想了想,他又问,“你跟我师父他认识很长时间了吗?”
“那倒也不算太久。”黄桅出人意料地回答,“你没看出来,我们本来不是一个时代的吗?”
许问不能说心里完全没有预料,但听见这话,还是愣住了。
说着,黄桅已经走到了一处,向前一指道:“就那个,咱们俩来试试手吧?”
许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什么也没看见,那里围满了人,一个个正在比手划脚,好像发生了争执。
黄桅也是一愣,笑着对许问说:“好东西总是不缺人关注,看来有眼光的,不止我们两个啊。”
“有眼光的是您,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呢。”许问实话实说。
黄桅挠了挠头,说:“也对,哈哈。”
接着他走了过去,客气礼貌地说:“各位有礼了,这东西是我先看中的,可否先把它让给我?”
“你谁你?”一个人皱着眉头看他,就没那么客气了,“你说你先就你先?”
“甭说了。不管你是谁,咱们的规矩都一样。想要东西,就先比划比划!”另一人大声说道。
这时,黄桅已经靠得比较近了,看清了他们讨论的焦点。
他的表情微微一变,突然笑了起来,摆手道:“你们争吧,我不插手了。”
那人古怪地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黄桅回到许问身边,对他说:“我们先不急,等等再过来。我先带你去看方尖碑吧。”
说完他果然不再留恋,带着许问转身就走。
这时许问已经看清人堆里面围着的是什么了。
是一块石头,里面包裹着一块极大的汉白玉,只从露出石质的部分就可以看出来,它洁白无瑕,没有半点杂质。
果然是上好的材料,难怪这么多人争成这样。
对于工匠来说,优质的材料,比自己的命/根子还重要。
黄桅却头也不回,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他突然问许问道:“你觉得什么样的材料,是更好的材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