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不知不觉又在倪家呆了很久,还好及时在饭点之前意识到了时间,谢绝了秦织锦的挽留,回去了“家里”。
他就是这样对秦织锦说的,说出“家”这个字的时候,心中热流涌过,心情非常之好。
“行,那我就不留你了。”秦织锦看着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掩嘴轻笑,轻快地说。
许问脚步更加轻快地回去,进门听见连林林的声音:“他回来啦!”
天还没黑,还没点起蜡烛,院子里暖意融融,饭菜飘香。
不熟悉的地点,熟悉的场景,这感觉完美地与他的心情融合,让他有片刻怔神。
然后,他绽开笑颜,清晰有力地道:“我回来啦!”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不是出去拜年吗?怎么用了整整一天?我还以为你忘记咱家在哪街哪号了呢。”吃饭的时候,连林林有些抱怨地说。
“怎么会忘?竹笛巷十七号,我记得呢。”许问笑着回应。
“什么事?”连天青言简意赅问。
许问一怔。
作为一个老师,一个师父,连天青绝对是充分发挥学生自由性的那种,很少过问他们去做什么。
要说也是给了很大的自由,但有时候也会让人觉得是不是不够关心。
现在他突然问起来,许问竟然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我先去了阎箕阎大人那里……”
不过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许问一边吃饭,一边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给连天青交待了一遍。
他说得很仔细,不仅说了阎箕在做的事情,还把两人讨论的细节也全部说了一遍,巨细靡遗。
连天青想听的果然就是这个,他没有看许问,也没有发问,但明显听得很认真。
倒是连林林听见以后,有点担忧地说:“建一座城真是太难了,你真的有把握吗?万一没有到时完成,或者完成得没有达到他们的要求,会不会……”她比了个割脖子的姿势,是真的担心。
“只能说尽力而为。不过今天跟阎大人讨论之后,倒是有了一些底气。接下来几天,我估计也都要去他那里,没办法在家里多呆了。”许问抱歉地说。
过年也不能团聚,连林林肯定是很失望的。
“去去去!”连林林连声说,“这是正事,晚上记得回来就行!”
许问对她笑笑,想起另一件事:“师父,别的都还好说,尽量提前做好规划,到此随机应变即可,只有一件事情我把握实在不大……”
他指的当然是勿用宫的大型群雕。
今天跟阎箕讨论过后,别的还好说,唯独这方面他更没把握了。
开始建城之后,事情繁杂,肯定比想象中的还要多,他很难把全部时间花在石雕上。
但石雕这种东西,你花多少心力,就能看出多少成果。
他一投入起来连周围的声音都很难听见,怎么一边掌控全局,一边做这种工作?
他把自己的担忧讲了一遍,连天青若有所思,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他简短地说:“十五过后再说。”
十五过后?
正月十五,天山流觞会。
连天青的意思是……
许问笑了起来,抬手给师父斟了杯茶,双手奉上。
“还是师父想得周到。”
人手不够,可以去流觞会上抓壮丁啊!
接下来几天,许问的生活非常规律。
早上先去阎箕那里,跟他一起规划未来城市建设的具体流程。
第二天,欧阳度也来了,同时来的还有几个以前没见过的匠官,全部都是内物阁的。
许问是代表内物阁竞选成功的,这件事也就变成了内物阁的事。内物阁对此事本来就另有规划,自然会倾全力予以相助。
打了这么长时间交道,许问已经知道他们的规划是什么了,这与他的理念有相合之处,他当然会全力以赴。
至于心中还存在的一些疑惑,就在这个过程里慢慢去思考,尽可能地得到一些解答吧。
这些人都是老手了,经验非常丰富。有他们相助,进度大大加快。
据说接下来还会有更多人过来,整个内物阁的精锐都将聚集到此处。
不仅是内物阁,还有很多民夫已经在接受调动了,即将往这边赶来,最迟二月初就将到达。
许问听说的时候,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无数人风尘仆仆,或骑马、或驾车,或步行,形成一条条巨龙,正在向着这边齐聚。
在他们手下,一座新城即将拔地而起,牢固而坚实地存在于此。
如果没有意外,它将留存百年千年,即使因为种种缘故消失了、不复存在了,它的名字、它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也将留存在史书上,一直延续下去。
这就是一个工匠的骄傲,身死而道不消。
他们的名字可以不复存在,但他们的作品,却会跨越漫长的时光,出现在后代人的面前。
此时,许问仿佛站在了一条长河旁边,在这条河里,他看见了无数一闪而逝的人影,看见了曾经在各处见过的瑰丽珍品,而这两者之间,有无数的线条、无数的脉络将其贯穿,一直通向更加遥远的彼方。
这种感觉,太奇妙,太美妙了。
在这一刻,许问似乎看见了两个世界的联系,只是一闪而逝,但的确存在。
下午,许问会离开梓义公所,前往朱甘棠的住处看一眼。
对方一直不在,他那张请柬一直也没有送出去。
尽管如此,许问还是把朱甘棠的构想也纳入了自己的规划范围内。
围绕着新逢春城,将会有很多路往外建出去。
这也许不是一年两年能够完成的事情,三年行宫建成了也许也不够。
但许问想尽可能地做,想把这个基础打好,把这件事长长久久地做下去。
也许未来有一天,这个世界也会像他的那个一样,四通八达,无处不可去。
晚上回去竹笛巷十七号的时候,许问会顺便去八号的倪家一趟。
这段时间倪天养似乎安心过起了年,一直呆在家里,完全没去过饮马河。
在家里他也没干别的,就是在琢磨改进织机。
不过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有一点进展,就去跟秦织锦说说,听听他媳妇的意见。
“她有见识的啊,为什么不能听?”
陆问乡一直不见倪天养的人影,终于忍不住来了一次,见此情景,调侃了两句。结果倪天养抬起头,一脸迷茫地反问。
他是真心不解,许问听了就笑了,秦织锦在旁边听见,以袖掩嘴,也轻轻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