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出现在南天门,南天门守将齐刷刷跪了一地。
“参加杨将军!”
此刻他们眼中我不是我,我是杨戬。
我也不应声,急急就走了进去。
走进南天门,暗暗松了一口气。
抬眼看四维的浮云缭绕,香烟袅袅,贝阙珠宫若隐若现,我竟有近乡情怯之感。我到底怎么了?难道我对这天庭还存着留恋不曾?
绛珠,你莫忘了西王母的咄咄相逼,屡犯陷害;你莫忘了凌霄殿上文武百仙的屈打成招,喊打喊杀。
那样的似海深仇,怎么能忘?
正踟蹰着,身后猛然被人拍了一记,我惊跳起来。
扭头一看,竟是太白金星。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才对,可是猛然想起此刻自己的身份是杨戬——西王母的外甥。
我不禁挺直了腰杆子,学着杨戬说话的腔调,竟也有七八分像。
我拱手道:“太白上仙,好久不见。”
太白卷起拂尘,拿拂尘柄指着我道:“杨戬,你小子闯了那么大的祸,怎么还敢上天庭来?”
我一愣,心里掂量着太白金星指的是杨戬的哪桩祸,便不敢轻易搭腔。
太白又道:“不过你不自己上天,你外婆和你舅舅也是要派天兵天将去灌江口把你请上来的,你既然自己来了,反而显得有认错的诚意。”
我小心翼翼道:“既然是犯了错,怎么还能说被请呢?应该是擒拿才对。”
太白金星尖嘴猴腮的面容之上,一双眼睛滴溜溜一转,许多狡猾就流露出来,“话虽如此,可你毕竟是天君的外甥,西王母可是你娘的亲娘,就算你犯再大的错,神仙们也要给你找出几个宽大处理的借口来。不给你台阶下,也要给你天君舅舅台阶下啊!”
太白金星的话令我心里发出一丝冷笑。
怪不得当日我在天庭处处受刁难,想我一个毫无背景的西天来客要在这天庭立稳脚跟简直是异想天开的事情。
这群势利的神仙。
我在心里啐了太白金星一万口唾沫。
太白金星已来拉我的手,道:“既来之则安之。你也不必害怕,现在就跟随老仙去王母宫吧!你天君舅舅和四海龙王可都在呢!”
我心里暗叫不好,可是太白金星不由分说拉了我便走。
王母宫依旧巍峨,西王母依旧威严。
我希望能够见到婆婆纳,见到的却是四海龙王。天君并不在大殿上。我不禁有些失落,我心底里竟渴望见到他。
我的目光快速扫了四海龙王一眼,东海龙王敖广一脸病态,并不能如其他龙王一样趾高气扬端坐着,而是佝偻着背,面色蜡黄。
我知道我搅碎了他的内脏。他就算有灵丹妙药也难以痊愈。
王母娘娘见到我,只当是杨戬,装模作样道:“戬儿,还不给外婆跪下!”声腔虽大,却并不严厉。
为了不让西王母看出端倪。我老老实实跪了。
西王母道:“颖梨被绛珠那个魔女所害,哀家十分痛心!哀家已命婆婆纳尽力救治颖梨,至于那魔女,天君也会给四海龙王一个交代。只是,戬儿,你不要再犯糊涂了,颖梨毕竟是你妻子。你该承担起做丈夫的责任,切莫再为那魔女失了做丈夫该有的体面!”
听得出来,西王母提到我,语气中尽是嫌恶和不满。
我好奇的是天君到底要给四海龙王一个什么交代。
敖广道:“只要颖梨能康复,老夫还是希望她和杨戬能和好如初。至于那个魔女,老夫建议天君还是尽早剿灭。莫等她成了气候到时就难办了。”
敖广的话令我万分好笑,颖梨和杨戬何曾好过?哪来的和好如初一说?至于我,岂是他们说剿灭就能剿灭得了的?
此刻我的面色一定阴沉至极,整个大殿都气氛紧张。
见我黑沉着脸,不发一言。西王母道:“你天君舅舅在蟠桃园,你去找他,有什么话你都同他说说吧!该认错的时候就好好认错,只要你不与颖梨和离,你舅舅还是会原谅你的。”
西王母分明是把我支开,不忍自己的外甥被四海龙王教训。
我如闻大赦,赶紧起身告退。
出了大殿,直奔蟠桃园。
吃惊于自己的箭步如飞,潜意识里我竟然如此渴望见到天君。
你还好吗?背负着我入魔的秘密,一定很痛苦吧?现在好了,终于所有人都知道湘妃入魔了,潇湘妃子成了魔界帝君。
而你,曾经那么袒护她的你,备受压力吧?
蟠桃林内立着一个黄袍飘飘的身影,我的心脏蓦地露跳了一拍,继而心就雀跃起来:天君,天君,天君……
天君听到我的脚步声,转过身来,那温柔的回眸我已在心里等待太久。
“戬儿,你上天庭了?”天君淡淡的,面无表情。
我又昏头了,我竟然忘记自己此刻是杨戬,忙跪身行礼:“杨戬拜见天君。”
天君颓然地挥挥手,示意我起来。
我从地上起身,他又背过身去,双手别在身后。
他的背竟然微微地驼着。
我一个不忍心,便道:“舅舅,对不起,外甥让您费心了。”
天君明显地身子一颤,或许在天君跟前,杨戬一直是自负而骄傲的,没有说过如此感性的话。
天君沉默了许久,终于哑着声问道:“听说你见到她了?”
我一凛,天君指的她毫无疑问是我啊!可是我还是故作糊涂道:“她是谁?”
天君有些无奈说出我的名字:“绛珠……”
“是龙王他们告诉你的吗?”
天君打断我的问话,反问我道:“她还好吗?”
我的身子立时痉挛了一下,手脚都微微发着抖,不是心底里恨他吗?恨他幽禁我!恨他不相信我!为什么在他轻轻地关心我一句之后,我所有的心防都冰封瓦解?这一刻我还是心肠歹毒的魔吗?为什么无限温柔缭绕心间?为什么情意缱绻,目光迷蒙,声音也暧e模糊?
“她很不好。被东海龙王暗算,脏腑俱碎,心脉俱断,无处求医。几乎丧命……”
“绛珠!”天君猛地回过身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用了自己的真声。
要伪装已经来不及了。
天君上前一把握住我的手臂,摇晃道:“你不是戬儿,你是绛珠!”
我的假象瞬间隐去,恢复了魔君形象。红衣张扬,黑发飘逸,眉心的火莲鲜艳如血。
“这样的我还是绛珠吗?”我抖着声问他。
天君松开手,后退了一步,声音发冷,道:“你好大的胆子。仙魔殊途,你竟然敢……擅闯天庭!你就是这样目空一切的吗?”
适才的关心与温柔已经不复存在,天家的威严显露无疑。
我心里腾地就升起一股怒火,一下就有了逆反心理。可是另一个声音不断地劝着自己:要冷静,要记住自己此番来天庭的目的是为了雪女。为了小雨,为了浣雪城。
我往地上一跪,恳求道:“请天君随我去雪原见雪女一面,她因为思念天君病倒了!”
天君匪夷所思地看着我,“你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吗?只要朕振臂一呼,你马上就会变成天庭的阶下囚!等待你的是灰飞烟灭的酷刑!”
“天君可以私藏月神一缕魂魄,也可以饶绛珠不死。”我耿声道。
天君一愣。为自己的秘密被别人拆穿而有些难堪。
“你和她怎么比?她是神仙,你是魔!”天君隐忍着怒气,额头上暴起一根根青筋。
“所以只要你振臂一呼,我就必死无疑,是吗?”我仰着头,灼灼地看着天君。
天君移开视线。颤声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赶紧离开天庭,下不为例!”
“你必须和我一起走。”我执拗地道。
天君郁闷地看着我。
我恳请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以魔君身份擅闯天庭的危险性吗?一不小心就可能死无葬身之地,可是我还是必须来,必须来请你和我一起去雪原见雪女一面。她病得快要死了,再不见到你,她真的会死的,就算是神仙,亦会被相思煎熬而死……”
“求你,去见见雪女。”我的泪在眼眶里打转。
天君的脸阴云密布,“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一颤,“为了报恩,雪女曾经奉出莲玉断续膏,救过我的命,现在我也必须救她的命,就算我是魔,也不会泯灭道义……”
天君的眉心微微动了动,他审视着我,如在审视一块陌生的石头。
当神仙们感到蟠桃园的时候,我和天君已经在飞往雪原的路上。
风云之中,我们沉默地御风而飞。并肩而行,却又保持距离。
仙魔殊途。天君的话不时在我耳边回荡。你和她怎么比,她是神仙,你是魔!
我是魔,我便低人一等吗?佛不是说过众生平等,难道竟是骗人的?
到了雪原,霰雪鸟早就等候在结界之外。
一见到天君,他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他身后是极目的冰雪,他的面颊苍白如纸。
“如果你带她回天庭,就能让她的病情好转,你会带她回天庭吗?求求你,将她带在身边吧!她苦等你这么多年,没有别的心愿,只希望能日日夜夜见到你,常伴你左右,你就遂了她的心愿吧!”
霰雪鸟说着就磕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