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此可以君天下。”这是许飞扬的师傅对第二层次的评价。
每每想到师傅说这话时捋须自得的样子,许飞扬便不免妄加揣测:
师傅的武功是不是也就在这一层次上。
当然每一想到便要给自己一个耳光,这可是对师傅的“大不敬”。
第三层次乃是心剑合一。
心与剑合,不分主从,心即是剑,剑即是心。
在这一层次上已可御剑飞行,翱翔四海,虽不是仙,也已迹近了。
而许飞扬的师傅对这一层次以上的武功境界没有评价,不知是他尚未领悟,还是认定自己的弟子根本不会到此境界。
第四层乃是:“心剑”。舍却外部之剑,心意即剑,心念方动,意即发出,意剑无形无质,却能于数千里外刺帝敌之心。
枭敌之首,所谓“剑仙”,正此之谓也,不过并非是天上的神仙。
第五层乃是“心剑俱无”。
这一层次已超出武功的范畴,而是真正的成神作仙之道,字字玄机,语语秘奥,许飞扬一句也读不懂,只能默记在心里。
“记住就可以了,以后传给你的弟子吧。”许飞扬的师傅对他如是说,一个字也未加讲解。
“本门武功心法虽只分五层境界,却不啻于佛家所说的九重天,每层境界又分十步功法,步步有神通,步步如天梯。”这是许飞扬的师傅对这套“心剑仙功”心法的总评价。
许飞扬尝试着修炼心法中第二层次第一步的功法,果然如黑夜撞到墙上,入门不得,只得老老实实返回第一层次修炼。
他练功方毕,张小明便像知道似的推门进来,也不说话,只是笑嘻嘻的看着他。
“被人点了笑穴还是哑穴?”许飞扬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你还真能扛,准备打到什么时候啊?”张小明阴阳怪气的说。
“我扛什么了?”许飞扬莫名其妙,向肩上摸去,空无一物。
“算了,我也不强你所难了。”张小明故作大方的说,“不过,飞扬,我原以为你或者像你那些师傅,祖师们一样,根本不沾此事。
“或者必是天破天惊,至少也会有点新意吧。后花园巧遇佳人,赠牡丹私订终身,这也太俗套了吧。”话没说完,他已跳到安全距离之外了。
“小明,不是你想的那样。”许飞扬叹了口气,“若是像你说的那样就好,哪怕俗得和你的名一样。”
“喂,别拿我的名取笑好不好?你的也不比我雅。”
“都是世伯给起的,不俗才怪。”
“这怎么又扯到我爹头上了,咱先不说这些,你倒说说你是怎么回事?”张小明没想到许飞扬竟承认了,倒出乎意外。
“小明,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
“可我并没想什么,也没想会怎样,只是心乱乱的,不由自主,而且人家什么也不知道。”
“噢,原来是害上单相思了,真可怜。”张小明半天才明白过来,走过来摸着许飞扬的肩头,“不过以你的人物武功门第,哪一样不是中土第一,这也没什么。
“一会儿我就跟沈家秀说,怕他不许亲怎的。”
“小明,我什么事都不想瞒你。”许飞扬正色说,“可是这事你要敢在外人面前提起一字,胡说一句,我让你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我。”
“别,别。”张小明被他吓住了,“我保证不说,你让我发什么样的毒誓都成。”
“不用了。”许飞扬的脸痛苦的抽搐一下。
人在少年时,初知好色而慕少艾,都必然要跨过这道甜蜜而又痛苦之门,就许飞扬的年龄而言,这道门已是开得晚了。
“对了,我还有两件事不明白,一直想问
你哪。”许飞扬说。
“你问吧。”张小明正襟危坐,要多老实就有多老实。
“你为什么对沈庄主恁的不满,他招惹过你吗?”
“嘻嘻,以后不敢了。”张小明话刚出口,便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我该死,又忘了禁忌了。
“其实我也不是对他有什么不满,而是我最恨的就是有钱人,或者是出于仇富心里吧。”
“胡说,你家的钱没沈家多,也少不到哪去,别人这样说犹可,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家的钱是我爹的,又不是我的。
“不过我就算有一天有钱了也恨有钱人,连我自己都恨。”
“无可理喻。”许飞扬摇头苦笑着说,“还有一件我更不明白,你为什么那样怕欧阳震旦?他再有神通,也不过置人于死而已,你别说你真的怕死。”
“死我当然不怕,你也知道,我家就是天天和恶鬼冤魂打交道。
“不过魔教中有两个人物最可怕。他们的可怕之处不是能杀死你,而是不杀死你,让你死都死不得。或者杀死你而你又不死,这更可怕。”
“我怎么听不明白?”
“麻七姑的事你知道吧。中了她的独门瘴毒后你就甭想死了,当然活着更痛苦。
“那就是在活地狱中受煎熬,直到什么时候她大发慈悲了,你才能死去,让你死了还会让你觉得是登仙一样。
“这就是麻七姑的可怕之处:求死不得。”
“这我知道,我问的是欧阳震旦,何谓死而不死?”
“就是杀死了你而你又无法死去。”张小明小声说道,好像怕泄漏天机似的。“”
“你不是白日里见到鬼了吧?”许飞扬四下望望,没发现有撞见鬼影。
“就是魔教教主秘传的‘练鬼大法’。”张小明继续小声说道,“人死成鬼,重堕六道轮回。
“这并没甚可怕的。尽管你也有可能脱生成驴马这类畜牲,但脱生成人的可能性还是大,只要你别干太多的坏事、缺德事。”
“那你死后我可不敢吃驴肉、马肉的了。”
“人家和你说正经的哪。”张小明一脸的庄色,“可是死在欧阳教主手里的人,却没福到阎罗殿报到了。
“鬼魂都被他拘禁在一起,然后用邪法练制,或者借助枯骨,或者借助尸体,成为他的僵尸武士。”
“僵尸武士?”
“是啊。从此你的鬼魂便一直受他控制,为他所用,永生永世不得解脱,如果遇到道行高的,用三昧真火焚烧,倒真的是死了。
“可这是彻底的灭绝。据说欧阳震旦有一个枕匣,里面有几百个这样的魂灵。”
“这样的事你也相信?”
“六道轮回我不知真假,但我真的见过欧阳教主练制的僵尸武士,所以我宁愿怎样死,也绝不愿落到欧阳教主手里。
“和那些僵尸武士比起来,作鬼也是逍遥仙人。
“你别不信,以后和他打交道多了,你也会见到僵尸武士的。
“呸呸,我这乌鸦嘴。
“和他打交道,一次已为多,二次就为过。绝不要有第三次,南无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许飞扬虽是半信半疑,还是觉得屋内阴风凄惨,日月无光。
将近午时,天上的云层渐渐厚起来,黑起来,如同有人泼墨渲染一般。
看到云色的异常,正在庄墙上巡视的沈禄已经有了怀疑,再看到魔教武士们不停的搬运箭矢,修理攻城云梯和构造古怪的抛石机,心里便有了判断:魔教又要攻庄了。
午时三刻方到,天光骤然间昏暗不明,同时庄子四周各起一声鸣炮声,随即金鼓齐鸣,号角呜呜,一队队魔教武士抬着攻城云梯,踏着缓慢而坚实的步伐向庄墙走来,一块块巨石也从空中发出可怕的啸音飞入庄内。
庄墙上的侍卫立即还击,一阵阵密集的箭雨射下,却大多被走在前面的持盾武士挡住。魔教队伍中不
时有人倒下,却没人理会,甚至看也不看上一眼。
黑压压的队列中除了缓慢而又一致的脚步声,再没有其他声音,没有人下令,也没有人呐喊,那嗵嗵的脚步声却回响在每一个侍卫心上,而每个人的心都仿佛被这种单调、机械进而变成恐怖的声音攫住了。
云梯架在了墙上,一个个武士便如蚂蚁一般向上攀援,依然没有声音。
墙上的侍卫因恐惧而射出更密集的箭矢,不停的有人从云梯上中箭惨叫滚落下去,但随即便有人顶替他的位置,继续向庄墙上爬来。
不少侍卫手中的弓弦因拉得过急而绷断,更有不少人手臂酸痛得已拉不开弓。
沈禄见魔教武士们已爬过庄墙的一半,便下令把一桶桶桐油向云梯上倒去,然后抛下点燃的柴草。
立时一条火龙腾空,云梯起火,云梯上的武士们也大多身上起火,跌落下去。哀嚎惨叫声一片。
沈禄和侍卫们正感快慰,然而却见魔教后队的武士们却铲起一锹锹泥土向火上压去,不多时火龙便熄灭了。
而那些被射死、被烧死或伤而不死的武士却被埋在泥土下。
哀嚎惨叫声停息了,一架架新的攻城云梯又搭在墙上,搭在不知其数的尸体上,一队队武士重又开始向上攀援,如同上次一样……
庄墙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凝固着恐惧和震撼,他们还都是第一次领教到了:
什么是“魔”!
“嘭”的一声,一块巨石撞破窗子,直奔正坐在椅子上冥想的张小明射去。
张小明背对巨石,既未看到,也未听到什么,只是感觉到了死神正向他扑来,他想也不想,两手一按扶手,身子如弩箭般疾射向屋顶。
在他身子弹起时,他才听到巨石撞破窗子那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旋即又是一声巨响,巨石撞在对面墙上,深深嵌了进去。整个迎宾楼都在剧烈摇撼。
张小明运起“吸附功”,整个脊背贴在屋顶上,脸面向下,两臂张开,如同一只吊起的大鸟。
他稍等片刻,确信并无第二块巨石找上门来,才纵身跳下,用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喃喃道:“你奶奶的,这是什么石头啊,居然长了眼睛。
“若非本少天师和阎王交情不错,还真被你逮到了。”
许飞扬闻声冲了进来,他看到那块穿透墙壁却卡在其中的巨石,也惊呆了。
“你想打赌吗,赌什么都成。我敢说这块石头一定被欧阳教主施了魔法。”张小明上前细细察看那块巨石,想看清它究竟长没长眼睛。
“我什么都不赌。”许飞扬上前摸了摸那块巨石,“我只是想弄明白,这么重的石头他们是用什么法子射进来的。”
“魔就是魔,如果我们都明白了,它就不是魔了。”张小明突然抓住许飞扬的手,颤声说道,
“飞扬,我们走吧,算我求你了,赶快离开这鬼地方。”
许飞扬感到他的手冰冷潮湿,也紧紧握住,“小明,你放心吧,你会安安全全离开这里的,而且很快。”
“你不走,我不会走的,这你知道。”张小明紧盯着许飞扬的眼睛。
“我也走,我们一起走。还有许多人也要走,留在这里已没有任何意义了。”
“真的?”张小明还不敢相信。他知道沈家秀是要宁死守在庄里,沈丹馨自然要和父亲在一起,许飞扬也就很难离开。
“真的,我骗过你吗?”好像是这块天外飞来的巨石撞醒了许飞扬心中的什么东西,他从小到大都遵从师傅的教诲,到天师府中是听从张天师的安排,而到了这里又处处听从沈家秀的,似乎从来没有自己做过主。
而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该做些主了。
为自己、为小明,为了沈姑娘,乃至为了整个武林。这也正是每一代剑仙门主的责任。
人的成熟过程往往很漫长,但有时也会在瞬间完成,而且是因为某件似乎并无关连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