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新年开始后,阿舅就离开了他镇守多年的姑孰城,率军移镇广陵城。我试图去探寻出其中的深意,却也发现不出什么端倪。姑孰、广陵两地皆是扼制中国的咽喉之地,无论将大军屯守在哪里,都可便于他控制中国。
二月,坚持许久之后,洛阳一地终落入秦人之手。唉,想不到,慕容恪与慕容垂两兄弟合力从我们大晋的手中夺过去的洛阳最后却成了秦人的囊中物。
三月春花盛开之时,秦、燕两国各拨兵马去相助豫州袁瑾,以图能争得寿阳及附近的几座城池。跟随袁氏叛乱的还有那年曾败于燕人之手的朱辅,此时,他二人领军南下来攻。
阿舅点了竺玘的兄长竺瑶为先锋,令其抵抗袁、朱二人。在武丘一地,两军相遇,竺瑶不费吹灰之力便打败了二人,袁、朱狼狈逃窜。
我暗笑这袁瑾倒也真是不自量力,他素来都跟随在他父亲的身后作战,若说那袁真还有些将帅之才,袁瑾那可是一丝一毫都没有的,哼,此番他却要带兵领将,岂不是找死吗?
第九日正是阿弟的九岁嘉辰,母亲同阿芜说一定要好好庆祝,遂与父亲商量请来了一些亲友、客人到琅邪王府里相聚。
道子和道华缠着我要听故事,寤生不满,在我身边推着二人,嚷说:“你们都别和我抢我的阿娘!”
我哄劝道:“小舅父和小姨姨是长辈,他们不会同你抢阿娘的。寤生乖啊,你不要吵闹,别人看了要笑你的。”
道子忽然说:“阿姊,你送给阿兄的那个白玉马,我也想要!”
我道:“道子,你怎么不去问父亲要呢?王府里的宝贝多的是,我那里原只有那一匹,你若是要的话,匠人还需雕琢些时日。”
道子不听,说:“我就要阿姊给的!阿兄有,我也要!我就是不要父亲给的!”
我无奈应承说:“好,好,阿姊回府后就给你张罗这事儿,过些天让人给你送过来。怎样?”
“好。”道子得意地说。
一个相貌明丽、气质大方的娘子对道子嘲笑道:“那你的阿兄他是会稽王爷,你也能问朝廷要来这个封号吗?”
我打眼一看,见她是吏部侍郎王蕴的女儿,早几年吃了‘仙丹’而死的哀帝皇后王穆之正是她的亲姑母。
道子满不在乎地说:“王爷有什么威风的,给我个龙。。。。。”
“住口!道子!”我厉声喝道。
道子赶紧闭嘴,不敢再乱说胡话,只是不满地狠狠瞪着那个女子。母亲闻声,便和阿芜一道询问我们是不是出了何事,我连忙说无事。
母亲于是也注意到了王蕴的女儿,她同众人打趣道:“满屋的女子里,就数王侍郎的女儿法慧最是灵秀了,配给咱们的小王爷做王妃真是很不错!”
大家陪笑,王法慧的母亲说:“徐姬若是有意,我们家自然是愿意。”
道子叫道:“她做阿兄的王妃,那我也要她做我的妻!”
众人哄笑,那法慧对道子说:“你好不知羞啊,连妻子都要和你的阿兄争!”
道子拽着阿芜的衣袖,撒娇道:“阿娘,阿兄有她做王妃,那我也要她!”
阿芜训斥道子不懂事,母亲阻拦,对道子和蔼地说:“那就让你阿兄将她让给你,另选他人做王妃,好不好?”
“好!”道子脆声而答。
大家又是哄笑不止,法慧大羞,急忙跑出了厅堂。
母亲对我说:“这法慧当真是个可人啊,回头得赶紧让你父亲去问问那王侍郎,看看她有没有订亲。”
“母亲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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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里,秦君苻坚命王猛为统帅,率杨安、张蚝、邓羌等十将,统领步兵七万人马,东征燕国。
王猛将要离开长安,因担忧慕容垂会趁机谋反叛秦,于是王猛上疏秦君,说请命垂子慕容令为随行参军。王猛又贿赂慕容垂的亲信金熙,让金熙对慕容令说‘王猛嫉妒令尊,在君王面前多有谗毁,故此,君王并不是真心相信令尊及您的’。金熙还骗慕容令说慕容垂见燕国将要有难,准备东归燕国,劝慕容令也赶快动身。
因是父亲亲随之言,慕容令并不知是计,便佯装出城狩猎,率旧部连夜逃奔回了燕国,被安乐王慕容臧接纳了。王猛于是就立即上疏苻坚,说是慕容令叛变回燕了。
慕容垂大惊,再三思量之后,也离开了长安。但被苻坚派人追回了,苻坚并没有责怪慕容沖,依旧待之如初。
燕人一看如此,便怀疑慕容令是诈归,其实他是来做秦国内应的,否则他的父亲不会依旧安然无恙在秦国作上宾,于是燕廷便将慕容令发配到了慕容氏故土龙城以北的沙城里。
慕容令很不甘心,于是安抚沙城的戍军三千余人,先取了德城后,准备再谋龙城。不料,他的部将涉圭却临阵倒戈,杀死了慕容令。唉,那慕容令倒也真是个将才,死了可真是可惜了。
不久之后,三国之中,全部的人都关注起了潼关一地。因为在六月的尾上,秦国大军已经集结完毕,王猛将要率军出关入关中。
七月,王猛亲自率军进攻壶关一地,同时,他命杨安前去进攻晋阳。八月,王猛攻下壶关一地,接着顺利地占据了燕国的上党郡,并生擒燕国安南王------上党太守慕容越。
王猛攻下上党之后,在晋阳的杨安却还没有任何进展,因为晋阳的兵多粮足,实在是难克。王猛定计,命秦军从城外向城内悄悄挖出了一条地道,大将张蚝趁夜领百名精兵潜入城内与燕军拼杀,同时打开了城门。九月十日,秦大军进入了晋阳城,生擒燕国东海王------并州刺史慕容庄。
本来,我们都看不出为何秦人会选这些守兵颇多、极难攻克的城镇下手,直到晋阳被攻下,秦军朝潞川进发之后,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次出兵,苻坚并不只是想要夺取燕国的几个城池而已,他们拜年如当年的阿舅一般,要的是直捣邺城,夺取整个燕国。
燕人也彻底清醒了,燕主慕容暐急命太傅慕容评集结三十万精兵驻守在潞川,务必要将秦人阻隔在邺城的西大门之外,若是被秦人突破了潞川,邺城必将不保。
我坐卧不安,想不到慕容沖曾说过的‘亡国’预测即将成真。当年骁勇善战、名震天下的慕容铁骑将要败了吗?慕容冲如今怎样呢?他若是在邺城之内,可如何能逃脱出去呢?他现下,是不是已在前来建康的路上了呢?为何他却没有书信于我呢?
三国鼎力才是好事啊,若是只余下了两国,秦国那里向来兵多,失去了燕国对他们的牵制,我们又该如何抵抗呢?
父亲大急,与阿舅频繁书信,朝廷又向边境之上调动大量的军士,以防慕容氏国破之后,苻氏会趁机率军南下,我们必须要提前将一切都准备好。
慕容评并不精于兵法,他认为秦军此时悬军深入,应以持久一计制之,于是他在潞川一地毫无动静,也不命人主动出击。国难当头之时,他却依旧贪婪敛财,三军之中,皆无斗志。
在十月的一个夜晚,王猛派出不多的军士连夜走小道绕到了燕军的后方,烧毁燕人辎重、粮草。据说是夜火光冲天,一点都不输去年阿舅放过的那一把火。
燕主慕容暐在那一夜无故惊醒,他在邺城的皇宫里也望见了潞川一地的冲天大火。慕容暐当即大怒,派人前去营中责骂慕容评贪生怕死。任慕容评他再是慕容暐的祖父辈之人,可面对皇帝的责骂,他也不敢不受,敦促大军立即出击。
十月二十六日,燕军大败,五万人马当即阵亡。秦军乘胜追击,燕军投降者便有十万之众!余下的燕军便如惊弓之鸟,溃散逃亡。秦军仅用七万人竟生生地灭掉了慕容评的三十万大军!可叹王猛之用兵如神!怎奈这样的人才却不是我大晋的朝臣?
秦君苻坚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亲率十万大军出长安相助王猛一起攻打邺城。十一月的第七日,燕主慕容暐仅率十余骑仓惶逃出,但却被秦军抓获。太傅慕容评奔逃高句丽,但被高句丽军抓住,然后献给了苻坚。
燕国慕容氏灭国!
苻坚领军入邺,拿到燕国户口册,共计郡一百五十七、县一千五百七十九、户二百四十五万八千九百六十九、口九百九十八万七千九百三十五。
十二月,苻坚令军押赴燕主慕容暐及太后可足浑氏、皇后可足浑氏、后妃、慕容宗室。。。共计四万多人,一并去往长安安置,唯恐将他们留在邺城会为日后埋下了隐祸。
因王猛此番立功最多,苻坚命王猛为持节使、都督关东六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急骤牧,令他镇守邺城,打理一切事宜。
其实在秦燕两国交战之时,我们大晋的梁、益二州之内也有小股的奸人作乱,但是周楚很快就出兵顺利平定了混乱。
胜利之后,他并没有立刻上疏给朝廷任何的邀功之信,直到秦国初胜之时,他才写信给父亲,说自己如今年近天命之年,近来身子又不太好,希望父亲能允他辞官离开成都回去庐江故土。
父亲觉得很是棘手,便问我讨一个主意。
我道:“父亲,周楚他是一员能臣,不把他留在靠近秦国的益州镇守,让他辞官回去庐江养老有什么用呢?再说,我又不是没有见过他,他那个人哪里有一点老者的样子?虽说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不过我看着也就是而立之年。他这病呀,怕也只是个小病而而,您担心这个做什么?呢”
父亲微忧,道:“我知道,你早已对我说过这些。可我却总以为,周楚早就有功于社稷,此番又立下了战功,若是我不允,难保他不会心存怨恨,若是他日后谋反了,可当如何呢?”
我道:“父亲您请放心,周楚绝不会的。我曾以他的亡父周抚刺史故意地去压制他,他是绝不敢谋反,让他父亲泉下不安的。虽说我是卑鄙了一些,但起码这样能制住他。您亲笔书信与他,劝他安心留在成都,不要总向回去庐江了。”
父亲点点头,若有所思。
又过半月,新年便要到了。
我教导着寤生写字,心绪却飞到了姑孰。
仲道回去军中一年多了,我们二人之间也无任何的信件往来,我总在想,或许,我们余下的几十年就都要这样度过了。意外和错误太多,怨结解不开,连见面都做不到。
寤生却常常吵着要见父亲,有时被他闹地实在是没了法子,我便托郗超能找人送他去军中与仲道相见,也免得他们父子之间会生疏了。
莲道:“郡主,有客,说是益州来的。”
“益州?”我问。
她说:“门人说是益州来的,他自称是‘益州周琼’。”
“哟,是周楚的儿子啊,我是该见见。”
心中微有愧疚,知道周楚得知父亲不允他辞官回乡后一定猜出了是我出的主意,怕他这次是让周琼亲自来责备我的。
客厅之内,周琼举止礼貌得当,面色却是哀愁不已。
我道:“周家郎君何以亲自来了建康?是你父亲要你来责备我的吗?”
周琼道:“没有。夫人,我的父亲,他不久前过世了。我扶灵回去了庐江安葬他,那是他的遗愿。我来建康,是为了向朝廷通报我父亲的死讯,还有,我父亲有一些话,希望我能告诉夫人。”
我的愧疚又加重了,没想到,周楚竟然死在了成都,看来他的病并不轻啊,我还以为都只是他想要回去庐江的藉口。这么说,在死后,他才终于回到了自己魂牵梦绕的庐江。
“请讲。”我难过地说。
周琼道:“我父亲死前说,他自己很后悔与您的相遇,否则,他就不会被您压制着一直回不去庐江了。父亲说,他恨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