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 袁缨提着两个大塑料袋回来了。
一边把DVD机子连上电视机,袁缨一边笑眯眯地跟苗子嘉说,“那个音像店的老板人真是太好了, 听说我是给要租片子给病人看的, 一口气给我推荐了好多经典的片子, 最后还大方地把店里的DVD借给了我, 不然的话, 我还得专门跑趟家回去拿。”
苗子嘉在她背后静静的,偶尔发出一两声轻轻的咳嗽声,细碎地敲击在袁缨拼命安定的心上, 但她还是努力扬起笑脸,转身, 把放片的袋子摆到苗子嘉前面, “呐, 你来挑,看看先看哪一部。”
“随便啦, 你爱看哪部就哪部。”苗子嘉皱着眉,仿佛还是有点没好气的样子,但另一边却还是认认真真地坐起来,一手挡住轻咳一手摆好枕头的位置。
袁缨移身过去帮忙,然后冲他呵呵一笑, “那好, 我来挑。”
放好片子, 袁缨把椅子拉到床边, 两人一起安安静静地看了起来。
搞笑情节出现的时候, 苗子嘉轻轻地笑了,可是一转头, 却发现袁缨一点反应都没有。
“喂!你没看吗?这么好笑的地方你都没笑?”他问。
“啊?”
看到袁缨转头过来的那张脸时,苗子嘉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这人,居然在看喜剧片的时候哭!
“你,怎么了?”他皱眉。
袁缨慌忙掩饰,“没啊,没怎么啊,”转头,她伸手指向电视机,“哇!好好笑哦!笑得我眼泪都掉出来了,怎么这么好笑哇,哇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一边低头捂肚子装出一副真的快要笑死了的样子,一边,顺势把眼角的泪,用力地擦去。
怎么了,跟自己保证过一定不哭的,跟自己保证过一定要在离开之前和嘉嘉留下最后一段欢乐的时光的,可为什么,还是做不到。
苗子嘉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袁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袁缨缓缓把头抬起来,望住苗子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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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在公司,苗子凌一直魂不守舍。
袁缨要走了,而且还不打算告诉嘉嘉,这事儿,她总觉得有些蹊跷。
她把小黄蜂扯过来,问她,“你说,一个人要离开了,而且有可能永远不会再见了,她却不打算把这事儿告诉给朋友,你说,她这是出于什么心理?”
小黄蜂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向她伸出两个手指,“两个答案,一个是爱,一个是恨。
“怎么解释?”苗子凌搂住她的脖子,一脸郑重地等待她的答案。
“爱么,就是不忍心让对方面对离别的伤感呗,至于恨……那就是准备从这一刻起就一刀两断,咫尺天涯,永不再见,老死不相往来!”小黄蜂短短几句话说得气慨万千,差点把她自个儿的眼泪都给说出来了。
苗子凌愣了片刻,突然抽风起座,抄起挂在椅背上的包包就往外冲,“小黄蜂,帮我请假!!”
开上车,飞速往医院急驶。
进入医院,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病房冲去,推开房门,室内——空空如也。
转身,随手抓住一名护士,“护士,请问,这间病房的病人哪里去了?”
护士探身往里看了一眼,“哦,患者好像刚刚跟朋友去花园了。”
花园,花园……苗子凌转身往花园跑去。
冬季的花园里,除了几株常青的松柏之外,余下的全是掉光了叶的光秃秃的树干,那些歪曲坚硬的树枝突兀地挺立于冰冷的空气里,显出一份苍劲凄凉的孤独之感。
苗子凌四下搜寻。
很快,就在前面人工湖的一角,发现了那双身影。
湖水平静如镜。
“冷吗嘉嘉,要不要回病房了?”袁缨拿手呵气,猛搓着苗子嘉只披着外套的冰凉手臂。
苗子嘉仍静静地看着湖面。
“袁缨,你是不是,已经决定回国了。”
袁缨的手,停住了,“嘉嘉……”
苗子嘉缓缓地向她转头过来。
他那冷静而又深邃的目光就像一把利剑,一下就剖开了袁缨极力防御的内心,她低下头,“你说过,我应该去追寻自己的理想。”
苗子嘉看着她,很慢很慢地“嗯”了一声,然后,撇过头去,继续凝望那一潭死水。
“那么,你呢?嘉嘉?”既然已经说出来了,那么,干脆就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吧,袁缨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地一下子勇敢地把头抬了起来,“你的理想又是什么呢嘉嘉?”
苗子嘉没回头,“我的理想,”他淡淡一笑,“我的理想,就是能永远地跟家人生活在一起,孝顺苗妈,保护姐姐,尽我最大的能力做苗家的一家之主。”
刚刚才走到他们背后的苗子凌,在这个时候顿住了脚步。
“想好好地念完书,找一份安定的工作,可以拿家用给姐姐。想在她出嫁的时候,代替爸爸牵她的手,把她交给他的丈夫。想在她的孩子出世的时候,以舅舅的身份好好地宠爱他,就像姐姐小时候宠爱我那样。”
眼泪,哗啦啦地流出狼女的眼眶。
“想在苗妈老了的时候,帮她按摩,帮她读报,在有阳光的日子里陪她一起散步一起唠嗑,就只是这样而已。”苗子嘉收了话音,低头,克制地咳了几声,再抬起头来时他已换上了一张微笑的脸,“怎么样,见笑了吧,比起你的歌星之梦,我这个,也太小儿科了吧?”
袁缨哽咽着,拼命地摇头。
“所以呢,当你有能力去追寻理想的时候,还是去拼一拼吧!”苗子嘉瞥了袁缨一眼,弱弱地喘了口气,“就算曾经受过伤,也会努力用微笑去面对的,不就是你吗袁缨?”
袁缨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紧盯着苗子嘉。
眼前这个貌似柔弱的男孩,年轻,清俊,拥有惊人的美貌与令人烦恼的毒舌,从几个月前的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以他那可爱而又可恶的人格魅力吸引住了自己的目光,那些曾经在一起嘻笑怒骂的场景,此时就像放影片一般在大脑回路里快速回放着。
“嘉嘉……”
这会不会,是自己最后一次这样叫他了?袁缨的心里,开始涌上大团大团的悲伤,而这悲伤,早已足够将她的所有理智彻底吞没,她颤抖着手,准备着。
“嗯?”苗子嘉一边轻轻地咳着,一边回头看她……他看到袁缨正在紧盯着他,她那双平时总是闪动不停的眼睛,此刻却安静得像被人点了墨一样,她的眼神,充满了平静、坚定和勇气,一时间,苗子嘉竟有些心慌起来,胸腔里那颗本该虚弱的心脏却在此刻意外地强健地跳个不停,他微微闪动着眼睫毛,内心感到既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而下一秒,袁缨忽然张开双臂把他抱住了,他吃了一惊,本能地想往后退,但袁缨反而因此把他抱得更紧了,她把脑袋重重地抵在他的胸口上,手臂也越发圈紧了他的脖子——
“袁缨……”他无力地轻唤了一声,但袁缨像是没听见一样……
他无奈,既不敢躲开,也不敢回抱,他内心涌起无数的欲望,却很快被自己那颗虚弱的心脏所打倒,他感觉身体越发虚弱了,像是整个人倒进了海水里一样,轻飘飘的又晃悠悠的,但,是温暖的,他能感觉到袁缨的拥抱所带给他的温暖,啊——他多希望这个拥抱能再持续得久一点,最好,陪伴他到老,或是,陪伴他到死。
这时,袁缨又抬起头来看着他,她的眼里,不知何时已噙满了眼泪。
他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难受?
袁缨摇着头,什么也没说。
她仔仔细细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的影像彻底地印在她的眼睛里或是脑海里,然后她凑上身来,在他脸颊边轻轻印下一吻,最后,她抹抹眼泪,站起身说:
“我走了,苗子嘉,答应我,不要忘记我。”
苗子嘉忍住心痛,骂了一句:
“我忘记谁也不会忘记你,因为你作饭做得那么难吃!”
袁缨大笑起来,而眼泪,也又一次放肆地流下。
下午3点,苗子凌开上车送袁缨去机场。
一路上,他们俩谁也没说话。窗外的景物,飞速地向后倒去。
到了机场,见到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陈树,大家相互寒喧了一番,然后,就是告别的时刻。
袁缨盈着一双闪闪发光的泪眼,大大地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苗子凌,“子凌,再见!”
苗子凌回抱住她,忍住鼻头的酸楚,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背,重重地说 “再见!”然后,轻轻推开她,向她鼓起一个笑容,“记住,要加油哦!!”
“嗯!加油!!”她也学苗子凌那样用力地鼓起笑容,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嘉嘉,你也要加油!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加油的哦!她在心里默默地追加了这一句。
与此同时,病房里的苗子嘉,正躺着床上默默地仰望着窗外的蓝天,加油,袁缨,他在心里轻轻地说,然后,微笑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