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包裹的时候,韩育陵便立刻打电话给正在别市办个人摄影展的夏穆道谢。夏穆前一天便告诉他会提早给他送生日礼物,希望他亲手接收这份礼物,所以不寄去公司,提醒他在家里等快递。
拆开包裹后,看见里面的内容,韩育陵马上又打了电话给夏穆,与拨打第一通电话的时间相隔不超过三分钟。他一边用手轻轻抚摸摆放着一套文房四宝的紫檀木盒边缘,一边用低沉的嗓子由衷地表达自己的感谢与感动。
不久前,韩育陵被邀请去参观某名人的书画展,之后他在自己的部落格分享了几幅他特别喜欢的作品,也提到自己有点怀念从前练习书法的愉快回忆,然后现在就收到了夏穆送的文房四宝。恢复记忆的事,韩路芦夏四人都已知道,因此和韩育陵的过去有关联的事,他们也都不再需要刻意避忌。
韩封、路卡、芦绍宗,以及夏穆,这四人虽然已经没有和自己住在一起,平日也不常见面,但韩育陵知道这四人对自己的关怀和疼惜,依旧和那段自己因失忆而无法独立生活的日子一样。现在的疼惜方式少了无时无刻的嘘寒问暖,但韩育陵不时都会感受到这四人对自己的关注和重视,而他对于这些表示一丁点不敢怠慢,被关心的幸福对他来说来得太不易、太珍贵,他必须努力珍惜,并且要确切地让这四人知道自己的心意。
“夏哥,这礼物太贵重,其实不用送我这么好的,我怕我用不好……”韩育陵用指尖轻抚盒子里的四样东西——紫毫笔、松烟墨、玉板宣、白端砚,全是品质上等的文书工具,他还是第一次亲手碰这些名贵的物品。
“这是我和绍宗合送的,当然必须贵,你尽管用,最好用来写信给我们,只能写给我们,明白吗?”夏穆说道。
韩育陵忍不住轻笑出声,还没开口夏穆就接着问:“封哥和路卡送你什么?”
“夏哥……”话中带着撒娇口气,“饶了我吧!你们这样比较,我夹在中间很惨诶……”韩育陵这样恳求已不是第一次,韩路的礼物他还没收到,要是礼物的价值上输了给这套宝贝,好胜心重的那两人定会补送,芦绍宗不会在意,但夏穆会,于是礼物会送个没完没了,送礼两方都要收礼那方评选出最喜欢的礼物,去年韩育陵便已体验过这哭笑不得的局面。
“只是让你选你喜欢的而已,有什么惨的?”
“我说样样都喜欢你们又不信……”
“你可以样样都喜欢,但必须有最喜欢的一样,无论人、事,还是物,你必须找出自己的最爱,哪,最近怎样了?有喜欢的女孩吗?”
夏穆话题这么一转,韩育陵当即愣了半响,才又可怜兮兮地哀求:“宗哥上个星期才问过,你们放过我吧……”可惜,他的恳求夏穆不买账,两人接下来的对话便围绕在韩育陵工作以外的休闲娱乐,夏穆积极地推荐有机会结识到他口中所谓‘配得上我们家宝贝’的好女孩的去处。韩育陵勉为其难答应夏穆有空会多参与社交活动,而不是一个人赖在家里看书,出门运动或吃饭也找些朋友同行,而不是老是独来独往,并好不容易拒绝夏穆的相亲提议,才结束近半小时的通话。
韩育陵搔着头皮把电话放回座机,叹了口气再回到书桌前。他提起毛色呈黑紫的紫毫笔,用标准的握笔方式抓着笔杆,往日学书法的种种回忆即填满了思绪,该如何说服夏穆和芦绍宗别为自己的感情生活费心的烦恼暂时抛诸脑后。
韩育陵盛了杯温水来开笔,再拉出椅子坐下,小心翼翼地把盒子里的墨、砚、纸,和笔架取出后摆放在桌上。他想起从前书法老师所教,白居易紫毫笔乐府词云:“紫毫笔尖如锥兮利如刀。”,描写的是紫毫笔的特性。紫毫笔取野兔项背之毫制成,兔毫坚韧,毫长而锐,宜于书写劲直方正之字,向为书家看重。玉板宣,合桑、短节木头、稻桿与檀木皮以石灰浸之制成,吸墨性最强,质地最优。端砚,砚之上品,品质以白色最佳,下墨、发墨,不损豪。
书法老师姓廖,是个近六十岁的长者,教起课来很严肃,要求非常严格,但每次下课前总会用两三分钟的时间给韩育陵讲述书法技巧以外的事,比如名书法家的生平斩事,或和古诗词相关的有趣野史,这时候老师会卸下严肃的一面,换上慈祥的脸孔,偶尔会拿出一些小零食让学生边听边吃,韩育陵所怀念的愉快回忆,便是这些,老师离开后的事,则没有回忆的必要。
开笔需要一段时间,韩育陵乘等待先磨墨,见砚上有个呈滴水状的泪眼,禁不住用指尖蹭了蹭,翘起的嘴角流露出惜物之情。既然礼物是夏穆和芦绍宗送的,那么就先封信感谢他们吧,他这么打算。
玉板宣吸墨性很强,适合急书,运笔不能过慢,顾虑到这点,韩育陵开始认真起来在心里打草稿,想好了写给夏穆和芦绍宗的内容,接着当然也必须想另一份不一样的给韩封和路卡,他可不想这两夫夫拿着各自的信对照后发现一模一样而逼问自己到底最先是写给谁?
最后一次见韩封和路卡是过年时,其实并不久,而且平时彼此每隔两三天,最久一星期,便会通一次电话,韩育陵的近况这两人都很清楚,这让他有点烦恼该怎么让这份家书特别一些?
家书……
韩育陵突然为自己这个想法而感慨。
两小时后,书桌上摊着写好的两封信,字数各自大约两千字,纸那么珍贵,韩育陵也舍不得写太多。
在座椅上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肩颈和手腕,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愣,韩育陵从盒子里再抽出一张纸。写这封信的想法来得突然,可说是一时冲动,他没有多做思索即泚笔作书。
‘炎允赫’—— 快速地写了这三个字,韩育陵突地停笔。中文书信礼仪非常重视收信人称谓,
称谓必须确切表示收信人和发信人的关系。
‘先生’—— 韩育陵接着写下去,敬语方面他又想了想,选择了写给同辈的‘惠鉴’一词。
看着自己笔下七个潦草的字体,韩育陵沉下了脸,犹豫间,笔尖不慎触到纸,顷刻间便蕴开一团墨印。
去不掉的印,浪费了一张好纸。
“我在做什么?”自问,无法自答。
韩育陵把笔浸到水里洗干净,小心地撕掉写着‘炎允赫先生惠鉴’的部分,确保空白的纸没有弄皱或弄脏,再用撕掉的部分细心地把毛笔的水分吸干。
他把笔倒挂在笔架上,把用来吸水的脏纸揉成一团,丢进纸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