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逐步要脱离春季,已经持续一周半,整个京市都陷在二十八九度的热空气当中。
干燥,闷热,令人情绪生烦。
老夏将最后一盆笨重的绿植搬运到推车上,额头两颗汗珠一路滚落,在即将流到眼睛里之前被他抬手抹掉,他放下毛巾,站在原地稍微缓口气,侧过头,望向车的另边:
漆眉,白T,长腿,流畅勾勒出少年欣长的身影。
处在同一温度,不相上下的工作量,放到他的身上却是应付自如,呼吸还是那样平稳。
果然。
还是年轻好啊。
老夏心里这样感叹。
“小砚。”
老夏看了会儿,脸上带有歉意的笑,道:
“真是麻烦你了,你颜叔叔这腰扭伤得突然,临时把你喊来做苦力了。”
被喊到名字的人抬了头。
那层眼尾部分略显锋利、薄薄的眼皮掀开,一对极其漆黑的瞳孔在日光下显露出来。
老夏一怔。
无论对视过多少遍,他仍会被这双如无波古井、毫无生气的眼睛给冻到,尽管眼睛的主人还是个年纪比他小了将近两轮的孩子。
“没事。”
少年人这个阶段独有的喑哑嗓音,就连声音也如一片荒原般沉寂。
他简短回复老夏。
老夏全名夏进,方才他口中所提到的“你颜叔叔”叫颜成业,是他的合伙人,两人在花鸟市场共同经营着一家中规中矩的花卉店面,平时做些闲散的订单,基本都算是小本买卖。
一年半前吧。
一单大生意找上门来,对方是一大户人家,给价爽利不说,且还为长期合作,最重要的是,是给别墅一整个花园供给绿植花卉,不用定期来护理,而是直接定期全部换新。
这大概是刮彩票头等奖的概率才遇得上的财神爷客户,不知被眼红羡煞了多少同行。
夏进和颜成业极其重视这位客户,连续十几个月,送花,搬花,从来都是他们亲力亲为,风雨无阻。
可就在昨天,颜成业在家不小心扭伤了腰,痛疼难忍,医生告诫他短时间内不能再接触重活,要好好休养,否则只会更加严重。
这是一片有名的富人区,布满独栋独栋的私人别墅,加上物业保安亭,一共有两道门禁,夏进在最后一道门禁前登记了自己的身份信息与来由说明,经过核实后被放行。
来过许多次,夏进熟门熟路的推着手推车往花园的方向走,边走他仰起脖子,看向身旁沉默的少年。
起先是想在店里找一个较为稳妥的小哥来代替颜成业的,最终还是找了时砚。
因为了解这孩子尽管话少却速来靠谱的秉性,老夏十分放心,但想起什么,他仍是开口,提醒道:
“小砚。”
“是这样的。”
“其实这里之前一直是空着的,最近,房子的主人才过来住,我听别墅的管家说,这家主人喜欢安静,讨厌吵闹,反感陌生人。”
老夏言下之意是,待会儿他们只管做好手头的分内之事,不乱看,不乱跑。当然这番话不是老夏不相信时砚,而仅仅是他单纯对这位大客户太过重视紧张的缘故,唯恐会惹其丁点儿不快。
事实证明,老夏的放心是完全正确的,直到最后一趟绿植搬完,少年始终只做着分内之事。
“您对对看。”
夏进将签收单给别墅管家递过去,等对方核对完数量签完字又好生收好签收单后,他对管家殷勤道:
“我看您花园东面的墙壁光秃秃的,这次过来我们带了些自己培育的蔷薇花种,不算罕见,是粉红色的,如果您看着喜欢,下次来我为您布置到墙面上去。” 他及时补充:“当然,这些都是免费提供的。”
看了眼被临时移植装在盆栽里的蔷薇花,几朵花团粉红相间,饱满又鲜艳,管家面露满意的神色:“的确耐看。”
“不过,我还需要问下我家主人,晚饭前我会答复您。”
与大客户拉近关系计划成功三分之一,夏进受宠若惊的连应了三声。
管家挥手,当即吩咐人过来整理这些绿植,不多时,穿着统一服饰的七八个女佣们出现在花园,开始各自分工。
夏进没立刻走,热心的留下来搭把手。
一年轻的小女佣从轻活干起,准备先去将那盆蔷薇花搬走,手刚伸出去,一抬头,整个人呆在原地,脸直接红了,一双眼睛里写满惊艳。
面前的少年生得一副极好的皮囊。
高瘦,肤白。
气质却冷得犹如一尊漂亮又坚硬的冰雕。
让人挪开眼,可也心知肚明,倘若要是敢尝试伸手去触碰的话,一定是被凉到遍体生寒的结果。
是早已习惯这种目光,还是外界任何视线都激不起死寂潭水的一丝一毫波澜。
——明显是后者。
他垂着眼皮,无动于衷,也没催促。
“抱、抱歉…”
还是小女佣自己先回过神来,顶着发烫的脸颊从他手中接过那盆蔷薇花。
直至那道冷清的身影离开,她依旧心跳如鼓。
周围稍微年长的姐姐们口头打趣她,然后一边感叹,方才那个男孩子的确长得好看极了。
几人忍不住要笑作一团,引得管家皱起了眉,正要张口训斥,余光瞥见什么,噤声一顿,而后身体弯下接近九十度,声音恭敬无比:
“大小姐。”
所有女佣瞬间石化僵住,齐齐低下头。
有细微脚步声走近。
她们视线里,一双莹玉的赤脚踩在草地上,伶仃脚踝上方是摇曳如水的月光白色裙摆。
再往上,她披散着长发,单薄的背脊被掩藏其中,而乌发里,是一张精致、巴掌大的脸。
她慵懒得似只漂亮无害的贵族猫,可佣人们仿佛碰见了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般,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她们是刚到这里工作不到半周的,却听见了不少的传闻:
大小姐素来阴晴不定,处事乖张,最是喜欢捉弄人玩,她养了一头性格凶残的狼,一不高兴就爱把狼放出来,前几批走掉的佣人里不是被狼咬伤,就是被狼吓得神志不清。
年轻的小女佣一个激灵,那双赤裸的脚竟停在了她的面前,小女佣顿时觉得天都要崩塌了,膝盖一软就要下意识去求饶,随后就感觉手上一重。
她呆愣愣抬起头,看着手中因蔷薇花被摘走,而变得有些光秃秃的盆栽。
另一头。
少女手指捻着蔷薇花枝,慢悠悠消失在门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