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门口等商静言出来的这一会儿功夫里,余洁的脑子里又被刚才飞车过来的路上就开始萦绕的许多单项选择题给塞满了,不过已经没有刚开始的时候那么多了……随着距离的越来越近,她的问题也越来越鲜明、越来越尖锐。后来开到小区里头正要打电话给商静言叫他下来、却意外地发现他和贾庭芳坐在小区的石凳上有说有笑的时候,才被嫉妒感给暂时挤到了一边。而此刻、看到商静言脸上挂着浅笑从大门里出来的时候,她脑袋里的那些个问题忽然浓缩汇聚成醒目的、让她很难接受的一个:该不该!
商静言茫然地站在大门口,不知道余洁的车停在哪个方位,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她特有的脚步声朝自己走来,急忙拨了电话给她。
仪表盘上突然震动起来的手机把思想斗争得正激烈着的余洁给惊醒了,连忙推门下车去接他。
“我还以为……呵呵!”被余洁抓住手的那一刻,商静言高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以为什么?我走了?”余洁替他完成着句子。
“呵呵!”商静言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而抓住她的手肘、跟着她上了车。
余洁帮他拉上安全带的时候看到他脸上一直绽放着一个淡淡的笑,心头一暖、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问:“干嘛?见到我这么开心吗?”
商静言的脸色酡红一片,点了一下头、“嗯”了一声。
“唉!”余洁忽然叹了一声,侧头看着他道:“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对着我的时候特别容易脸红,直到刚才才知道原来你对着谁都那么容易脸红!”
商静言愣了愣,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余洁发动了车,问他:“你打算跟佩言怎么说?”
商静言没有回答、只是抿了一下嘴唇,反过来侧头面对着她问:“怎么没在家、嗯……休息?”
“你都挂我电话了,我还不得赶快赶过来看看到底出什么事了、惹得你发这么大脾气?”余洁悻悻然起来,白了他一眼、不容他分辨地接着道:“没想到赶过来一看,你倒好、神清气闲地给我在花园里散步、谈情……”
“我没有!”商静言及时打断了她,眉头紧紧蹙到了一起。
余洁被他突然这么大声给唬了一下,诧异道:“没有就没有呗,这么大声干什么?再说我就是开玩笑的嘛!”
商静言听到“开玩笑”三个字、眉头皱得更紧了,踌躇了一会儿、沉声道:“我已经跟你说了很多次了,我、我不是那种人,姐!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说多了,就没意思了!”
余洁的胸口一堵,除了惊讶之外、竟还有着满满的委屈。“那我过来的时候的确看到你跟她两个人说说笑笑、亲亲热热的样子嘛!要是你看得见我跟别人这样、你会怎么想?!”
“我没有、我哪有跟她亲亲热热了?”商静言急得脖子都红了,“她、我……我们是老乡,只是说说话而已,难道说话的时候还不能笑吗?”
余洁被他说得没话说了,可是却更生气了……明知道自己气得毫无道理,可她就是觉得生气,于是重重地哼了一声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商静言被她哼得脾气也上来了,扭头朝着窗外、不理她。然后,他忽然很想回家……不是,他很想去按摩中心、躲到自己的那间小休息室里去。那里没有老是和他“开玩笑”的余洁,没有急着要给他找女朋友、把他当孩子那样托付出去的妹妹,没有容易让余洁上火、让他心存愧疚的贾庭芳……那里可以暂时只有他一个人!再然后,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也很可笑……他在搞什么啊?本来就是个开不起玩笑的人、本来就是个没资本开玩笑的人,偏偏老天爷跟他开了个这么大的玩笑;而他竟然还不知深浅、毫无自知之明地一头钻进去了?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像余洁这样的女人不是任何一个男人轻易般配得起的,更何况他这个……呵呵!他不得不深深吸了口气,把一阵阵往嗓子眼里涌的难过和……绝望,使劲地咽回去。
余洁打算带商静言去买衣服的地方并不远,是一家她开车来来回回的时候看到的、经营各种男装和服饰的店铺。她不敢带他去什么大品牌,生怕他觉得太贵、受不了。这一间她看着觉得橱窗里陈列的式样挺好看、看门面就知道里面的价钱也不会贵到哪儿去的那种,应该不会让商静言反感……太反感。
车停在门口的时候,她暼了暼一直微侧着头、表情很迷茫的面对着窗外的商静言,低声道:“下车,到了。”说着,她推开门、打算先下去。
“呃,姐……”商静言扭头叫住了她。
“嗯?”余洁回头看着他。
“嗯……别、别去买了吧!”商静言努力扬起一个笑脸,“我……”
“到都到了!”余洁皱着眉打断了他、俯身过去松开了他的安全带,“下车!”
商静言微张着嘴、迟疑着,直到听到她“砰”地一下甩上车门……车身都为之轻轻晃了一下,这才暗叹了一声,推门下了车。他很清楚明白地知道,她不喜欢别人对她说不!
余洁拧着眉头看着他忍气吞声的样子,心里更是憋屈。她很少会小心谨慎地在意别人的想法……她知道自己很自我、或者说像方致新说的那样很任性!可是这样为商静言着想也的的确确是很罕见的、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为什么他就不能领一点情、表现得愉快一点呢?于是她也开始懊悔自己不该这么冲动地从家里急吼吼地出来、结果落得这样乱哄哄的一个下场了。
商静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带着盲杖,想了想、他还是转身把盲杖留在了车里,关上了车门。每次和余洁在一起的时候,她都不让他带着;每次到她家的时候,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扔掉他的盲杖;所以……还是不带的好!
余洁狐疑地盯着他的动作,脑子里也闪过商静言的脑子里此刻在想的那些片段。她可以看得出手里没有盲杖的商静言很容易、更容易紧张和不安,可是他……还是放下了!这是说明他信任她、还是……被她弄得没办法了呢?
商静言等了一会儿都没有等到她过来拉住他,心中突然很没底了。也许……她是要他带着盲杖?“嗯……姐?”他侧了侧头、轻唤了一声。
“嗯!”余洁赶紧上去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肘位置,“这样行吗?”
“嗯!”商静言感激地点点头。
进了店门之后,余洁挥手屏退了要上来服务的营业员,转身在面前的玻璃柜台上挑了挑,选了一副细边的深紫色太阳镜给商静言带上了。“赔你上次被我扔掉的那副。”
商静言被戳到脸上的硬东西吓了一跳、不禁后退了一步,听她这话才明白是什么,伸手轻轻碰了碰耳边细细的金属框架,扯起嘴角笑了笑。
余洁很想伸手捶自己的脑袋……人家贾庭芳第一次见到商静言的时候就知道怎么与他相处、怎么照顾他,可是时至今日、她还是常常会忘记不管做什么动作、最好都要事先提醒他一下。
方致新说过,有很多事之所以老是记不住无关乎记忆能力,而关乎是否重视这件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从来都没有重视过、至少是不够重视商静言呢?
想到这儿、她不禁自责地暗叹了一声,帮商静言调整了下镜架、低声道:“紫色的,很衬你的皮肤。”
商静言被她忽然这么轻柔的声音和近在咫尺的气息迷惑住了、也搅得心里头一阵波光粼粼起来,“嗯”了一声便说不出话了。
余洁见他一转眼又变成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容易害羞的男孩子了……更主要的是,只要自己轻声细语一些就能让他自在和高兴,她忍不住也笑了。抬手拽掉了悬在镜架上的小纸牌、拉着他到挂着整排T恤和衬衣的货架前站好、道:“别动哦,我看看有什么适合你的衣服。”
“哦!”商静言乖乖地站着、一动不动,听着她的鞋跟轻轻击打着木地板发出的“笃笃”声,知道她就在自己面前的小范围内移动,安心了不少。
不一会儿,余洁就东一件、西一件地挑了几件颜色鲜亮、悦目的衣服出来,拿到商静言的面前、在他下巴下面一件件地比着。
“姐,别、呃……别买太多。”商静言听着“哗啦啦”的衣架声就知道她拿了至少五六件在手上,不由得有些着急。
“谁叫你刚才给我看脸色?我的心情被你搞砸了,现在需要Cheerup一下,不准扫我的兴!”余洁嘴里嘀咕着,手可没停。
“给你……”商静言一下子没了声音。给她看脸色?他么?有么?再说……他敢么?
“对啊!”余洁见他支支吾吾、有话要讲的样子,嘟着嘴道:“你有!我大老远地赶过来找你,可是你……哼!我说你两句你就又……哼!”她不敢旧话重提、怕他又给她急,只好草草地拿两声“哼”来代替。结果这么说着说着,委屈劲儿又来了,趁着自己把两个营业员都挡在了身后的功夫、使劲拧了他的手臂一下。
“哎……”商静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哟”字给吞了回去,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手臂。恼他是不会啦、反而有点想笑,可是疼得实在笑不出来。一时间,他忘记了刚才在车上的那些念头;忽然间,他想起了余洁对他说过的话: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变年青了、有做女人的感觉了!
“疼傻了?”余洁飞快地揉了揉他的手臂,退后了半步道:“我的手劲大,也只有你忍得住,嘿嘿!”
商静言扯起嘴角苦笑了一个给她看看。是啊,忍得他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余洁笑着、又开始拿着衣服比划起来,同时朝身后不远处站着的营业员微侧了一下头,把挑中的衣服递给她,说了句:“先放着,等一下一起试。”
营业员不动声色地抱着两件衣服、退到了一边,继续在背后观察着这对奇异的顾客、揣摩着两个人的关系。
挑完了衣服挑裤子、挑完了裤子挑鞋子,反正不管商静言怎么反对,余洁还是七手八脚地搜罗了一堆从头到脚的衣物,然后牵着他的手一起进了更衣室。
“姐,你……我、我自己能行,你告诉……”商静言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余洁用嘴唇封住了,吓得他猛地屏住了呼吸、一动不敢动。
余洁在动……一只手搂着商静言绷得紧绷绷的腰、另一只手则在不停地划拉着挂在墙上衣钩上的衣服,发出“哗啦啦”的声音、用以迷惑外面的营业员。
商静言绝对是哭笑不得。
“哼哼!”松开他之后,余洁又咬了他的嘴唇一下、很低的声音道:“再给我看脸色喏,商静言同志!”
商静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才抛开不久的那种苦得要命的感觉又回来了。“嗯!”他轻轻应了一声,退后了半步、侧身摸着墙上的衣裤,问:“你真的不出去?这儿好挤。”
余洁没看出他的情绪变化,还以为他只是害臊,笑笑道:“好,我出去。”说着她拉着他的手、提示了一下位置,拉开更衣室的门出去了,“我就在门口,有事就叫我。”
“哦!”商静言应了一声,摸到一件棉质的T恤、从衣架上取了下来,给自己换上了。还没等把衣服拉好,余洁就又推门进来了。
“嗯,这件正合适。”余洁笑嘻嘻地探着脑袋、看着他手忙脚乱拉衣服的样子。
“姐!”商静言的脸涨红了。
“不是叫我洁吗?”余洁故作不解地问了一声,很快缩了回去、拉上了房门。
“洁?”商静言愣住了、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却是满嘴苦涩。其实能叫她“姐”就已经是他的福份了,能叫她“洁”的人……决不该是他这样的男人吧!自己怎么会想起来叫她“洁”的呢?
等到七七八八换好、挑好了要的衣物之后,天色都已开始暗下来了。
商静言一手拎着两个沉甸甸的大购物袋、一手抓着余洁的手肘往外走。跨出门的那一霎那,他听到身后的两个营业员开始了她们憋了很久的议论。
“这个男的……”
身后的玻璃门门合上了。
上车之后,余洁发现商静言有点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怕他还要唧唧歪歪,她抢着道:“是不是不喜欢我给你买衣服?”
“呃?”商静言连忙抬起头、摇了摇,“不是,嗯……喜欢!”勉强扯了个笑容给她。
余洁帮他拉上了安全带,抬头的时候看到店铺里的两个营业员正使劲地朝这边张望着,她忽然明白了。“静言……”她抬眼看了看商静言朝车窗方向微侧着的头,叹息道:“你是不是听到她们说什么坏话了?”
商静言再次愣住了,眨眨眼睛、反应了一会儿才摇头道:“没有,不是的。”
余洁按住了他情不自禁扯着安全带的手、沉声道:“不管有没有听见都不要在乎!因为……”她凑过去亲了他的脸颊一下,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不在乎!”
商静言的脑子里“轰隆”了一声,心里那团堵得死死的、满满的东西忽然炸开了。“姐……洁!”他改了口……就再纵容一下自己吧!伸手抚上了余洁的脸颊、仔细摸索着她的表情。
余洁静静地维持着稍稍前倾的姿势、任由他一遍一遍地摸索自己的脸庞,眼睛却一直在他脸上转来转去,她心慌地发现他的表情很……哀伤。这种认识让她莫名地心慌起来,一把按住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低声道:“静言……”
“洁,”商静言抢在她开口之前打断了她,“你可以不在乎,可是我……在乎的。”
余洁愣住了,紧紧地盯着他怅然若失的表情,心拧成了一团。“在乎什么,傻瓜?在乎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吗?”她不悦地坐直了身体……也离开了他有点粗糙的指尖,“干嘛要在乎?你不是看不见的吗?不是说眼不见、心不烦吗?既然看不见、为什么还要在乎?”
“我……”
“你是不是又要跟我说那套男人不男人的说辞了?”余洁打断了他,火气腾地一下又冒了上来……一提到所谓男人的自尊心她就火大。“我听够了,不准再说!”说着,她忿忿地用力把钥匙****了锁孔、打着了引擎。
车子气势很足地轰鸣了两声、弹了出去。
商静言的脑袋垂了下来……好吧,不说、虽然他根本没想到过什么男人不男人的说辞!